第77章 最棒的（上）

已经许久没有下过雨了吧，泥地干硬得像块板岩。但克莱西亚从马车上的落脚却感到阵阵不稳，好像踩在软胶之上一样。

阿比蕾特的那一套言辞搞得克莱西亚心里特别不舒服，虽说自己确实带点撒娇的成分了，但是也不至于说“把克莱西亚丢掉”之类的隐语吧。

是的，克莱西亚可以明白这只是一句威胁，实际上阿比蕾特并不真的会把她丢掉或者处理掉。可她就是不爽，这种不爽是她柔软的心境最直接的感触。当然，她依然爱着阿比蕾特，爱是容得下这点沙砾的。

“嗯……有点怕。”克莱西亚呼吸呼吸，眯着眼睛感受掠过整个城镇的晚风，那股甜腻的千家饭菜的香味潜藏在风中。

想象自己是蒲公英，对蒲公英。克莱西亚这么催眠自己，四肢就变成了随风晃荡的碎叶，意识逐渐延伸……

“都迟到了，为什么不进去？”

克莱西亚的意识从遥远的云霞边被惊散，这声音，这语调，眼前这人！足以给克莱西亚留下毕生的噩梦！

“夏洛蒂？！为什么！”

“嗯？什么为什么，这可是我办的私人宴会。”晚礼服太贴合夏洛蒂的身材了，克莱西亚都忍不住要在躲避她目光的同时瞄上几眼。“我们又见面了，克莱西亚，就像我说的那样。”

那是一个非常恰到好处的笑容，朱唇微张而不露齿，还带着些许嘲弄。克莱西亚下意识地往后踩了一步。

“好了，走吧，我带你进去。”夏洛蒂自然地牵起克莱西亚的手。如果在平时，克莱西亚早就急着要去甩了，但是呢，现在夏洛蒂是她唯一相识的人，内心反而升腾起了一种微妙的依赖感。这种依赖感的存在让克莱西亚和夏洛蒂贴得更近了些。

“啊，对了。”夏洛蒂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从小道放出了消息，说你的血能延年益寿之类的。”

“哈……？”

“会上可能会有点麻烦，因为大家都想着来一口你的血嘛。但是你好意思拒绝吗，敢拒绝吗，葛雷颂家的克莱西亚？”

“你就是想让我慌张而已。”克莱西亚低下头，回避夏洛蒂的视线。“好啊，我就拒绝给你看，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成长。”

“骗你的，怎么会有人信这种消息呢。”夏洛蒂笑得非常轻盈，就像闺蜜之间开的小玩笑那样。

但克莱西亚的直觉捕捉到了一点：“骗你的”这句话，是谎话。

她真这么干了！这个女人真的通过不知名的途径向外宣称自己的血有特殊功效！

为什么她要这么干？！

克莱西亚惊讶之际，被推入了厅堂内。烛火正旺，把空气烘烤得热乎乎的。

她迅速地把手从夏洛蒂的钳制下挣开，钻到一个小沙发上坐下，开始快速打量房间里的人。

除了自己和夏洛蒂之外，房间里有三男五女，都很年轻，而且应该都是单身汉，至少是未婚人士，手指上很干净，没有戒指之类的信物。

这个房间，装潢得也并不太华丽的样子，克莱西亚一进门就注意到吊烛架的链漆脱了一块。还有现在正坐的沙发，也没有阿比蕾特家会客室里的舒服，皮质的表皮之下的填充物有种坚涩的感觉。

总得来说，这个房间充斥着廉价感，不过气氛能很好地弥补这些瑕疵。

“放轻松，克莱西亚。”克莱西亚一次呼吸间，就把所有的恐慌压制在了皮肤之下。“不过就是聊聊天……真的没人会信那种没意义的话的……我的血能延年益寿什么的，太胡来了。”

“你好。”

克莱西亚背上像被抽了一棍那样耸起了肩膀，借捋头发这个契机把表情换成尴尬的微笑转过脸去，迎接今天的第一个挑战。

“是？”

“一个人吗，可以在你旁边入座吗。”

“啊，没问题的。”克莱西亚赶紧朝边上挪了个位置。

克莱西亚扫了眼入座的女宾，身高大概在一米六五左右，坐下来和自己一般高。手很好看，没有任何操劳的痕迹。但是克莱西亚不敢看她的脸，直勾勾地盯着人的脸可是不合礼的。

“你是哪个家族的？”女宾这样问，是为了确定接下来的社交地位。

“葛雷颂家的奴隶。”虽说是奴隶的身份，但前面带上个“葛雷颂家的”，那气势就不一样了，就连克莱西亚说这话的时候都要抬头挺胸说。如果要她自我介绍自己叫克莱西亚，那她是绝不敢把头昂起来的。

“哼，伯爵小姐好大的架子呵，派个奴隶来就当赴会了。”女宾说的话很尖，但语气上听着却像开玩笑的。“不过我们这种吃一点薄息的，也就敢在这种场合提一嘴。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克莱西亚。”克莱西亚在心里长吁一口气，看起来不像是很难对付的客人。

“那克莱西亚，你想喝些什么。”女宾指着长几上摆的几瓶酒。“我来倒如何？”

“这、这使不得！”克莱西亚左手的小臂压着女宾的手，右手接过女宾手里的酒瓶与高脚杯。“克莱西亚说到底还不过是奴隶，怎么敢烦请您给克莱西亚倒饮料呢。”

“葛雷颂家的奴隶，教养倒是挺在线的。”女宾晃荡起克莱西亚递过来的酒杯，仍由里面的酒液把灯光投射到手臂上。“不过呢，这酒度数这么高……我倒是无所谓啦，你喝得下吗？”

“高……高度酒……！？”克莱西亚僵直地拿着酒杯坐回沙发上，手里的酒杯似乎有了温度，越来越灼热、烫手。

“这好像是从东方舶来的酒，我想想，对了，叫蒸馏酒吧。”

“克莱西亚……也没问题的……吧。”克莱西亚凝视着油状的蒸馏酒，第一次喝酒就是这种劲家伙，自己真的能遭得住吗？！

不凑近也能闻到强烈的酒味，这和克莱西亚见过的所有酒都不同。光是闻着这个味道，就足以让克莱西亚心生畏惧，胃壁蠕动着开始收紧，对稚嫩的肠胃来说这可不是好玩的。

“而且啊，我听说这种酒流行的是一口闷，全部灌下去，明明也是名贵的酒，东方那些人真的好奢侈呢。对吧克莱西亚？”

“哈哈，克莱西亚也这么觉得……”克莱西亚不是最出色的学徒，但她也在阿比蕾特的指导下练就了一身社交伪装的本领。她硬挤出一个附和的笑容，点点头，注视着女宾的眼睛说着违心话。

“真的是人喝的吗！”克莱西亚内心却如此咆哮着。

“我还没尝过呢，克莱西亚先尝尝好不好？”作出鼓舞的姿态，女宾向克莱西亚欠欠身，表示“你先请”。

克莱西亚凝固的上咧嘴角刚一碰到杯缘就反射般地抽搐了一下。这真的是酒吗？闻着有股燃料的味道，像是露天的煤堆浇过雨再暴晒才会有的味道。不会是夏洛蒂真的混进一瓶假酒来膈应自己的吧！？

更大胆地猜测，眼前的女宾就是和夏洛蒂一伙的……

但是！无论如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关主人的颜面，就算这是一把刀子，克莱西亚也要吞了它！不就是有味道的水吗？干了！

“咕——呜——”

比吞刀子还难受，难受十倍——不，二十倍！喉咙都收紧了，酒液所过之处烧起一道阴燃之火，灼灼地在克莱西亚体内闷烧。就算落到肚子里，这种感觉也停不下来。

何等恐怖的饮品！

“做到了……克莱西亚做到了！”克莱西亚尽量让表情不要变得太难看，向女宾亮亮杯底。

“好厉害哇～”女宾鼓鼓掌，小小抿了一口蒸馏酒。

“唔唔！”克莱西亚刚想说点什么，但是她第一时间居然每把舌头捋直。“这样不公平，克莱西亚都一口闷了呀。”

“嚯，小家伙意见这么大啊。”女宾举杯一灌，也亮亮杯底。“喏，满意了吧？”

克莱西亚从中感受到了一丝挑衅与轻蔑的意味，尽管很可能是因为对方把自己当小孩子看待，但克莱西亚最不喜欢如此！

她又抓过酒瓶，给自己满满地斟上一杯。为了要有气势，还故意把酒倒得高出杯缘一小层。

“哦哦？”女宾托颐静待克莱西亚的表现。

“不要小瞧克莱西亚哦，只是喝点酒而已，对葛雷颂家的奴隶来说，微不足道啦！”

闭眼，张口，烈酒再度入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