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陌路
“滴……滴……”水滴声穿透险恶的景象,向虚无扩散开。
阿比蕾特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噩梦,冷汗浸透了底衫,她茫然地抬起头,睡眼惺忪,似乎根本没从睡眠中得到休息。
“滴……”水声没有停止,看起来这声音并非来自梦境。阿比蕾特迷茫地盯着天花板,努力回想着昨天发生了什么。
她给克莱西亚叫了大夫,然后呢……然后是治疗吧,大概。也记不清大夫交代她啥了,可能开了药……算了,更多的去问夏洛蒂就好了,她的手也顺便被上了烫伤药。说来也奇怪,为什么她会被烫伤……
“滴……!!”阿比蕾特想停止这无止境的水声,顺着声音寻找出处。被扯开的导管针头不断溢出药液,滴落在实木地板上,这就是水声的来源。
阿比蕾特猛然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克莱西亚呢?!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门,差点脚一滑从楼梯上滚下去。几乎是撞开书房的门,克莱西亚最后读过的书还摆在那里,唯独少了克莱西亚的身影。
大厅,浴室,客房……阿比蕾特把所有房间都搜了个遍,直到她看到厨房敞开的窗子,她意识到克莱西亚可能已经离开了这个宅子。
而且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
卡洛儿领着克莱西亚穿过树林,进入到一块林间空地上,那里坐落着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小房子。
林间空地的四周被茂密的树丛围绕,阳光打进这块静谧的空间前受到树叶的过滤,变得散碎而柔和。林风裹挟着泥土和树木的气息从更深处的森林里吹来。
“进来吧,就我一个人住这。”卡洛儿招呼克莱西亚进屋子。
克莱西亚起初不肯进,她怕里面有什么会伤害她的东西,最后还是壮着胆子朝里探了一步,就这样直接被卡洛儿拽进去了。
屋子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满足克莱西亚勃发的想象力,只是很简单地摆着床和桌椅,一个衣柜,两个大箱子,一台缝纫机。
卡洛儿利落地从箱子里取出件棉纺马甲和针脚分明的打底衫,都是她年前亲手做的,现在看起来这个穿着破烂套衫的小女孩更需要这个。
她抓着破套衫的底边向上一拉,想要把套衫脱下来。开线的套衫经不住这样的剧烈动作,直接被撕成两半。只穿着文胸和内裤的克莱西亚惊愕地看着卡洛儿,对刚刚发生的事摆出理解不能的表情,
“啊,不要紧张,只是给你换一套衣服。”卡洛儿给克莱西亚套上衬衣和马甲,嫌衣服下摆和袖子太长,就用剪子给剪了去,让克莱西亚穿着也能合身。又从柜子里选了件宽脚的牛仔裤,一试,太大。换了件收脚的再试,正好。这才心满意足地让克莱西亚转两圈,就像打点娃娃那样尽善尽美。
克莱西亚把破套衫里的铁盒子拿出来以后,还很在意剪下来的布料。
卡洛儿倒是不怎么在意地把布料扫到一边去,让克莱西亚别放心上。转身又从水果篮子里挑了个苹果递给克莱西亚。
“不用,克——我不饿。”克莱西亚害怕她是人贩子,要是再被卖到奴隶市场里,那可真就是走上绝路了。
“在外面有点戒心总是好的。”卡洛儿像是自证,把苹果啃了一口再递给克莱西亚。克莱西亚这才接过来。
克莱西亚从昨天晚上起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早就饿坏了,一口下去连果核也咬进嘴里咀嚼起来。
梨在这之前是克莱西亚认为最好吃的水果,现在克莱西亚决定把这个荣誉归于苹果。这种用酸甜汁水激活每个味蕾的珍物,就该让所有水果都来臣服才行。
“坐吧,跟我说说你是哪里来的。”卡洛儿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又让克莱西亚坐在床上。
“唔……”克莱西亚嚼着苹果,打量着卡洛儿,在心里度定这人是否可信。“是从城里跑出来的。”
“是从哪家跑出来的?”
“不能说。”克莱西亚怕卡洛儿会直接把自己遣送回去,再挨一顿打。
“也没关系,就当我是在八卦吧。”卡洛儿笑笑,继续问道。“为什么跑出来了呢 ?”
“主人打我。”对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克莱西亚现在想想都觉得一阵后怕。
“为什么打你,你有什么没做好吗?”
“克——我没有!”克莱西亚“噌”地一下站起来,竭力为自己辩护。
卡洛儿回想起刚刚克莱西亚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不敢多做询问,但克莱西亚自己就不停下来,像是积怨已久的情绪找到了输出的端口。
“我有听主人的话!每天都很早起来做家务,上课也有认真听,打工也没从来没被说偷懒,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啊?”克莱西亚不像是对着卡洛儿说话,倒是像对自己发问。“明明,明明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主人……”
克莱西亚还记得被带出奴隶市场的那一天,她就暗自许愿了,想要报达阿比蕾特的恩情。
她还记得在家族聚会上,主人爆发出的气魄,那为了保护自己而与坏人对抗的情景,克莱西亚绝对不敢忘记。
至于手冻伤的疼痛,还有在橱窗前冒雪等待所受的风寒,也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烦恼而已,要是能让主人开心 的话……
为什么主人会不开心呢……
因为主人从来不是为了克莱西亚而行动。
克莱西亚逐渐明白,阿比蕾特是不可能把她当做家人的。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作为家人,而是作为一个培育对象进入葛雷颂宅的。
至于在家族聚会上保护自己,那也只是阿比蕾特在维护家族地位的举动而已。读了很多书之后,克莱西亚已经可以做出判断。
可她最终还抱存着一丝希望,哪怕是虚幻缥缈的希望,那毕竟也是希望啊!
可阿比蕾特不这么认为,亲手击碎了克莱西亚的幻想,所有的臆想,终止在昨天,那个飘着痛苦的雪花的夜晚……
克莱西亚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再发出声音了,因为她不想在陌生人面前露出窘态,可是她就是无法停止去回想昨天晚上阿比蕾特挥着棍子的模样,一想起来就足以让身上的淤青阵痛。
卡洛儿站起来,张开双手坦露出温暖的怀抱,慢慢地接纳克莱西亚到自己的怀中。尽管她没能从克莱西亚散碎的叙事中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的主人会如此苛刻,但克莱西亚的情绪早就通过言语间传递了过来。出于对女孩的同情,她现在只想安慰这个受伤的雏鸟,哪怕只是暂时让创伤被遗忘在温柔乡里。
“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你不是已经做得很好了吗?”卡洛儿把手从克莱西亚的后颈穿插过头发,轻抚着克莱西亚的后脑。
克莱西亚不希望被陌生人安抚,可她偏偏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有些抗拒地推着卡洛儿,脑袋倒是很老实地埋在肩膀上,轻轻地发出啜泣的声音——因为意识到自己始终是孑孓一人而啜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