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第18章 既成事实带来的颤栗
阿比蕾特摆弄着一张碎纸片，就像把玩拼图那样，她在追寻这个碎片的信息，以期能和它曾经的大拼图对上号。
这张碎片是她在大厅用早茶时发现的，挑衅似的卡在桌角的缝隙里，正冲着她的视线嘶吼：“看这里！”
很明显，这纸片曾经是什么卡片的一部分。它两边光滑，还有一道毛糙的斜向撕裂把它从原来的归属拆散开，上面残留着一点歪歪扭扭如同线虫一样的笔迹。
是谁在上面留下这种不雅观的痕迹？
刚刚识字、刚刚学会拿笔或二者兼有的人才有可能把字写得这么扭曲，这样一来就很明了了。
克莱西亚。
阿比蕾特屏住呼吸，她现在对这个名字有点过敏了。她望了望搁在窗台上的锁骨链，实际上，她早就注意到这个锁骨链的尺寸不大对劲，如果是克莱西亚买的私货，那应该再小一圈才对。
心脏搅动着所有翻涌上来的情绪，撞得阿比蕾特胸腔阵阵疼。现在是需要点什么东西来镇压狂乱的心跳了。
答案是酒精，将五脏六腑全部淹没在酒里就再也不会感受到任何罪恶感和痛苦了。
阿比蕾特抓起没喝完的金朗姆灌了几口，弄得自己喉咙发紧。胃也不欢迎酒精，它才刚刚补上了大量粘膜给酒精烧掉的部分，现在这些东西又来了，于是罢工一样地痉挛，想把这些东西倒腾出去。
不过阿比蕾特却觉得舒服多了，引发其他生理痛苦就能掩盖自己的垂体分泌暴走，总的来说还是值的。何况等下酒力倒涌，就连大脑都麻痹过去了，还管胃和喉咙？没事的，阿比蕾特，继续喝，喝到胃出血，喝到心脏骤停，喝到卒中，喝到再也蹦不出其他念头为止。
阿比蕾特把酒放在一旁，她不敢放的太远，否则到时候就没办法及时镇压情绪了。现在开始跟酒精赛跑，在酒力发作之前，要把剩下的秘密解读出来。
首先这是贺卡的一角，纸质硬，撕开的毛边粗，还有纤细的花纹框出书写的空间。其次，这碎片应当是贺卡的左上角。残余字迹的每一划上都有个圆点，那是下笔用力过度留下的书写轨迹起点。这些起点全在上头，而且字迹又靠着右边，肯定是从左往右写的第一行字。
阿比蕾特往碎片底下垫了张白纸，想还原出原来的文字。
这工作不容易，阿比蕾特顺着书写轨迹尝试了好多遍，也没有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词或字。
如果再多来几个碎片就好办多了，可整个大厅，只有这张碎片是幸存下来的，其他的碎片凭空蒸发一样完全找不到。
这很可疑，现在在宅子里活动的就自己和夏洛蒂，如果是夏洛蒂干的，到底她出于什么目的要销毁这张贺卡。而且肯定也不是单纯的针对贺卡，阿比蕾特记得克莱西亚除了银链，还拿着个包装袋和盒子，她回过头去找的时候只剩下银链了。
这些零散的线索之间伸展开蕴藏其中的纠缠，逐渐汇聚到一起，融汇成一种阿比蕾特不敢想象的可能。
突然间，阿比蕾特想出了一个词，这个词从笔画笔顺来看，是完全符合已有字迹的。但阿比蕾特不敢去试，万一应了她的设想，那她这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可，不去试，就能抹消既发生的事实吗？
无论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克莱西亚都不会回来了。
就当是给自己一个交待，把那个词写下去，阿比蕾特！
阿比蕾特顺从内心的呼唤，颤颤巍巍地挪动笔尖，在拓展出来的白纸上一点点还原着笔迹。
第一个词完成，阿比蕾特把笔猛地丢到地上，她不敢再写下去了。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猜想成真了。
她连酒也忘了喝，而且也来不及了，每个毛孔都渗透了外界恐惧且冰冷的气息，在她的膈膜间暴虐。有什么东西顺着血管朝心脏爬去，一下子攥住了那颗过劳的心脏。
“不要，阿比蕾特，不要面对它。回到一小时前吧，忘掉这一切，回到一小时前！”阿比蕾特清晰地感知到边缘系统在召回她的意志，不然她一定会失心疯的！
“把它写完，阿比蕾特，把它写完。 不然你永远也得不到解脱，把它写完，把它写完！哪怕死亡的火光也掩盖不住你污秽的灵魂了，不如来个痛快！”阿比蕾特又有了另一种想法，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麻木地喘气，希望心脏稍微能好过点，不要被一系列的内分泌液搞得心房破裂。
“我要把它写完。”她做出了决定。
“你疯了，你已经失心疯了！已经没人能救得了你了，当一个人自己踏上死路的时候，已经没人能把他拉回来了！”
“不需要你多嘴！”
阿比蕾特把笔捡回来，连着好几次校准下笔点，她的字也变得跟残留笔迹一样扭曲了。
最后一划。
阿比蕾特茫然地面对书桌，一切都停滞了。再也没有什么在这个虚无的世界上存在了。只有远航的灯火没入无尽的堙灭，临死前的光明照亮了补完的单词。
“你是想，说些什么吗？”阿比蕾特质问纸片。
纸片没有动静，因为它只是纸片。但阿比蕾特还是解读出了它想表达的意思。
阿比蕾特，感到罪恶在噬咬你的脊骨了吗？
现实世界又挣扎着从破灭的边缘恢复过来，阿比蕾特甚至过了数分钟也没能选出一种感情宣泄出来。太多的情绪堵塞了她的感官，她就这么失魂地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最后，她选择了人类从诞生以来就具备的感情，止不住地开始流泪。她一度失声，连感情的爆发都做不到。胸闷，喘不上气，喉咙里堵着什么，一系列生理机能的罢工都是为了维护她最后的一根弦。
慢慢地，她能发出一点声音了，这是她的极限了，手反复地揩流不完的泪水，这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她的泪腺拼上发炎红肿乃至报废都要把这辈子眼泪全泵出来。
阿比蕾特抱着自己的头，趴在书桌上哽咽起来。在泪水的咸味之间，她隐隐约约想起克莱西亚的一句读后感。
人的所有情感，都能用眼泪表示。
那个被解密出来的词早就失去了克莱西亚一开始写它的意味，它的身影最后闪动了一次，随后就沾染上了泪水的气息，再也看不清了。
“感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