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必经的道路（上）

“你随我来，

让人们去议论吧，

要像竖塔一般，

任凭狂风呼啸，

塔顶都永远岿然不动。”——《神曲》

自三十一年前港口自营区开放以来，蓝色海岸的商品极大地多样化了。

在过去，舶来品是王室的专属，平民甚至小贵族都触及不到。经由阿苏科尔王室的长期努力，终于摆脱了封建治下的诸多弊端。联合商业委员会成立，下分各行工会专职管理；华丽的商业街环绕王城向外扩建，新属地甚至可以在王室取得经营执照进行自理运营；新型港口沿海岸崛起，吸引蒂维缇大陆躲避战乱的商人将商品输出于此。

商贩不再依赖内地贫乏的作坊，转而向港口索求盈利的甘露。现任的王上也借此机会正式接手了这个国家，不再甘居摄政王的位置。

有人说他有悖王道，企图将贵族政治进一步分化，将阿苏科尔王国变成阿苏科尔共和国，但这种说法并没有受到大面积反响。

贵族和平民的界线仍如天壑，商业街和港口被各大家族垄断，工会工头也是由家族代表担当。贵族在一系列改革中饱食油水，自然不会对国王有什么微词。

……

“克莱西亚，把眼睛闭上。”

克莱西亚用两只手遮住眼睛。

“谁让你挡住眼睛了，把手拿下来。”阿比蕾特试图把克莱西亚的手从脸上掰下来，却遭到了反抗。

“你是不是想拿手上那瓶水喷我！”

“这是淡香型防晒喷雾，出去逛街就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站好点。”阿比蕾特勉强抓着克莱西亚乱动的手，朝小女孩脸上娴熟地喷上防晒剂。

“没你身上那个味道好闻……”克莱西亚用指甲背刮了点下来嗅嗅。

阿比蕾特身上总有种清醒的木头香味，就和克莱西亚在晨间森林中闻到的味道一样。卡洛儿说夏天这种气味会更浓，树木放出的气味混杂着露水朝上蒸腾，织罗出无形的氤氲游离在林中。

出于克莱西亚自己都不明白的原因，她很喜欢这种味道。

“冬天也要防晒吗？”

“太阳不管冬天还是夏天，都在不断释放紫外线。要是你想三十岁以后还很漂亮，那年轻的时候就该注意保养。”

“我什么时候三十岁？”

“好了，先不聊这个了。你先在一楼等一下，我也要去点个妆。”阿比蕾特像精心打扮好一个娃娃那样，拉着克莱西亚在落地镜前照了照。

“我不用吗？”

“等你能上台面了就能化妆。”阿比蕾特那让克莱西亚成为社交型奴隶的愿望仍然扎根在心中。

这个坚强的少女一直是坚定的“全有，或全无”主义者，惟愿第一个就是最好的。克莱西亚作为她第一个奴隶，就算再叛逆，再觉醒自主意识，她也不打算抛弃这个愿意在在最落魄时跟随她的人。

阿比蕾特对克莱西亚有着复杂的感情，调教师最禁忌的就是将情感注入到调教过程当中，奴隶只是商品，不具备人格。如果每个调教师都对所调教的奴隶有情感的话，会对调教工作产生巨大的阻力。奴隶会变得肆无忌惮，换句话说，这就是调教师宠坏了奴隶。

养狗时，要做到狗绝不能护食。护食是狗的天性，饲养过程就是为了灭杀这种天性。调教奴隶也是如此，人作为群居动物，在长久的进化中衍生了社会性，追求着情感的交融正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

但阿比蕾特并不是个老道的调教师，加上她还只是刚到风华正茂的年龄。尽管表面功夫很到位，却不能抑制她实际上展露出人性柔软的一面。

克莱西亚被这种若隐若现的温情所吸引了，上钩了，死死地咬住让她感到剧痛的鱼钩。阿比蕾特却什么都没做，既没有收线也没有放线，只是任由克莱西亚挣扎。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做，她只是一个新手。

所有的幻景总有散灭的那一天，阿比蕾特必须在此之前做出抉择，要么送佛送到西，不再干调教师这一行，用剩下的金币投资点别的资产；要么狠心硬到底，强制把克莱西亚从“歧途”上拉回来。

“伊尔莎，我来了。”克莱西亚趴在水箱的玻璃壁上，人鱼一下子就凑了上来。

“你现在听得懂我说话吗，主——阿比蕾特有教你我们的语言吗？”两人互相碰了碰手背，在海生人的肢体语言里，这是问好的意思。

伊尔莎调整了下喉咙，用人所能听到的频率说：“好。”

“真的吗，你听得懂吗？”

“好。”

“什么？”

“好。”

克莱西亚想了想，把额头贴在水箱上，人鱼也同样把脑袋按在玻璃上。

一阵静默后，克莱西亚明白了。

伊尔莎能听懂部分简单的单词，但她除了“好”，什么也不会说。

“你最近吃什么？”克莱西亚早就注意到，只要自己和伊尔莎贴得够近，双方都能大概明白各自想说的话。

“谷物粉末混合物烧制品。”伊尔莎完全不惊异于这种不同寻常的交流方式。相反，她一开始就很适应这种心灵感应。

“呃……那个是面包吗？”

“好。”看起来伊尔莎把这个词认为是肯定的意思。

“你觉得阿比蕾特对你怎么样？”克莱西亚打了小九九，她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与其他奴隶是被一视同仁的。

“谁？”

“就是教你讲话的那个。”

“好。”

克莱西亚觉得没办法从伊尔莎这边套出其他话来。

“克莱西亚。”阿比蕾特从楼梯上慢慢走下。“出发了。”

“来了！”克莱西亚急忙把额头抬离玻璃壁，跟在阿比蕾特后面。“刚刚是不是聊到我什么时候三十岁？”

“我忘了你甚至不会算数。”阿比蕾特扶着额头，虽然昨天只是出于竞争目的说要让克莱西亚上学，现在看来克莱西亚确实有必要去学一学基本的知识，社交奴隶的素质本身就该比侍寝的高。“你今年不是十四岁吗？那不就是再过十六年咯？”

“那还挺久的……”克莱西亚点着指头想理解这个概念，后来她发现十六年这个数比她两只手手指加起来还多，那肯定是不小的数了。

“我们今天要去商业街，你要是表现得好，我会给你奖励的。”阿比蕾特故意用先前布置任务的语气对克莱西亚进行叮嘱。

“好～”克莱西亚下意识地站端正了。

阿比蕾特嘴角稍微翘了起来，她内心的喜悦就像波澜撞击海岸。现在她知道，一切都还有的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