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影
混乱,无序,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些是什么?
阿比蕾特倒悬在一颗壮丽的球体上。球上环绕着絮状物,絮状物之下的球面呈现蔚蓝色。
“这是什么?”阿比蕾特问了第二遍,她的话语寂寞地飘散在无垠的空间里。
“哦哦,是的,我们在这里了。”遥远的世界彼岸传来了回应的声音。一只巨型的蜘蛛正在向阿比蕾特靠近。
“我讨厌蜘蛛。”
“头脑混沌的人怎么会知道什么是讨厌,你的边缘系统一定本末倒置了。”
“你先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这个地方,宇宙!”
“不可能。”
“当然。可是为什么不可能?阿比蕾特,你有资格来评判对错吗?”
“那不是很荒谬吗,为什么我不能说我所想的事情?”
“好吧。你不仅‘说’,你还‘做’你想的事。”蜘蛛抖动着前肢。“多么‘自由’的生物。”
“这里到底是哪里?”
“是你的心,是你的脑;是你思考的地方,是你情感的软肋,是你一生的梦魇,是你沉沦的救赎。”
“你不要用这种方式说话!”
“咂咂嘴,你闻到了什么?哦,哦宝贝,那是杀人的刀,害人的毒的滋味:酒精。”
“你是说,我?有人给我灌酒了?”
“为什么要诉诸他人,阿比蕾特,你很特殊吗?”
“我不这么认为……”
“你把自己灌醉了,你要镇静自己的痛苦以及心脏绞痛,可是酒精无济于事,它只能让你感到天旋地转,昏死过去。”
“所以这里是我的内心世界?那你又是什么?”
“你喜欢把所有问题都问个遍,不是吗?那让我来告诉你,你体内四千六百万又零七千根的神经所震颤的间隙,是我容身的处所。”
“和你说话简直是浪费时间!”
“时间,你有的是时间。时间对你很宝贵吗?在这里和在外面同样让你不得安宁。”
“你先告诉我,下面那个是什么?”阿比蕾特指着蔚蓝色的球体。
“只是一个球,上面生活着好多猩猩,尔虞我诈的猩猩,互不信任的猩猩,狡诈险恶的猩猩。”
“你的意思是,那是我所在的星球?”
“你也是其中的一员,你也是个有头脑的野兽。衣冠楚楚,神态动人,可是皮囊之下却潜藏着野兽一样的祸心。”
“你是道德主义者么。”
“你就那么想揪住我的短处吗?是因为你内心的焦躁和不安让你感觉你处了下风?”
“闭嘴!”
“你的边缘系统阻止不了我,坦诚点,告诉我,你生理反应的电信号告诉了你什么?你感觉到了被剥离了群体的猩猩所遭遇的感受吗?那亘古不变的,孤独。”
“不要再讲了!”
“可怜和可恨的人,你的心早就腐化,被迂腐陈旧的贵族气节糟蹋得一塌糊涂,你勉力支撑,得到了什么?”
“不,不,不!”
“那是一个很深,很深的洞。在你的心上,深到连你自己也没办法探究。哦,你的边缘系统回来了。”
对阿比蕾特的束缚好像减弱了,她感觉自己在下沉!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现实会替我好好照顾你的。”
阿比蕾特向蔚蓝色的星球坠落。
眩晕和耳鸣。
“这,这里又是在哪里?”
阿比蕾特四处摸索,探寻可以借力的支点。脚却踩着了空瓶子,一个剧烈的滑动把她掀倒在床上。
猛烈的冲击让阿比蕾特脑袋有点清醒了:这是在自己房间。却让她的胃很难受,一阵灼烧感升起,她甚至还来不及找个容器,在地板上呕吐起来。
“克莱西亚,帮我端杯水来。”
她必须尽全力地呼吸才能感受自己的心跳,不然她差点以为自己死了。
阿比蕾特坐在床边好一阵子,也没见克莱西亚把水端过来。她这才慢慢想起来,克莱西亚已经不在这个宅子里了。
说不定这地上的空酒瓶也和这有关,是克莱西亚趁自己喝醉跑了吗?不对,自己平时也不喝酒。那是因为克莱西亚的事才喝酒吗?不知道,头疼得快要开裂,里面的胡思乱想全在争先恐后地外涌,根本想不起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阿比蕾特想清理一下地上的呕吐物,酒精混合着胃液的味道实在难闻。但是她根本就蹲不下去,而且她还没办法去找一条布,她腿软的像煮熟的面条。
“夏洛蒂!”阿比蕾特改口呼唤夏洛蒂,可是依旧没能得到回应。
“难道在睡觉吗……现在几点了?”阿比蕾特看向窗外,繁星满天,肯定已经很晚了。
孤独。那种孤独感又来了!
阿比蕾特慌忙地找水,想压下这种不安,可只有床头的半瓶酒荡漾着诱人的颜色。
“咕咚……”阿比蕾特抓着酒瓶就往下灌。
刚刚被倒涌上来的胃液洗礼过的食道又被酒精光顾,阿比蕾特感觉很不好。但这样足够让她心安理得地倒在床上。
绝对不是普通的气泡酒……
阿比蕾特没有入眠也没有清醒过来,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直到朝阳从窗户外入侵卧室。
脑壳如同困在山岩夹缝般剧痛,眼睛有着灼烧感,阿比蕾特觉得不能再躺下去了,硬撑着几乎没办法直立行走的身子到厨房去洗了把脸。
回到最开始的问题,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克莱西亚跑掉的第几天了?
阿比蕾特带着一壶水和一块大抹布回了房间,把抹布丢在污物上,一口一口地给自己慢慢灌水,使得记忆能从宿醉的大脑中挣脱出来。
应该是有两天以上了。
凉水触碰到胃部柔软的粘膜时差点让阿比蕾特吐出来,她强忍着反胃继续喝水。
自己也至少有一天没有进食了。
呕吐物里没有食物的残渣,只有酒和消化液。由此阿比蕾特推断出这一点。
一壶水见底,阿比蕾特觉得自己已经彻底从不清醒中复活过来,但宿醉的头疼明显还要持续很久。
为什么自己会弄得这么狼狈不堪?
这个问题不是灌凉水就能解决出来的。阿比蕾特拉过椅子坐在桌前,翻着账本,确实是两天没有记账了。
阿比蕾特只留存了一点点两天前的记忆。除了气血攻心这种很模糊的话,她再也想不起别的什么。
比起这个,还有个问题,夏洛蒂去哪了?
是看自己已经失去意识所以也趁机逃跑了吗?
阿比蕾特把手指穿入头发里,脑门上的青筋直跳。她有种抑制不住的情感在冲动。
对了,就是为了抑制这种冲动自己才会去喝那么多酒的。
这大半年下来,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啊……
阿比蕾特从锁着的抽屉里找出半年前的账簿,比起和克莱西亚刚见面那会儿,自己现在手里头还多了六十多金币。
可是这值得吗?
大半年,什么奴隶也没调教好,连个名声宣扬的机会也没有,自己就要守着这六十多金币终老?还是重新开始,去市场上再挑一个新的奴隶?
别开玩笑了,自己怎么能轻易放弃!
阿比蕾特对自己有着放弃的念头感到恼火。
阿比蕾特,你是葛雷颂家族的直系传承,你体内留着葛雷颂的血,没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你的软弱只会让你的家族蒙羞而已,让你的血统就此黯淡下去。
想到这里,阿比蕾特就把大半年来用的所有账簿锁在了一起,用新的一本账簿象征新的开始。
那么当务之急是——
阿比蕾特听到宅前传来动静,有人从外面回来了——而且是翻墙进到宅子里的。
会是克莱西亚吗?能想出翻墙这种举动的应该也只有她才对,不会是在外面感觉活不下去才跑回来的吧?
阿比蕾特感觉到了一丝希望和一阵恼怒,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归来的克莱西亚。最后她觉得,像往常那副无表情的脸,是最合适的。
她已经想象出浑身弄得脏兮兮的克莱西亚站在她跟前了。克莱西亚会低着沾上很多泥巴的脸,自己就该让她先去洗个澡,然后再来度定惩罚……
“啊呀,主人你醒来了吗?”并没有什么克莱西亚,只有夏洛蒂一人站在偌大的大厅内。
“哦?嗯,嗯。”阿比蕾特支支吾吾地敷衍过去。
“真是的,出去前叫您都不答应的,担心死了!家里没有面包了,出去买了一点回来。结果忘了没有大门钥匙,只能翻进来了。”夏洛蒂把第一人称的主语全部省去。
“就放在篮子里吧。”阿比蕾特感觉心中升腾起一阵暖意,驱散了那种被剥离出“猩猩群体”的不安。
“好嘞……嗯?主人一直看着夏洛蒂干嘛,脸上沾到什么了吗?”
“只是觉得……没什么。”阿比蕾特心情大好,宿醉也醒了一半。
“那个,主人。你不打算去找那孩子吗?”
“我想先再买一个新的回来。”
“那下午就让夏洛蒂看家吧。”夏洛蒂朝阿比蕾特放了个闪。“主人的眼光一定会相到相当好的孩子呢!”
“好了好了,先吃饭吧。”
……
阿比蕾特穿好便服,带上几枚金币,打算出发去奴隶市场。虽然现在她已经有资本去参加奴隶主公会举办的拍卖会。可出于某个原因,她还是想去奴隶市场看看。
临出门前,阿比蕾特望了望两年前姑妈雇人来帮忙修高的围墙,上面还有尖刺装饰的栅栏。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却因为头痛没办法集中精神去思考,只好作罢。
马车公会总是给阿比蕾特予以最高的待遇,随时都能让她乘马车出行,无需等待。她很快就来到奴隶市场的入口,和第一次来时一样,心中揣着希望和不安。
她希望能刚好碰见又被卖回奴隶市场的克莱西亚。
克莱西亚一个人肯定是没有什么谋生能力的。至少在城区内,她已经被知道是自己的奴隶了,想不被卫兵遣送回来就得跑到城外去。就算到了城外,如果因为流落街头或者是饿到在路旁,被四处搜寻奴隶的奴隶贩子看到绝对会被几经辗转再度回到这,回到这方圆数百里最大的奴隶市场上来。
“哦!这不是葛雷颂当家的吗!您的光临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啊!”
“葛雷颂小姐,请来看看我家刚进到的好货吧!”
“您这样的人大驾光临,是想买食用奴隶尝鲜吧,我这里刚好有批嫩肉……”
各位店主都怀着对阿比蕾特——应该说,葛雷颂——崇拜的敬意。这让阿比蕾特相当为难。
她先是在市场上溜达了一圈,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想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奈何架不住店主摊主的热情,都装模作样地看上几眼,给个面子。
克莱西亚并不在这个市场上。
于是她就认真地物色起新奴隶,她之前很想要调教一个山猫族,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连克莱西亚那种类型的都调教不好。山猫族?算了吧。
她又朝前走了几步,一个新开张的店铺吸引了她的注意。
“啊,您就是葛雷颂小姐吧,快请进,请进!”店主是个中年女人,积极邀请阿比蕾特入内看看货。
“这些都是水生的……?”
“是的!我们刚刚从沿岸捉到一批搁浅在沙滩上的人鱼,现在皇家科学院还没有对这些种族定义,不过不影响她们的质量,您看好了!”
店主拉开大水缸的遮布,两条人鱼和一个长着章鱼下半身的女孩不安地看向阿比蕾特。那个眼神刺激到了年轻的奴隶主,这种无助的眼神像极了三天前克莱西亚望着她的眼神。
“不,我家还没有购置能容得下这种生物的水缸……”
“这个人鱼呢,唱歌可是一级棒的水平!有些人训练一个奴隶十几年才练成一个歌手,人鱼就不一样了,她们天生就有个好嗓子。”
店主呵斥着人鱼,命令她们唱歌,可是人鱼只是畏缩在水缸的角落,不敢有任何动作。
“语言不通,算了吧。”阿比蕾特制止住店主。“如果我有兴趣,我会再光顾的。”
“哎呀,什么话。只要是您看过的东西,还怕没有销路吗?”店主乐呵呵地送阿比蕾特到店门口。
又是十几分钟的甄选,阿比蕾特终于相中了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金发白肤,面貌也和克莱西亚有四分相似。
但对于找到替代品,阿比蕾特没有任何的喜悦,反而在最后结账的关头对这个无辜的女孩多加挑剔起来。
“店主,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女孩有点站不直啊?”女孩听到阿比蕾特这话,立刻把稍微有点罗圈的腿努力站直起来。
“不……怎么说呢,不是我对你的货有什么意见,但我觉得,这个女孩可能跟我相性不大好。你知道的,我比较迷信这东西……”
女孩急的快哭了,她巴望了好久才盼到有个人能把她从住的臭猪圈里救出去,这根希望的稻草居然就断在了眼前。
“不好意思,是我性子有点急了,我会再来看的。”阿比蕾特最终选择放弃这女孩,因为她和克莱西亚只有四分像。
意味着她和克莱西亚有六分不像。
结果,临到最后,最后一班私人马车即将收班的点到了,阿比蕾特还是没能挑选到心仪的奴隶。
“我到底是来挑新奴隶的还是来挑克莱西亚的?”阿比蕾特在回去的马车上责备自己。“那个女孩,没那么重要,别本末倒置了——”
“你的边缘系统一定本末倒置了。”
!
阿比蕾特忆起蜘蛛的话,惊得一颤。
“只是被失败缠住了。”阿比蕾特宽慰自己,给自己今天的表现一个台阶下。
……
“哦哦,这就是烤红薯啊。”克莱西亚蹲在篝火前看着卡洛儿徐徐转动插着红薯的木棍。
“我也要玩!”克莱西亚也插了一个红薯在削尖的木棍上,放在篝火上烤起来。
“呵呵……冬天吃烤红薯是很舒服的事情,好好学着吧,大自然还有很多要教给你的。”卡洛儿又朝篝火里加了一把枯叶。“而且还可以处理扫出来的叶子,这就叫‘一举两得’,也叫‘一石二鸟’。懂了吗?”
“好香……懂了!一石两得——阿嚏!”
“啊,着凉了吗?要不要我马甲给你披一下?”
“没关系……”克莱西亚搓搓鼻子。“鼻子突然痒了一下。”
“那说明可能是有人在想你呢。”卡洛儿打趣道。
“这个嘛……克莱西亚不信这个的!姐姐,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吃啊?”
“还得再过个十分钟吧。”
克莱西亚鼻子还是有点痒痒的,只是她不再和卡洛儿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