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些许动摇之物

“面——包——”克莱西亚拿着早餐剩下的四分之一条面包，朝水箱里的伊尔莎晃着。“这是面包，面包，面——包——”

伊尔莎眨巴着眼，敲敲水箱盖，示意克莱西亚把水箱盖掀开。

克莱西亚把面包放下，又拿起盘子。“这是盘子，盘——子——”

伊尔莎自己从把水箱盖顶开，把湿漉漉的手从水箱中探出，想和克莱西亚摸摸手。

“你干嘛呀。”克莱西亚没办法，只好和伊尔莎手背贴手背地蹭蹭。“我在教你说话，认真点好吗。”

“好。”伊尔莎用把手上的水珠在克莱西亚的手背上抹匀。“克莱西亚，克莱西亚。”

克莱西亚双眼一亮，颇有双亲第一次听怀里的宝宝喊出爸爸妈妈的感触。“你会说我的名字啦，很棒很棒。”

“好，克莱西亚，好。”伊尔莎抓住克莱西亚的手试图把她拽进水箱里。

“诶？等等，现在我不能进去跟你玩啊。”克莱西亚慌张地想抽手出来，但伊尔莎的指节相当粗糙，一往外滑就像手插进棘刺里一般。

“克莱西亚，来，过来。”尽管伊尔莎握紧了克莱西亚的手不让她挣脱，但克莱西亚的力气出奇的大，反倒把伊尔莎从水箱里拽出半个身子。

最后两人都各自让了一步，克莱西亚贴住伊尔莎的额头，听听她到底想说什么。

“克莱西亚，我爱你。”

短短一句话，听得克莱西亚面红耳赤，心血潮涌。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呀，爱爱爱爱——爱我什么的……这、这种话，你从哪里学来的啊？”

伊尔莎在面对克莱西亚的时候面甲总是打开的，她墨绿色的眼睛像两团幽火映在克莱西亚的瞳仁里。

“伊尔莎，在找爱。克莱西亚说有爱，爱很奇怪，爱没有形状，爱没有味道。伊尔莎找到了爱，伊尔莎知道什么是爱。伊尔莎爱克莱西亚。”

克莱西亚连连摆手，几欲后退。“我、我都不知道什么叫爱，你真的别乱讲了，真的。”

伊尔莎两臂环上克莱西亚的头，不让她走开，急切地向克莱西亚倾诉道。“伊尔莎找到了。爱你，克莱西亚。伊尔莎爱你，可以占有，克莱西亚。”

爱就是占有。抱有这种想法的伊尔莎欣喜地咬住克莱西亚的食指。细小的手指被伊尔莎尖锐的锐齿前后磨合着，轻微的痛感从手指传出。

“你干什么呀，会痛的。”克莱西亚眉宇间挤出一丝不快。“不要闹了，等下主人回来怎么办啊？”

“不能走，不。”伊尔莎急忙咬紧克莱西亚的手指。“克莱西亚不能跟主人说话，克莱西亚是伊尔莎的。”

“那哪里是爱啊？”克莱西亚哭笑不得，就算这个小女孩对情爱仍保留在童话故事的理解水平，也比伊尔莎出于野性与初步观察得出的爱的结论要成熟得多。

“怎么不是爱？”伊尔莎急了，她第一次因为被否定而感到焦急。“爱就是占有，爱就是——不要动，克莱西亚不懂，克莱西亚不懂，爱，爱就是——”

“你再这样，我就会讨厌你。”克莱西亚学着阿比蕾特的口吻警告道。

伊尔莎先是一愣，思绪的脑波也混乱起来。“讨、讨厌……讨厌是什么，伊尔莎，不懂。但是，克莱西亚讨厌伊尔莎，伊尔莎就不能爱克莱西亚？”

“就是我不会和你说话了，也不会和你玩了，看到你也不会打招呼。”克莱西亚把手指从惊愕的伊尔莎口中抽出，她的一番话给这个海生人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不、不跟伊尔莎说话？”伊尔莎担惊受怕地抓住克莱西亚的手来留住克莱西亚，像老牛舐犊那样舔舐着克莱西亚被咬过的手指，把分泌出的胶状物涂抹在上面。“不会痛了，不会痛了，不要讨厌伊尔莎，克莱西亚是伊尔莎最后的伙伴，不要讨厌伊尔莎……”

被关在狭小的水箱里，吃着无味寡淡的饲料，有着血缘关系的氏族亲友已经全部死亡，只剩自己一人苟活在这个倒转的世界里。

她原本可以死去，把自己杀死是每个健全生物最后的自我保护。从一个沾满痛苦的淤泥里解放，并不可耻。

但克莱西亚，一个陆地人，奇迹一般地超脱了种族的界限，把伊尔莎从隔绝的状态链接向了这个全新的世界。

内心的鼓动，伊尔莎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海底千万次的厮杀只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出于感性的心灵接触，还是生来初见。

接着她接触到了全新的概念：爱能连接万物。

这就是克莱西亚能超越语言来和她沟通的理由，克莱西亚身上有着爱，所以，伊尔莎也被克莱西亚带来的爱染上了颜色。

伊尔莎还要点时间找到对克莱西亚表达爱的方式，至少现在，她知道强硬地占有行不通。

克莱西亚无奈地把手插进伊尔莎乱得像海草似的头发里，胡乱地揉了几下，像在揉一只大狗狗。“好嘛，我不是说已经讨厌你了……就是，别再做这种让人困惑的事了。”

“伊尔莎想吃石头虫。”伊尔莎像与主人亲昵的狗那样拿脸去蹭克莱西亚的手，用这种亲密无间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克莱西亚的依赖。“给伊尔莎石头虫。”

“什么是石头虫啊。”克莱西亚学阿比蕾特那样轻轻拍打着伊尔莎的头顶，伊尔莎很享受这种交互，愉快地用尾巴按节奏拍打着水箱。

“石头长在虫身上，虫住在石头里。”伊尔莎悄悄地把口腔里分泌出的胶状物涂在克莱西亚的手臂上，用悄无声息的方式来“占有”克莱西亚。

“那是什么啊，是贝之类的东西嘛。”克莱西亚稍微有点嫌弃手上粘粘的胶状物，有意避开伊尔莎的嘴去抚摸伊尔莎。

“带来给伊尔莎看，伊尔莎不想吃'面波'了。”尽管两人是直接通过心声交流，伊尔莎对新词的表达依然堪忧。

门外突然传来了马蹄踏在石板路的哒哒声，克莱西亚急忙振臂一甩，拍掉沾在上面的粘液；强硬地把伊尔莎推回水箱里，匆匆盖上箱盖。屁颠颠地到门口，等待阿比蕾特带来她所期待的“好消息”。

脚步声近了，已经进了外院的铁格栅门，离大门还有十几步的距离。克莱西亚急不可耐地拔开插拴，吃力地推开大门来迎接阿比蕾特的归宅。

“克莱西亚？”阿比蕾特对自动开启的门与出现在门后的克莱西亚感到诧异，那个表情像看到了隐隐约约出现在云彩末端的独角兽。

克莱西亚鬼头鬼脑地探出头来，左右观望，没见到跟阿比蕾特一同出门的夏洛蒂的身影，眼里闪过一丝激动的光。急切地拉起阿比蕾特的手：“主人欢迎回来，快进来吧。”

待阿比蕾特进门，克莱西亚立刻扑到门板上，用全身的力气与重量把门关起，像在惧怕一个看不见的幽灵。

“你看看你，急什么啊，像个野猪似的，到处乱窜。稍微表现得像个熟女一样好不好？像夏洛蒂那样，站有站相，坐有坐相。”阿比蕾特把满满一袋零食放在克莱西亚头上。“不过今天事办得很顺利，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克莱西亚保持顶盘子的架势，用手摸了摸鼓鼓的纸袋。“蛋糕和蛋糕还有甜甜圈还有好多……”

“都是你的，吃吧。”阿比蕾特把纸袋从克莱西亚头上拿下，给把纸袋口撑开给克莱西亚目睹一下里面有多少令人眼馋的甜食。

这时，克莱西亚反而害羞得矜持起来了。娇滴滴地从纸袋里轻轻取出黑森林蛋糕来，用手托在蛋糕下，递到阿比蕾特嘴边。“那，主人先吃，啊～”

阿比蕾特压下克莱西亚的手腕，笑着摇摇头。“你在这里借花献佛呢？省省吧，自己拿去吃。”

“克莱西亚来为甜点施加会变好吃的魔法。”克莱西亚不依不挠，嘴里念念有词着。“占有与爱与欢愉的赐福，蛋糕，变好吃~”

阿比蕾特招架不住，轻启小口，从洒满巧克力碎的蛋糕上咬下一口来。

“好吃吗？”克莱西亚像得到了嘉奖的小狗，就差没把尾巴摇起来。

“嗯，好吃。”阿比蕾特接过蛋糕，递到克莱西亚嘴边。“你也吃啊，本来就是买给你吃的。”

“好苦。”克莱西亚直接咬下蛋糕的三分之一，相比之下，阿比蕾特的那一小口简直就像是从墙上刮下的一层灰。

“哎呀，你怎么这么粗鲁啊。”阿比蕾特拍拍克莱西亚的脑袋，揍得克莱西亚一缩一缩的。“要小口一点吃，又没人和你抢，你这样子上不了台面的。”

“啪。”两人同时回头望去，伊尔莎正怨怨地用尾巴拍打着水箱。

“好像伊尔莎也想吃点心。”克莱西亚大方地抓了个甜甜圈，递给从水箱里伸出手的伊尔莎。

“不要和她说话，不要和她说话。”一靠近伊尔莎，克莱西亚就接收到了人鱼强烈的怨气，脑海里满是伊尔莎嫉妒的声音。

为了安抚这样躁动的伊尔莎，克莱西亚又多给了伊尔莎一块马卡龙。

“……讨好我，没用……”伊尔莎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败给了味蕾的愉悦，她实在太久没吃过有味道的食物了，咸的也好，甜的也好，她来者不拒。

看着克莱西亚和人鱼的交互，阿比蕾特突然失去了向克莱西亚坦白的勇气，尽管一开始她就不打算和克莱西亚说，有人要收她当养女，但此时此刻的情况不同。她不是选择不去坦白，而是不能坦白了。她害怕身边这种半静态的美好时光崩塌，多延长一分一秒也好，让这种宁静再多停驻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