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骑士与公主理论

“……骑士当机立断，抽剑向恶龙的脸上砍去，只听得一声轰鸣……”阿比蕾特一手支着脑袋，一手翻着已经泛黄起皱的童话书念给克莱西亚听。

克莱西亚听到剧情的高潮处，连手上的苹果也忘了啃，氧化的果肉与潮黄的纸页近乎同色。

“……然后，美丽的公主就这么得救了，和英俊潇洒的王子在一起啦。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阿比蕾特合上书，撞起一层薄灰。“怎么，很难听懂吗？”

“呃，那个……骑士呢？”克莱西亚有点纠结地用门牙撕下一点点苹果皮。

“谁？”

“那个为了救公主付出好多代价的那个骑士呀，杀恶龙的那个。”克莱西亚揣摩着作者的意图。“他去哪了？”

“不重要。反正公主和王子在一起了不是吗，很标准的结局啊？”阿比蕾特怀疑自己念错了什么让克莱西亚产生了疑惑，快速地翻了翻不厚的故事书。

“但是，这本书大部分时间都在讲骑士怎么过关斩将，而王子只是在最开始和结尾出来过诶？”克莱西亚大为不解。“而且骑士才是真正喜欢公主的那个吧？”

“嗯嗯……好像确实是这样。”阿比蕾特随便跳着看了几章。“那也不妨碍公主最后嫁给王子。两国的关系就由这段婚姻缔结、维系。哪来的国王会把公主许配给一个临时任命的骑士啊？”

“可……但……”克莱西亚狠狠咬了口苹果，试图在酸甜的刺激中找出一个思路出来。

思路，并没有闪现。

“虽然是童话，但我觉得这个结尾也挺好的，早点让小孩子们认清现实。总比抱着虚幻的梦想长大，直到被现实的残酷当头一棒抱头痛哭来得好。”阿比蕾特再次合上书，作出总结。

“主人难道不觉得骑士很可怜吗？”克莱西亚勉强挤了一个问题出来。

“你就当他卸甲归田了之后，娶了一个健康的乡下女孩，生了一窝孩子，在孩子的簇拥下安度余生。”阿比蕾特起身，把书本塞进书架里。“说到底，追求太高于自己的东西才是悲剧的根源，不要自我感动了克莱西亚。饭后故事就到这，记得晚上把浴室洗了。”

“是。”克莱西亚稍稍有点失落地瞥了眼被放回去的故事书。“主人，克莱西亚洗完浴室能再看那本书吗？”

“嗯，可以啊。”阿比蕾特不明白为什么克莱西亚那么执着这么一个故事。“但提前是浴室得洗得够干净。”

……

“骑士。”克莱西亚在入夜时分的书房里独自翻看那本故事书。

尽管行文的结构简单，但不少词对克莱西亚而言还很陌生，她得靠记忆联系上下文才能半懂不懂地摸清楚故事的条理。

“骑士明明才是最喜欢公主的那个人啊。”克莱西亚从贴身的里兜中掏出一张相片——她和阿比蕾特在商业街的合影。

相片上，克莱西亚是被勇者暴打的恶龙口中的牺牲者，甚至连故事的配角都算不上。

“没有人真正喜欢你啊，克莱西亚。”夏洛蒂曾经这么说过。现在她人不在这里了，但她的声音却回荡在克莱西亚脑中。

“……无聊。”克莱西亚把相片插入故事书中，王子迎娶公主的那一页。“小孩子才信童话呢，真实世界，绝对是骑士娶到了公主，绝对。”

虽然很幼稚、不成形、一碰就碎。但克莱西亚还是把“骑士与公主”理论种子埋下了。

在所有的童话故事里头，乃至现实里头，总会有这么几类人：位高权重、意气风发的王子；与王子门当户对却深陷泥沼的公主，以及疲于奔命、深情笃意的骑士。童话故事里总要让这三人间发生点纠葛。现在你要做一个史诗级的判决，你将要决定的是：传统派的公主下嫁骑士，亦或是王子迎娶公主——尽管你可能有非传统派的标新立异想法，但那不在我们克莱西亚的思考范围内。

有结论了吗？是不是显而易见，公主就应该和骑士般配。为什么？有什么问的必要吗，这种事是浑然天成的，尽管事实并不全以此理论为蓝本。好吧克莱西亚，那就行动起来，改变他们。

至于王子该和谁般配，你就当他荣登宝座之后，娶了一个健康的王室女孩，生了一窝孩子，在孩子的簇拥下安度余生。

克莱西亚小心翼翼地拿起羽毛笔，笔尖上满是凝固了的墨渍；她又拿起一张草纸，糙得不能再糙的草纸。她要以“骑士与公主”理论开始改变这个陈腐，做作，庸俗，软弱，业余，幼稚，冥顽不化的世界了——从这个故事开始改变起！

……

“咚咚。”

阿比蕾特抬起头来，她刚刚把翻修屋子的预算整理好，现在已经是半夜了，难道克莱西亚一个人还不敢睡了？

“克莱西亚，你怎么还没睡？”阿比蕾特还没问完问题，立刻被克莱西亚塞了一张纸到手上。

“主人看看。”克莱西亚左脚点地，害羞地左右钻着脚尖。

“什么啊这……”阿比蕾特对克莱西亚画的藏宝图并不会意。“呃，我已经过了玩藏宝游戏的年龄了，如果你想玩的话，我会带你去奴隶交流所，在那里你可以和同龄人玩。”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主人——不，不对，这不是藏宝图。”克莱西亚把草纸翻转了几下，再递给阿比蕾特。“这样看。”

虽然克莱西亚说，这不是藏宝图，但说这上面歪歪扭扭的爬动线条不是藏宝图，多少是有点勉强的。

“公主……呃，骑士……”阿比蕾特抖了抖纸，由背后的烛光投射出巨大的影子。“这不就是我今天给你讲的故事吗？”

“克莱西亚把他们的故事改写了，现在骑士和公主在一起了。”克莱西亚有点骄傲的挺起胸膛。

“字倒是真的要好好学怎么写啊，你这写得可以拿去当藏宝图了。”阿比蕾特皱着眉头，这上面的鬼画符真是越看越恐怖，因为不断的错别字、误写让这个故事整体看起来像怪文书一样毛骨悚然。

“难道主人不觉得，把公主和骑士配对让故事更美好吗？”克莱西亚提心吊胆地等待阿比蕾特一锤定音。

“克莱西亚，我刚刚才说，我已经不是可以玩藏宝游戏的年龄了。也就是说，我看童话故事也不会觉得幸福和美好，你不如问问你的朋友。”阿比蕾特回桌前，拿起一根细麻绳，把克莱西亚的“大作”捆成卷，还给克莱西亚。“现在，该睡觉了。”

……

已经再三确认过了，但克莱西亚还是忍不住把被子掀开来看了又看。

原本夏洛蒂的床位，现在已经是空空如也。

今天晚上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克莱西亚像是报复那样，把脚放到夏洛蒂枕过的枕头上，还不时踢蹬两下，以这样回敬夏洛蒂之前的行为。

好像还有点不够意，克莱西亚还用自己的枕头狠狠抽打夏洛蒂的替罪枕头，仿佛它就是夏洛蒂。克莱西亚用的力之大，几乎把自己枕头里的棉花全甩到了一边。

闹腾够了，克莱西亚安稳地躺在变了形的枕头上，极满意地喘气，她已经把回来之后受的气全出完了。现在是时候……

是时候……

是时候……

睡觉？

是啊，是要睡觉，没错。克莱西亚确定了这个目的。

合上眼，什么也不想，就可以睡着了——最多也就梦见无上的烈火荒原。克莱西亚本这么打算道。

少了什么，有什么东西缺少了，在这个显得有点短促的夜，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一个突兀的违和感慢慢浮现。

那个本应存在的呼吸声，消失了。

是自己已经开始依赖那个坏女人了吗！？克莱西亚惊恐地捂住胸口，怕心音出卖她的真实想法，她自己也没法分辨到底是不是产生了千不该万不该的依恋感。但有种切切实实的情感肿胀起来。

孤独。

来自空虚宇宙的射线，在这个世界上穿行。凝视这片星空，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感就会油然而生。人类，太小了。进而，在偌大的世界里，这么渺小的人类也就会有了孤独感。

为什么会有孤独感？人从孤独的虚空中而来，最后也会再独自地走到死亡的尽头去。人本身就是孤独的，所以，才会分外害怕孤独。

社会性，砍去自我的枝条，留下整齐划一的、符合社会准则的主干，以此求得社会的认同——本质上是对那与生俱来的孤独感作出的适应。

害怕黑暗，害怕未知，害怕孤独。这样的人类也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他们用火克服了黑暗，用实践踏碎未知，以部分自由为代价放逐了孤独。

只是，他们从未真正战胜这三者。

黑暗会再度降临，但总会有火光新生；未知在延续，但实践紧追它的步伐；可，孤独，孤独是人本身，孤独是人的特性，孤独是人与人之间必定会有的一道鸿沟，它卷土重来，而且势不可挡。

“两个人睡睡习惯了！”克莱西亚钻进被子里，用枕头蒙住头。

不自主的念想突然传来，她总觉得很快就会有人从背后抱住她，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把自己完全地拉向温暖的中心。

会有人来吗？卡洛儿姐姐也好，主人也好……那个女人也好，会有人来抱克莱西亚吗？

没有。

克莱西亚立马感到了伤心，她觉得为这种事情伤心是幼稚的表现，但伤感上涌又能怎么办，只能任由这种不愉快的感觉在心房冲刷。

漫长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