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春天
“一千三百金币,葛雷颂女士。”小阿尔瓦将一个皮箱推上桌。“这里是其中的十分之一,请过目。”
阿比蕾特莞尔一笑,接过服务员端上来的酒杯。“黑醋栗利口酒,选的不错,王子殿下。”
“定金确认完了,现在我们要验货。”多米利安收起皮箱。
珠帘掀开,被精心打扮过的夏洛蒂从里间走出。
一块小巧的面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头饰是阿比蕾特精心选过的,非常适合她的直发。华丽的黑蕾边束腰把她本来就修长的身材扎得更有曲线,下裙则是无裙撑的长褶裙。今天的夏洛蒂,恐怕连太阳都不敢夺美。
“交易达成。”阿尔瓦在奴隶主行会发行的条款上签字,意味着夏洛蒂所有权的转让。
“您真是识时务的人,殿下,要是您再晚来一阵子,恐怕她就要出售给这个交易所里的其他常客了。”阿比蕾特小抿一口酒,向卡德迈尔举杯。“我永远效忠阿尔瓦王室。”
“再见了,葛雷颂小姐~”夏洛蒂向阿比蕾特放了个闪,四指送出一个飞吻。
这个举动让阿比蕾特有些触动,不过很快她就又回到了那副雕刻着社交笑容的躯壳里。
“那么,我们先告辞了。”多米利安解开夏洛蒂的脚镣,小声地问卡德迈尔道:“这个档案……是拿到公会去注销?”
待三人走后,阿比蕾特仰倒在沙发上,凝视酒杯里自己的倒影。“做到了……阿比蕾特•葛雷颂的第一桶金,一千三百金币!”
她突然间不知道怎么才能开心,因为她的快乐已经攀到了顶峰,再也没有什么能刺激她分泌更多多巴胺。
唤起快乐,在不久之前对她而言还是近乎不可能的事,就在来交易所的路上她还吞了几颗治疗精神疾病的药丸。现在看来,完全是无用功。
阿比蕾特已经痊愈了,从内到外地焕发了新生。她不再是枯棺里的朽木,而是窗外迎春的第一枝。她想大笑、想大叫、想尖啸,多疯癫的举动都损毁不了这桩四位数金币的伟业。
冬眠着的世界已然觉醒,沐浴着开春的带来。阿比蕾特故意没坐马车回府,她要步行回去,再多感受一下这个美丽的世界。
看看街上的行人,也浸润在这春色的暖意里了。他们每人都有张幸福的脸,这也是当然的,这里是最繁华的商业街,能到此消遣的想必已经没有了生计的烦恼。
不过他们再幸福也不敌阿比蕾特,全加起来也抵不上。阿比蕾特无疑现在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候鸟是为了向她歌唱才飞回蓝色海岸;春花是要见证这一幸福的人儿才绽开花苞。这不是蓝色海岸的春天,而是阿比蕾特的春天,春之女神为她带来的献礼。
阿比蕾特步履不停,踏着轻快的调子转入一家甜品店,狠狠地点上了平时不可能点的下午茶套餐:一杯温厚的红茶,一块三明治,一叠司康饼附送一杯自涂果酱。
她一面给司康饼涂上果酱和奶油,一面想着克莱西亚。这个小家伙在家里一天没吃饭了,加上自己这几天对她太刻薄了,理应买一点甜点回去给她尝点甜头。
阿比蕾特转回前台,买了一大纸袋才能装下的甜食,马卡龙、纸杯蛋糕、甜甜圈,还有一些阿比蕾特都叫不上名字来的新款。又是一大笔钱,但她不在乎,她确信自己已经是传奇了,她的手就是点金手,而没有意识到夏洛蒂并非出于她之手。
“您好,欢迎光临。”店员为一名顾客拉开厚重的玻璃门,进门来的顾客与怀抱满载纸袋的阿比蕾特撞了个满怀。
“注意点。”阿比蕾特稳住摇晃的纸袋向后连退几步,算这个不是礼数的家伙走运,阿比蕾特小姐现在正高兴,不愿计较。
“啊,您是!”闯祸的客人一把抓住阿比蕾特,她的手劲强大,阿比蕾特被她拇指卡住的腕关节咔咔作响。“阿比蕾特•葛雷颂是吧?真是巧合,命运让我们在这里相遇,我正在找你,不曾想在这里会面!”
“是要商谈吗?”阿比蕾特被牵着手腕回到座位上,来者牵人的方式让阿比蕾特很不舒服,就像强制一条不训良的狗就范一样。
“我就开门见山了。”来者整整衣领,叫来侍从点了杯麦茶。“我是一个很正经的生意人,做中介的,我能把那些屈尊在拍卖行拍卖自己奴隶的调教师手下的货介绍给名门望族,渠道绝对正规。我打听到,你手下有个好货,天生丽质——哦,别那么吃惊,我的信息网可比你们这儿的工会来得广,他们不知道的,我能知道。”
“不好意思?”阿比蕾特打断来者的自述。“我已经把你说的那个奴隶卖出去了,就在刚刚。”
阿比蕾特瞅见对桌那人一挑眉,从上衣的口袋里抽出张纸条。“克莱西亚……已经售出了?”
“克莱西亚?!”阿比蕾特一愣,脑海里满是疑惑。眼前这人的信息网绝对出问题了,她把夏洛蒂和克莱西亚搞混了!“不,克莱西亚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女孩,不漂亮也不听话,更谈不上天生丽质。”
“你看看我多失礼,居然忘了自我介绍。请别介意,像我们这种游走在中流的生意人,面对您这样的大家,紧张总是有的。”来者递出名片。
阿比蕾特接过名片扫了一眼,名片上是手写体写的几行漂亮字,来者的名字是勒斯蒂。
趁着这一空档,阿比蕾特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人来,她的打扮很是艳俗,丝毫不掩饰她的阔气。闪耀的托帕石项链被饱满圆润的胸脯托起,有着这样凸显的身材,她却反而穿开襟款的上衣,故意显露这份天资,仿佛是在炫耀与展示她不俗的强欲一般。
至少从衣着上看,她像是个体面人。
“像您这样的大家,我是说,您已经是杰出的调教师了!当你走出交易会所的时候,全城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葛雷颂家族的长女,第一次出手奴隶就能卖出一千三的天价!”勒斯蒂投以阿比蕾特崇拜的眼神。“像您这样的大家,手下什么奴隶不是优质的呢?所以我想买下您另一个奴隶,请您卖我这一个人情,当你需要我的人脉网络的时候,我也会倾囊相助。”
阿比蕾特生来就没被这样肯定过,勒斯蒂的一番话听得她有些飘飘然,端杯子的手都有点颤抖。
她尽可能地保证狂乱的笑意被锁死在自己的假面具里,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慢条斯理地说:“小姐,请让我解释清楚,每个奴隶的资质不同,所需训练的时长也不同。克莱西亚并不聪明,让我严格点吧——她很笨。她还上不了台面,为了你和我各自领域里的商业名声,放弃这个想法吧。”
“您这样说,可真是太抬举我了。”勒斯蒂向阿比蕾特举杯致意。“但干我们这行的,不单单是向调教师们搜罗货色再贩出的,我们还接那些定向目标的委托。”
“我明白,你的雇主聘你来找他想要的奴隶。”阿比蕾特点点头。“但克莱西亚实在是……相当调皮,说出来让我丢脸,就是很没教养。”
“哦,您别自责,敢于挑战那些天性顽劣的奴隶,这是让我们这些人崇拜你的一大闪光点。”勒斯蒂微微笑,抿了口麦茶。“也别担心,听我说,是这样的。我的雇主一直想要个孩子,但是不想结婚,您能明白什么意思吗?”
“现在是有这样的人。在对恋爱有感觉之前先觉醒了养育的欲望。”虽然嘴上说着理解,阿比蕾特的心里却倍是困惑,认为这是阔佬的休闲游戏罢了。
“太好了,像您这样的人的眼界就是开阔。”勒斯蒂说道。“我的雇主想要一个天真的孩子,您可能认为天真就是调皮和不服从管教,但如果没有这点特性的小孩,还能叫小孩吗?您说是吗——”
“等等,既然想要养子,为什么不去孤儿院或者是其他福利机构领养呢?”阿比蕾特敏锐的察觉出一些端倪。
“哦,这个稍微有点……富人们都这样,毕竟不是亲骨肉。如果是养子,那养子就会有继承权,但奴隶不一样。您放心,除了继承权以外,我敢说我的雇主会将克莱西亚当养子对待。”
“呃……容我三思。”阿比蕾特内心开始纠结起来。
克莱西亚,那个任性的克莱西亚,最大的缺点居然变成了有钱人眼里的优点!?这令阿比蕾特无法理解,可能她这辈子也理解不了。奴隶是奴隶,养子是养子,天下居然有把奴隶当养子养的,那还要调教师干什么?简直是对阿比蕾特职业的侮辱!就依着这点,阿比蕾特绝不答应!
“我们这边开价三千金币想请您割爱,如果不够,那我们还能在商量商量……”
多、多少?
阿比蕾特眨眨眼,在这个瞬间经历了无数次的思考。
三千金币。
这是什么概念呢。
按现在的物价,一金币可以供一个五口之家吃一整年。
十金币可以开一个非常奢侈的筵席,十五金币就是王室水准的盛宴。
五百金币可以在王城四周买下四分之一亩地。
一千三百金币可以拥有夏洛蒂这样的天仙相伴。
三千金币,可以租下商业街某一店面一年的使用权。
克莱西亚,值这个年流量百万的街道店面一年的店租!
可真要这样售出去了,万一被人说闲话怎么办,卖半成品——连半成品都称不上的货,传出去可是得叫同行笑话的;万一克莱西亚再自作主张逃跑怎么办;万一……
但是,那可是三千金币啊!阿比蕾特一想到自己能躺倒在金币海里,被互相反射光线的金币光面照得生辉!就算就此收手不干,置办些产业,那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就像下海经商的人总是那样总结自己的经验:运气来了,日进斗金,挡都挡不住!
把手随便插进金币堆里翻搅如搅米,像恶龙那样睡卧在黄金台上,阿比蕾特人生一半的目标即将实现了,而且还是在一天内,她会成为传奇。
总有一天,阿比蕾特会死去,但那不意味着阿比蕾特走到了终点,后世的人们依旧会记住她,直到奴隶制的末日。
堆叠,互相堆叠,一直堆叠到天际的金币……
“不,就算这样我还是要考虑一下。”有神秘的力量突然扯回了阿比蕾特的思绪,她停下搅拌翻方糖块的勺子,以正式商谈的口吻回答道。“毕竟她是我投入最大的一个,我需要稍微有些准备。”
“看我这说的,让您误会了都。”勒斯蒂打了个哈哈。“并不是要您现在就把那个女孩带到这边来办交易手续,这事啊,还是您说了算。只是我主家是个爽快人,处事见不得拖拉,怕拖久了让她不开心,这桩买卖就怕吹了。”
“放心,一周之内就会给你答复。”阿比蕾特把苦涩的咖啡一饮而尽,唤来侍者结过两人的账。
“有您这话呀,我就放心了。我们这种小人物,还得仰着你们这些大家做决策才能混口饭吃呀,希望你能给我个好消息,告辞了。”勒斯蒂微笑着向阿比蕾特道别。
推门而出,门外的阳光分外明媚,灼疼了阿比蕾特的双眼。阿比蕾特匆匆忙忙地拦了辆空马车,不知道应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回府。
该告诉克莱西亚这件事吗?阿比蕾特觉得不需要,因为如果她知道了就绝对会抵触,那样事情就不好办了。干脆就瞒到卖出的那天,长痛不如短痛,一鼓作气把她卖出。
就算这样想,卖不卖都还没定呢。阿比蕾特眯着眼,反复地检查勒斯蒂的名片。她本能地对这个陌生中介人口中的雇主有了些猜疑。
但勒斯蒂没急着介绍雇主也是无可厚非,甚至完全是按流程办事。中介只有到决定买卖之时,才会把其雇主的信息托出。约定俗成,没什么可以指点的。
阿比蕾特叹口气,仰靠在车座上。虽然刚刚做了笔大买卖,但那种快乐的心情又被随之而来的疑虑冲散了。
与其说克莱西亚那边难解决,不如说是自己这边难放下,复杂的情感锁紧了阿比蕾特的眉头,她又要面对一个至关重要的抉择,再一次地正面对峙自己对克莱西亚的情感。这一回,她没办法再逃避,只能决出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