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之下 
第72章 水月
当黑子煮好粥端上二楼时，夜雨和有希都已经睡着了。
第一眼看到两人在床上面对面抱着的景象时，她不禁愣住了——
除了在房间里没人的时候偶尔进来帮忙整理一下，黑子几乎不会进女儿的房间。
因此，平日里，两个孩子整天待在房间里做些什么，除了偶尔能隐约听到的一点嬉笑声外，其余的，只要孩子们不说，她就不知道了。
此刻，那宛如亲密恋人般的拥抱而眠景象，着实让黑子这个当妈妈的有点吃惊。
她知道两个孩子关系很好，甚至有些小暧昧，但她没想到两个孩子竟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将保温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后，带着一股五味杂陈的心情，黑子默默走出了房门。
她没有回去一楼，而是径直上了三楼，自己的房间。
美琴已经出门上班去了，房间里只有黑子一人。她爬上床，双手枕着脑袋，靠上床背，仰头望向天花板。
此刻，黑子的脑海里，满是刚才的那个画面……
说实话，白井黑子是个很开明的家长。哪怕孩子们只有十三岁，只要是真心喜欢彼此，真心相爱，作为过来人的她就会很支持孩子们的爱情。
可是，夜雨是一个身份特殊的孩子，她和有希之间存在着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她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夜雨终将回去原来的世界。而且，时间很明确，就是一年后。
在科技发达的今天，异地恋、异国恋，都不是问题。
可是，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平行世界，太远了。
真的太远了。
再怎么开明，再怎么理解，黑子头脑中的理性都在不断告诉她——
如果两个孩子真的相爱了，真的在一起了，那么，这很有可能是一场结果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恋爱。
注定失败的恋爱。
如果主人公是黑子自己，她爱上了另一个世界的美琴，她会想和那个美琴在一起吗？
黑子觉得自己会。
但那是她自己的觉悟，她可以很坚定地告诉任何一个人，一切责任，都由她自己来承担。而现在，这场感情关系的主人公是她的亲生女儿。
以黑子对有希的了解，她知道，有希肯定思考过结果，也肯定已经有所觉悟了。
可是，她作为一个母亲，真的能这么袖手旁观吗？
或者，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告诉她们，『距离不是问题，心灵相连就好』，然后鼓励她们在一起？
如果那样做，成功了，一切都好。
可如果失败了呢？
家长能帮孩子承担吗？
朋友能帮孩子承担吗？
以后或许会有的另一半，能帮孩子承担吗？
黑子终究是一个很爱很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她不希望那种悲剧发生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那是世界上最最不幸的事情。
……
人终究是胆怯的。
人终究是懦弱的。
人终究是彷徨的。
人，终究是一种顺风而长的生物。
无数人在厌恶宿命论。
无数人在反抗宿命论。
无数人在突破宿命论。
但是。
所有人，都被笼罩在一种终极的宿命论之下。
每个人都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却无人能窥其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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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睡到了中午。
中途，有希醒了一次，起来喝了杯水，吃了片药，又喝了两口粥，然后爬上床的另一边，一个人睡下了。
由于休息充分，退烧药起效，再加上出了很多汗，等有希再次醒来时，烧已经退去了大半，脑袋也清醒了许多。
她是先醒来的，而夜雨还在睡。
『是醒了然后又睡了吗？』
歪着脑袋盯着夜雨的背影看了几秒后，有希下了床，喝了两口已经差不多凉了的粥，然后拿了换洗内衣和一件吊带白睡裙走进卫生间，打算冲洗一下汗津津的身体。
或许是听见了水声吧，等有希洗完澡走出卫生间，夜雨也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出神地望着卫生间的方向。
“好点了吗，御坂桑？”
一见到有希，夜雨就回过了神。
“嗯，好多了~”
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有希一边朝夜雨很轻松的笑了笑。
此时，她的脸色也已经好看了许多了。
“那就好~”
“话说你怎么睡到现在啊？是因为我，晚上没睡好吗？”
“啊，没有没有。”
面对着已经差不多恢复的有希，夜雨决定撒谎。
“一开始你睡觉的时候我是醒着的，只不过后来又小眯了一会儿。”
“这样啊。”
有希这人有个特点，就是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很难记住事情。
因此，凌晨时发生的事，以及早晨第一次醒来时发生的事，都只在有希的记忆中留下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痕迹——
现在，她只记得自己晚上做了一个很伤心的噩梦，以及，早上夜雨好像和她说过周末要一起出去玩？
“那，下去吃午饭吧~”
身体上、大脑中，所有的不适感几乎都已经消失了。现在，有希只觉得浑身轻松，心情也很不错。
“好~”
同时，见到有希这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夜雨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两人下楼后发现，一楼并没有黑子的身影，热腾腾、香喷喷的午饭也没有在等待着她们。
“黑子妈妈出去了吗？”
“不会吧？”
夜雨本能地觉得，那么温柔又关爱孩子的黑子妈妈，应该不会在女儿生病的时候什么都不做就出门。
“是在三楼吧？”
于是，有希用能力感知了一下。
“不在。”
她轻轻摇了摇头。
“这样啊……”
这让夜雨觉得有点奇怪。
不过，身为当事人的有希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那我们自己做午饭吧~”
因此，夜雨也不打算去思考那么多了：
“嗯！现在我也会做菜了！”
“切，你那个水平，还是先多练练吧。”
“唔，御坂桑你小看我！”
“那这么说，你是不想吃我做的饭菜？”
“呃，那、那倒也不是……”
“好啦~”
有希笑着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夜雨的额头。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顿午饭，就当做是你费心照顾我的谢礼吧~”
“唔……好吧~”
见有希真的已经恢复了精神，变得和平常一样了，夜雨也就不再计较，大大方方地接受了有希的好意。
接着，两人便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厨房。
……
她们不知道，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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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简单的午饭，并打扫收拾好后，两人又回到了二楼房间——
尽管有希的病差不多已经好了，但仍然需要好好休息来巩固一下。
“我想看会儿书~”
“嗯？”
夜雨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躺在一旁正笑眯眯望着自己的有希，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说。
“你读给我听吧~”
“呃……”
『原来是这样……』
“怎么，不愿意吗？”
“啊，不是不是……”
见有希的眼神一下子黯了下去，夜雨连忙摆着手否认道。
“就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嘛……嘿嘿嘿~御坂桑想看什么书？”
“嗯……《晴空之下》吧。”
“诶，那不是黑子妈妈前段时间在看的小说吗？”
“对啊，难道我不能看吗？”
“啊，不是不是……”
一边摆着手，夜雨一边下了床。
“在书房里吗？”
“嗯，应该是在中间书柜正中间那排靠左边的地方。”
“知道了。”
有了有希的提示，夜雨很快就从书房里茫茫多的书籍中找到了那本《晴空之下》。
“从第一章开始读？”
“嗯~”
“好~”
于是，夜雨去喝了两口温水，然后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
“「哗——」……”
同时，有希轻轻闭上了双眼，开始专心致志地听。
……
大概读到第四章多的时候，有希就又睡着了。
于是，夜雨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自己捧着书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这部小说不属于那种天马行空、轰轰烈烈的类型，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
在这静谧的氛围之下，潜移默化间，它就把夜雨的心给悄悄勾走了……
这一读，就读到了有希再次醒来。
“唔，你还在看啊……”
眯着睡眼坐起来后，有希直接凑到了夜雨身上。
“嗯，挺有意思的~”
“噫，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小说啊？”
“诶，御坂桑不喜欢吗？”
“喜欢啊，挺喜欢的。”
有希伸手捂住了嘴，打了个哈欠。
“嗯……就是主角傻了点。”
“哪有，人家不是挺厉害的吗？”
“我觉得她和你一样傻~嘻嘻~”
“那她就不傻了！”
不以为然地噘了噘小嘴后，夜雨合上了书本。
“现在感觉怎么样？”
说完，她就转过了脑袋……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此刻，两人的脸挨得是有多么近。
“挺好的，甚至感觉今晚都不用再睡觉了。”
两人的鼻尖都快要碰上了。
“那、那、那就好……”
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栗色双眸，夜雨的脸瞬间变得通红了。
“怎么了嘛？”
倒是有希，平静得仿佛这是家常便饭一样。
“太、太近了……”
夜雨很想推开有希，但她又不能那么做。
进退两难的处境下，她只能缩着脖子，身体尽量向后仰。
“切。”
还好，轻轻掐了一下夜雨的手臂后，有希就撤回了身子。
“内心里整天胡思乱想的人，看什么事都喜欢胡思乱想。”
“唔……”
这时，有希看了眼时间。
“才三点多……有没有什么家里能做的轻松点的训练啊？”
“诶？”
“虽然说是今天休息，但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可干。”
“嗯，那我想想……”
力量训练什么的，家里倒是能做。可有希毕竟刚刚才从生病中恢复过来，一下子突然消耗很多体力的话可能会复发。
“对了，那就「静坐冥想」吧！”
“啊、啊？”
有那么一瞬间，有希以为夜雨是在开玩笑。
“「静心」，也是一种很重要的修行哦~”
见有希有些疑惑，夜雨便竖起食指，轻轻晃了晃，并有些小得意地解释道。
“「动，只能让人成为勇者；静，才能使得境界升华」，这是那个世界的黑子妈妈教给我的~”
“真的吗？”
“真的啦！”
“嗯，既然是黑子妈妈说的，那就没办法了~”
这句话，让夜雨有些不服气了。
“御坂桑的意思是，如果这句话是我自己说的，御坂桑就不相信吗？”
“是啊~”
坏笑着应了一声后，有希伸出手指点了点夜雨的额头。
“你这副样子，我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哪里有「静」~嘻嘻~”
“切！那、那只是我还没达到那种境界而已……”
或许是因为心虚，说着说着，夜雨的声音就小了下去。
“好了，开个玩笑嘛~”
有希又用双手捧住了夜雨的脸蛋，使劲地揉了起来。
“唔唔……”
“小夜雨不要生气嘛~”
“不……不生……”
“噗哈哈哈哈……”
夜雨那副噘着嘴、脸颊微红的模样，以及那含糊不清的可爱声音，直接让有希忍不住放开手大笑了起来。
“真是的……”
一边小声抱怨着，夜雨一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蛋。
同时，她再次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了，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就当做没发生过吧……』
如此想着，她又打起精神，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好了，御坂学员，要上课了！”
于是，有希也逐渐把笑声平息了下来，然后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遵命，夜雨教练！”
“盘腿坐好，然后把姿势调整到最舒服的状态。”
“好。”
“然后，慢慢闭眼，慢慢呼吸。”
“嗯。”
“不要乱动，放空意识，去聆听自己的一呼一吸。”
“嗯……”
“好了，我陪着你一起，接下来不要说话了。”
……
轻微的呼吸声交融在一起，游荡在这寂静的小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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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希。』
『你已经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了。』
『可如今你并不满足。』
『想要锻炼，想要修行，想要提高。』
『这一切，一定是因为夜雨吧。』
『作为母亲，看见你在努力，我很高兴。』
『可是。』
『努力、快乐、决心……』
『两人在一起的日子里，一切一切的正面情绪。』
『等到注定分别的那天，全都会变成痛苦和不甘。』
『你真的做好觉悟了吗？』
『即便如此。』
『有希，你还是想牵住夜雨的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