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内心世界

到了营地后，夜雨和有希一起去林间小厕上了个厕所，然后回到了湖边。

“哈——”

清静的环境，和谐的景色，暖洋洋的阳光……悠闲的午后时光让夜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要进帐篷睡一会儿吗？刚才没睡够吧？”

有希的心情看起来也很好。

“诶？那御坂桑呢？”

“我坐在外面看会儿书啦~”

“唔，好吧~”

于是，夜雨钻进了帐篷，打算继续睡一会儿午觉。有希则是倒了杯橙汁，然后在外面的户外椅上坐下，捧着本小说看了起来。

远处的其他营地也是相似的情况，此时此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午后阳光的沐浴中沉静了下来。

……

然而，在如此宜人的环境中，夜雨睡不着了。

在光线昏暗的帐篷里安静下来后，只要一闭上眼，她的大脑就会忍不住去想刚才的事情。

当时的情景，当时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一遍遍回放，挥之不去。

她曾经试图让自己去解释、接受并淡忘那件事、那个想法，但是，现在看来，她的潜意识似乎不允许她就此舒心。

最终，夜雨受不了了。

她并不想钻出帐篷去打扰安静看书的有希，但是，除此之外，她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有意义的事情可做。

没办法，她只好打开了手机，打算随便浏览一下。

可是，森林里的网络信号仅仅是达到了够用的程度而已，连一张普通图片都需要少则半秒、多则两三秒的加载时间才能显示出来。

从小到大，早就将流畅网络与午餐一样视为理所当然的夜雨怎么受得了这种乌龟爬一般的网速？没坚持一会儿，她就关掉了手机，随手一甩，将它扔到了一旁的垫子上。

可是，双手枕着脑袋又躺了一会儿后，她再次取来了手机。

睡又睡不着，也没别的事情可干。虽然她完全可以做到躺着发一个下午的呆，但她觉得那样既浪费时间，对自己的心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善。

因此，她想找个人聊聊。

话是这么说，可躺在她社交软件通讯录里的那些名字中，真正熟悉的可谓是屈指可数——

黑子。有了之前的那次谈话，夜雨觉得哪怕隐瞒刚才的事情，只是稍微旁敲侧击一下，这个时候去找她的黑子妈妈聊天也不太合适。

美琴。其实，从淡希刚刚回到学园都市的那个周末以后，夜雨就本能地在自己与美琴之前竖起了一道小小的隔阂。现在，尽管她知道美琴对自己很不错，她在内心里依然很尊重美琴，平时也能和美琴和谐、友好地相处，但她不会再与美琴变得更加亲密了。

淡希、泪子、初春。好吧，因为情况特殊，其实夜雨从一开始就没想和大人聊这个事情。

雪见。本来，雪见应该是聊天的最佳人选，可夜雨又始终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个坎，她总觉得和这个世界的雪见认真地聊一件事会让她产生一种错乱感。

那么，排除以上的人选和有希自己以后，剩下的联系人中，唯一熟悉一些的就只有食蜂莺了。

夜雨觉得和食蜂莺聊这事也有点怪怪的，但她已经没有别的选项可选了。

“唉……”

犹豫了约一分钟后，她还是点开了聊天界面。

雨：『食蜂学姐，在吗？』

刚按下发送键，夜雨又不自觉地忐忑了起来——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比原来开朗了一些，与人交流更多了，但她还是不太擅长这种带有目的性的、正儿八经的聊天。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撤回消息的时候，莺的回复出现在了屏幕上。

莺：『在，怎么了？』

如此快的回复终于让夜雨狠下了心。

她深呼吸了两下，咬咬牙，手指开始在屏幕上轻触。

雨：『现在方便吗？可以和你聊聊天吗？』

发出去的消息就像是一块巨石，阻隔了夜雨的后路，却反而让夜雨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些。

莺：『方便。是关于御坂同学的事？』

雨：『嗯，食蜂学姐你怎么知道？』

莺：『我不觉得你会因为自己的事情突然来找我。』

雨：『呃，好吧……』

莺：『你说吧，我先听着。』

于是，咽了咽口水，组织了一下语言，又在心里为自己打了打气后，夜雨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和莺讲了一遍。

当然，做人的面子还是要的。有些不太方便让别人知道的事情被她稍微『修饰』了一下，就比如午觉之前的『小朋友』事件。

那件事，打死她都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的。

雨：『食蜂学姐，可以帮我保密吗？特别是不能让御坂桑知道这件事。』

莺：『放心，不会说出去的。』

雨：『谢谢~』

莺：『没关系。』

莺：『所以说，你是因为对自己喜欢的人产生了那种想法而觉得很内疚？』

“噗，唔……”

屏幕上，那显得格外突兀的四个字让夜雨连忙捂住了嘴，以免有希听到声音后突然进来。

雨：『不是喜欢的人啦！』

莺：『开个玩笑，不要介意。』

雨：『食蜂学姐真是的……』

那个一直都不苟言笑的食蜂莺居然拿自己开玩笑，这着实让夜雨有点无语。

莺：『其实我觉得，你没必要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雨：『呃……小事吗？』

莺：『是啊，因为聪明的人都管不好自己的脑子。』

雨：『呃……』

莺：『在不经意间产生一些不好的念头，这很正常。』

莺：『关键在于，你有没有真的去做。』

莺：『虽然你那么想了，但你并没有真的去实施你的想法，不是吗？』

雨：『话是这么说啦……』

莺：『评判一个人，不是看他想了什么，而是得看他做了什么，不是吗？』

莺：『结标同学，在那以后你是怎么对待御坂同学的？』

雨：『呃……』

雨：『就是心里觉得有点愧疚，所以会主动关心一下她，想弥补一下……』

莺：『御坂同学的反应呢？』

雨：『呃，她还挺开心的……』

莺：『所以说，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对吗？』

雨：『唔，我想想……』

『好像有点道理……』

夜雨突然发现，在莺的安抚之下，扎根在心中的想法已经开始动摇了。

莺：『你只是在钻牛角尖，不是吗？』

『……』

莺：『我猜，你想来找我，或者说想找人聊天的主要原因，只是想获得认同感，对吗？』

这句话映入眼帘的一瞬间，夜雨就感觉到自己心脏上某一个说不出的点被无比精准地命中了。

雨：『不是的……』

莺：『顺便再猜一下，平时不拘小节的结标同学之所以会突然变得缺乏认同感，是因为最近和御坂同学发生了什么事吧？』

“唔！”

夜雨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呼。

她不觉得有希会和别人讲前两天发生的事情，那么，莺猜得也太准了吧！

雨：『你怎么知道的？！』

莺：『侥幸而已~』

雨：『呃……』

『好可怕的女人……』

夜雨很清楚，那绝非侥幸，也不是光有聪明头脑就能做到的。

如果说，之前天台上的那次谈话让夜雨认识到了食蜂莺这个人的责任感和眼界，那么，这一次，她算是见识到了莺能够做到『年轻有为』的资本。

莺：『当然了，之前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并不是为了迎合你。』

雨：『呃，我知道……』

尽管只是一次开导性质的普通聊天，可此刻，夜雨竟然有了一种输得心服口服的感觉。

莺：『还有别的事情吗？』

雨：『没有了……』

莺：『那，我这里马上要出发了，就先失陪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雨：『啊，打扰了……』

雨：『谢谢~』

莺：『没关系，再见。』

雨：『再见。』

最后一次按下发送键后，夜雨关掉了手机，把它轻轻放到了一旁的垫子上。

『认同感……吗？』

她翻了个身，平躺着，双手枕着脑袋，两眼定定地望向了帐篷顶部。

意识，渐渐进入了朦胧状态，像清晨的水雾般在内心世界中飘荡着。

……

事实上，刚才莺有一点说错了。

夜雨的缺乏认同感并不是暂时的。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很缺乏认同感，只不过她一直把那种感觉和『孤独』混为一谈，自己都分不清。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夜雨的耳边就几乎只剩下了夸奖。

小学、初中，她在一次又一次的考试中拿了无数个第一名，学校夸她；普通孩子要花半个小时甚至更久才能解出来的题目，她往往只需要几分钟就能完美解决，老师们夸她；能力类型很稀有，小学四年级就晋升为Lv5，同学们夸她；屈指可数的几次跟着妈妈去参加活动，被奉为『天才』，被那些人用看珍惜动物般的眼神对待，社会上的人夸她……

她不是个好孩子，可几乎所有人都拿她当好孩子。

她记得很清楚，如果不算有希和一些恶意诽谤的话，只有另一个世界的雪见和她的黑子妈妈骂过她，或者说，严厉批评过她。

结标夜雨生性高傲，却不喜欢那种把她捧得高高在上的夸耀。

对她来说，那不是真正的认同。

那只是对她身上各种优点的认同，而不是对她内在世界的认同，不是对真正的、全部的她的认同。

一直以来，她误以为自己只是孤独，但其实『孤独』和『缺乏认同感』并不完全一样。

内心敏感的她需要认同感，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认同感，而是认真的、静下心来的、至少试图了解过她内心的认同感。

……

『哗啦——』

就在夜雨盯着帐篷顶发呆的时候，门口的拉链突然被缓缓拉开了，有希轻手轻脚地钻了进来。

“诶，你没在睡觉啊？”

见夜雨睁着眼睛，她的动作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诶？啊~”

突然回过神来的夜雨稍稍抬起脑袋，朝有希笑了笑。

“突然睡不着了~”

“咦？次次都要我喊了才肯起床的睡虫居然还会睡不着？”

这时候，心情很不错的有希再次开始了她的日常嘲讽。

“呃……”

夜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前几天不是才失眠了吗……”

她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

“诶~”

有希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狡黠的弧度。

她来到夜雨身边，戳了戳夜雨的脸蛋。

“有心事？”

“唔，没有……”

见夜雨那副有点心虚的样子，有希危险地眯起了眼，并随手捡起了垫子上的手机。

“你刚刚在看手机？”

“啊、嗯……随便看看。”

说话时，夜雨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脸颊也泛起了微红。

这种一看就是在撒谎的反应，让有希笑得更危险了。

“看了些什么呀？”

“没、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

不管是背着有希偷偷去找食蜂莺聊天，还是与食蜂莺的聊天内容，都是绝对不能让有希知道的。

可是，在有希的注视下，她总是有一种内心被完全看透的感觉。

没办法，感到无所适从的她只能试图转移话题了。

“啊哈哈~话、话说，御坂桑不是在看书吗~”

“外面有点晒，进来避避太阳。”

有希随意地耸了耸肩，然后在夜雨身旁侧躺了下来。

“怎么，你刚才是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不想让我知道吗？”

“啊！怎、怎么会呢~”

一边慌乱掩饰着，夜雨一边翻了过去，用后背对着有希。

至少，此刻，看不到有希的脸能让她稍微轻松些。

可谁知，有希竟然主动抱了上来。

“难道——”

那故意拖长的音调，让夜雨的小心脏跳得更快了。

接着，有希双臂发力，将她向后拉了拉，两人的身体因此而几乎贴在了一起。

“唔……”

下一刻，一个俏皮又带着些挑逗意味的声音在夜雨耳边响起：

“你是在为我准备什么惊喜吗~”

“诶？”

意料之外的话语，让原本紧张到极点的夜雨突然愣住了。

“如果说，小夜雨是想给有希姐姐一个什么惊喜，那有希姐姐就不问了哦~”

“……”

“所以，到底是不是呢~”

“唔……”

回过神来后，尽管觉得很莫名其妙，但夜雨只能硬着头皮给出肯定的回答了。

“啊、啊哈哈，是啊~居然被御坂桑猜到了~”

“嘻嘻，我就知道~”

这时，有希轻轻捏了下她的脸蛋。

“小夜雨最喜欢有希姐姐了，对吧~”

“啊……嗯~”

“那么，有希姐姐就等着小夜雨的惊喜了哦~”

“没、没问题~”

尽管有希的一番话让夜雨感到脸颊发烫，但没办法，硬着头皮、厚着脸皮顺应她总比让她知道真实情况要好得多。

这下，危机算是解除了。

有希将脸贴上了夜雨的后脑勺，声音变轻了许多：

“让我睡一会儿~”

“嗯、嗯。”

“你也睡一会儿吧。”

她的声音又轻了一分，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要去胡思乱想了。”

这句话，让夜雨不自觉地垂下了眼睑。

“嗯……”

“午安。”

“午安……”

————————————————————————————

『果然，「惊喜」什么的，其实你只是想给我一个台阶下吧。』

『那么多时候，一直都是你在迁就着我。』

『一直都是你在包容着不懂事的我。』

『虽然已经答应过你不再说那三个字了，可是，在心里偷偷说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对不起。』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却做不到告诉你实情。』

『明明是所谓的「天才」，却总是连这种事情都搞不定。』

『对不起。』

『以前，我还自以为是地在心里发过誓，不想再让你掉眼泪。』

『可现在好像已经反过来了呢。』

『呵。』

『以后，我应该会好好努力的吧，至少不能再让你那么操心了。』

『干脆就从这一次的「惊喜」开始吧。』

『该准备什么样的「惊喜」呢？』

『该准备什么样的「惊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