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之下 
第86章 星
一小时后。
杯中的果汁早就喝完了，本就没什么有趣东西的手机也是翻了又翻，有希觉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朝停车场走去。
上车前，她看了两眼车厢尾端那扇窗帘拉起的小窗，然后轻轻闭上眼，深呼吸了三次，缓缓睁开眼，又缓缓走上了车。
有希猝不及防的出现，显然让正缩在座位上发呆的夜雨吓了一跳。
“御……”
本能使然，那双原本正迷茫着的玫红色眼睛猛地回过了神，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对上了有希的眼睛。
可下一刻，夜雨的眼神又暗了下去，脑袋也不自觉地垂下了。
“不多玩一会儿吗……”
“怎么，不想看到我？”
有希挑了挑眉，并故意做出一副要转身离开的样子。
“不是！”
那一瞬间，信以为真的夜雨着急了。
这是从昨晚出事以来，她第一次大声说话。
若不是她现在依然处于一种极度脆弱的状态之下，她甚至会直接发动能力瞬移到有希身后，紧紧地抱住她，再也不放手。
她怕，真的怕。
她怕有希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别走……”
可是，此刻的她，根本做不出什么有力的挽留，只能低声哀求。
求有希别走。
“别走……”
那令人心酸的声音让有希止住了迈开的脚步。
她垂下眼睑，静静地站了两秒钟，然后转过了身。
“没什么好玩的，就早点回来了。”
说完，她在夜雨身边坐了下来。
“哦……”
有希没走，这让夜雨那颗慌乱而胆怯的心脏稍稍安定了一些。
可紧接着，气氛就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凝滞状态——
夜雨抱着双膝，埋着脑袋，蜷缩着身子坐在座位上；有希则是轻轻靠着椅背，将双手放在大腿上，并转头看向了另一边的窗外。
……
“夜雨。”
突然，有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嗯……”
夜雨转过头，看到的是有希的侧脸。
下一秒，她又转了回去。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叫一下你。”
直到这时，夜雨才反应过来——
这是昨晚到现在，有希第一次这么称呼自己。
“哦……”
她内心因此而稍微轻松了些，但她也不明白有希想借此表达什么。
接着，沉默了几秒后，有希再次主动开口了：
“你还累吗？”
“唔……”
说实话，夜雨很累，但在不明白有希意图的情况下，她又不敢给出肯定的回答。
这时，有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累的话，可以睡一会儿。”
“唔……”
这是在关心吗？
这是在关心吧。
“可、可以吗……”
夜雨稍稍抬起了脑袋，却依然垂着眼睑，试探性地小声问道。
“你如果是把我当成自己人，就可以。”
有希微微偏过头，斜了夜雨一眼。
可下一刻，她又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就请你自便。”
如果不是这车厢里足够安静，再加上夜雨正在偷瞄有希，她怕是会漏过那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那声叹息，以及那后半句话，剥夺了夜雨的选择权。
于是，在有希往外挪了一点之后，夜雨再次缩了缩身子，然后侧躺了下去，并将脑袋枕在了有希的大腿上。
接着，有希轻轻撩开那抹红发，又轻轻抚摸了两下露出来的脖颈，然后伸手护住夜雨的身体，防止她不小心掉下去。
“那个……”
此刻，感受着有希那轻柔的动作，夜雨总觉得该说些什么。
“嗯？”
可是，她不敢向上去看有希的脸，也不敢像以前一样说话。
“对不起……”
除了虚弱的道歉，她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什么。
可是，这三个字让有希的脸色突然一沉。
“夜雨。”
沉默了几秒后，她的表情又稍微缓和了些。
“唔……”
“你还记得你来我家的第一天，欠着我的那个「条件」吗？”
“记得……”
夜雨当然记得。
那是她第一次走进御坂家，是她第一次惹有希生气，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有希流泪。在夜雨低头向有希道歉，恳求她的原谅时，她曾说过原谅是有条件的，但她还没想好，所以就先欠着。
这一欠，就欠到了今天。
由于有希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夜雨一直以为那只是她随口一说，只是个用来让她自己体面下台的台阶而已。
“我现在想好了。”
“嗯……”
现在，有希突然重新提起它，甚至让夜雨有点小庆幸。
什么条件都好，至少，有希还没有放弃她。
“夜雨。”
有希又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以后，我不想再听你说「对不起」三个字了。”
她的手停下了。
“我不喜欢这三个字，也不喜欢你对我说这三个字。”
“你要是再说，我就真的再也不原谅你了。”
“所以，以后别说了，好吗？”
说着说着，有希的声音突然变轻了，不像是之前那种冷漠的命令，更像是柔声的请求。
而另一边，夜雨已经完全愣住了——
她从未想过，从小到大自己被教育的、用来表达歉意的『对不起』三个字，竟会是有希讨厌的东西。
在她还是个桀骜不驯的『异类』的时候，她从来不屑于对除了家人和雪见以外的人说『对不起』，因为她觉得那样很没面子。
因此，当『异类天才』变得懂事后，每次犯下错误，夜雨总是倾向于用『对不起』三个字来表达自己的歉意与愧疚。
对生性高傲的她来说，这种放下面子的做法是一种真诚的象征。
而有希的否定，足以颠覆她在这方面的认知。
……
『为什么……』
逐渐回过神来后，夜雨很想问问有希讨厌这三个字的原因。
但她依然怕，怕问出的这个问题会惹有希生气。
因此，她选择将这个问题无声地咽进肚中：
“我、知道了……”
说完，她就轻轻闭上了眼。
……
算了吧。
对夜雨来说，这种问题、这种改变与有希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尽管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但此刻，夜雨只想修复自己与有希的关系。
无论怎样都好，只要有希肯原谅她，再次接受她。
无论怎样都好。
……
“嗯。”
『夜雨，你是个乖孩子。』
在夜雨闭上眼后，有希又笑了。
这是昨晚到现在的第二个笑容，却依然没有被夜雨看见。
“我可以睡一会儿吗……”
“可以。”
“唔……”
于是，夜雨将身子稍稍向下翻了翻，让脸颊更多的贴上那纤细但也柔软的大腿。然后，她还用两只小爪子一样的小手轻轻搭住了有希的大腿。
那是一种温存的、能够实实在在感受到的安全感，似乎只要这样做，有希就不会在她睡着的时候丢下她了。
此刻，仿佛幼小孩童般的夜雨，让有希的笑容中又带上了一丝无奈。
『好好睡一觉吧。』
她将手轻轻搭上夜雨的身体，然后重新靠上椅背，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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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别人眼中，小狗是一条高高在上的贵族犬。
可小狗自己并没有什么野心。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或者是将来，它只想在一个能够接纳自己的家，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安安稳稳地过好小日子。
曾经，它有一个温暖的家，但命运让它流落异乡，无家可归。
现在，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它再次拥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小猫就是它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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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别人眼中，小猫是一只『完美』的名贵猫。
可小猫自己并不喜欢这个标签。
某一天，它遇见了一条浑身脏兮兮的小狗。因为彼此相似的体质，它们很快成为了同伴。于是，小猫把小狗带回家，帮它洗干净身子，还让它住了下来。
对于小猫来说，这条有点傻的小狗是它完美人生中的一个不完美黑点，也是它不完美的内心世界中的一道完美亮光。
是这道耀光，将灰色驱散，使天空湛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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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希是先醒来的。
尽管这一觉睡得很舒服，但她依然只睡了短短两个半小时。
轻揉了两下眼角后，她低下头，注视着大腿上那一抹红发，以及露出来的一小部分白皙脸颊——
尽管从这个角度看不见，但有希知道，此刻，夜雨的睡颜一定很安稳。
经过了这次的事件，有希也算是见识到了夜雨的另外一面——
她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坚强、强大，相反，现在有希甚至觉得她有点胆小。
那些因缺乏安全感而落下的懦弱泪水，至今还在有希的脑海中跳动。
『你可不能这样啊。』
轻轻抚摸了两下夜雨脑袋的同时，有希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无奈又宠溺的浅笑。
接着，她闭上眼，轻轻呼吸了三下，然后睁开眼，轻拍了两下夜雨的肩膀。
“唔……”
因为有希的无声关怀，这一觉，夜雨的确睡得比之前安稳多了。奈何这样一个蜷缩着身体、脑袋枕在一双细大腿上的睡姿实在称不上舒适，她睡得并不深。
因此，她立马就感受到了肩膀上的轻触感。
“起来了，准备出发了。”
等她缓缓睁开眼时，有希已经摘下了之前的笑容，换上了一副平静的表情和语气。
“唔，嗯……”
集合时间是六点，现在是五点半，小部分同学已经回到了车上。
夜雨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唔……要回去了吗？”
这觉醒来，她的语气显然没有之前那么胆怯了。
“嗯，快了。”
“唔……”
偷瞄了两眼重新坐回自己身旁的有希后，夜雨又转头拉开窗帘，看向了窗外的晴朗天空。
突然间，她觉得有点遗憾——
茶卡盐湖毕竟是一个著名旅游景点，她之前在网上看过照片，真的很美。结果，都到了景区门口了，她却没有进去，甚至连车都没下。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当时跟着有希下车去盐湖玩的话，自己就没法像刚才那样，枕着有希的大腿睡一个从昨天到今天最轻松的觉了。
『算了吧。』
如此想着，夜雨也就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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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依然是和前两天相似的安排——
回酒店，放行李，吃自助晚餐，然后自由活动。
晚上七点半不到，吃完晚饭后，夜雨和有希回到了房间。
到了这时，有希的话依然不多，夜雨也依然放不开，但气氛显然已经不像之前那般压抑了。
“我先去洗澡了。”
有希拿了换洗衣物什么的，打了个招呼，然后走进了卫生间。
一时间，卧室里只剩下了夜雨一人。
她平躺在柔软的床上，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然后用能力取来手机，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了『茶卡盐湖』四个字。
很快，一条带有『茶卡盐湖星空』字样的标题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
另一边，卫生间里。
有希脱下衣服，垂着脑袋走进淋浴室，然后特意将水温调低了些——
从昨天到今天几乎没有睡觉，再加上今早喝的那杯咖啡，现在她有点支撑不住了。
当微凉的水淋到身上时，有希本能地打着哆嗦后退了半步，又用双臂抱紧了自己，试图借此来留住一些暖意。
同时，昏昏沉沉的脑袋也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快好了。』
试探性地触碰了几下后，身体已经逐渐适应了水温，她便向前迈了一小步，开始洗澡。
……
洗完澡，脑袋清醒了，身子也没那么乏力了，有希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了卫生间。
她没想到的是，夜雨竟然正双手交握着垂在身前，微低着脑袋，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站在卧室门口。
“怎么了？”
注意到那被刘海遮住了一部分的眼睛后，有希有些疑惑——
那依然有些胆怯的小眼神中，似乎还透着一股小期待？
“唔……”
这时，夜雨用能力取来手机，打开屏幕点了几下，然后将手机举到了有希眼前——
那是一张星空的照片。
巨大的黑色夜幕上印着点点繁星，有的明亮，有的稍暗。整个画面，静谧又透着一股不可说的神秘华丽，没有规律却也给人一种层次分明的感觉。
如果说，日出是冰冷黑暗褪去之后的希望之光，那么，星空就是足以容纳无限遐想的浪漫夜章。
有希愣了一下。
“这是哪里？”
“这、这里……”
“挺漂亮的。”
“那个。”
这时，夜雨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了头，直直地对上了有希的视线。
“御坂桑……”
可是，很快，随着一丝绯红爬上脸颊，那小脑袋又低了回去。
就在上一刻，昨晚被有希无情拒绝的情景再次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如果……』
人终究是一种会本能地趋向于保护自己的生物。就在这次的事件中，这一跤她摔得灰头土脸、头破血流，过度的疼痛几乎已经留下了患得患失的后遗症。
『又被拒绝……』
“没关系的。”
就在这时，有希主动伸出手，搭住了夜雨的双肩。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呢？”
她是这个世界里最了解夜雨的人，她怎么会猜不出此刻夜雨在顾虑些什么呢？
“大胆一点，说出来。”
她一脸认真地注视着那张重新抬起的小脸，栗色的眼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柔和。
那一刻，夜雨仿佛在有希的眼中看到了星空。
“我们……”
那一刻，夜雨内心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点点星光。
“我们可以一起看星星吗？”
有希笑了。
“可以~”
这一次的笑容，有希没有隐藏，夜雨也没有错过。
那是夜雨熟悉的笑容，也是一天以来她最为想念的笑容。
“真、真的吗？”
“真的。”
“谢……”
嘴角终于扬起的同时，清色的泪水也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谢……呜……”
她直接扑到有希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御……御……坂桑……”
“嗯。”
有希抱紧了夜雨，并轻轻抚摸着那颤抖的脑袋。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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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
夜雨哭完了，哭累了。
等她洗完澡后，两人坐在阳台上，一起看星星。
没有很多的交流，两人都对着晴夜里的星空许下了各自的心愿。
现在，该睡觉了。
“御坂桑。”
熄灯后，夜雨睁着眼，静静地躺在床上。
“嗯？”
另一边，有希也是一样。
“你之前和我说……需要时间。”
“嗯。”
“那……”
有了一次的成功，此刻，夜雨已经不再那么胆怯了。
“明天，我们和好吧。”
“好。”
“以后，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好。”
有希的嘴角勾起了一分，然后她轻轻闭上了眼。
“御坂桑，晚安。”
“晚安，夜雨。”
今晚，可以做个好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