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小雨和小希的故事（下）

眼前一晃，就到了放学时间。太早回家没什么意思，身为小主人也不能只顾自己弹琴看书而把小雨晾在一边，小希便决定去一趟书店，正好补充一下自己的书柜。

小雪有事得回家一趟，小雨则看起来有点像是被迫决定和小希一起。在校门口分别后，由小希带着，两人朝书店的方向走去。

原本只是一段很平常的路程，可不知为什么小雨一直跟在小希身后，而不是和小希并肩一起走。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又有点尴尬的气氛让本来心情就一般的小希不开心了。

“你走快点吧，走在后面像是跟班一样。”

如果想要的话，小希可以有很多跟班，但那都只是在校园范围之内而已。

她不想在放学之后，应该进入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节奏的时候，还被人如此对待。

小雨是什么重要的人吗？不是。

只是一团即将散去的薄雾而已。

另一边，大概是感受到了小希语气里的不耐烦，小雨连忙跟了上来，但这弥补不了小希那陡然变坏的心情。

“喝奶茶吗？”

路过一家偶尔会光顾的奶茶店时，小希停下了脚步。

“好甜。”

这是小雨的回答。

意料之中，又让人厌烦。

此刻，小希更加确信了，小雨和她并不是一路人。

随后，似乎是觉得不妥，小雨又很快改了口，用一种很勉强的态度加入了『喝奶茶阵营』。这时，之前一直没有回过头的小希终于回头看了小雨一眼。

两人目光交会，她懒得和小雨多说什么。

已经，没有那个心情了。

这家奶茶店虽然很有名，但价格不便宜，奶茶本身所含的糖分对于一直致力于控制身材的女生们也是完完全全的天敌，因此，奶茶店的顾客不算多，小希很快就买到了奶茶。

她买的是冰奶茶，凉凉的口感让甜甜的奶茶多了几分清爽，也让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算了，也没什么。』

小雨和自己的处处不合拍在多年来的孑然一身面前根本不算什么，与其板着个脸给自己找不痛快，不如随意一点，放松一点。

想到这里，小希也就原谅小雨了。

可是，小雨捧着奶茶，看起来似乎有点忐忑。

“小希……心情不好吗？”

小希愣了一下。

她以为走路只会跟在后面、奶茶也是勉强才一起喝的小雨不会关心她的。

该说不开心吗？可理由又该怎么讲呢？

该骗小雨说开心吗？有那个必要吗？

“诶？有吗？”

因此，小希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感觉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

『原来她看得出来啊。』

不知怎么的，这句再平常不过的话竟然让小希有点感动。

原来，小雨一直在默默看着她啊……

“没有啦~不要瞎想。”

小希笑了笑，一半是装出来的，一半是真心的。

而紧接着，似乎是不太满意这个回答的小雨竟然变戏法一般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很可爱的小猫挂饰，笑着递到了她面前。

“刚刚手工课上做的，送给小希的~”

这下，小希彻底愣住了。

拖着一瞬间变得空白一片的大脑，她本能地接过挂饰，又本能地把它捧在手里，目光本能地落在了那张微笑的猫咪小脸上……

整个世界都恍惚了。

“送给……我的？”

不知是过了几分钟还是过了几秒钟，小希终于艰难地从意识中挤出了这四个字……

从小到大，身为千金大小姐的她收到过无数礼物，『昂贵』、『限量』、『知名』、『包装精美』是它们的标签。

『只要花钱就能买到』，也是它们的标签。

可小希最不缺的就是钱。

这是人生中第一次，从外人手中收到手工礼物。

哪怕是手工课的任务，以前也从来没有过。

哪怕是敷衍……

也从来没有过……

心里的提防、不满、疏离、冷淡……一切的负面情绪，以及表面上的伪装，在看清小猫额头一角上的英文字母的同时全部卸下了。

那个时刻，小希只想用力抱住小雨。

能说会道的她，在那一刻竟然词穷了，除了『谢谢』，她想不到该说什么才好。

明明，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挂饰而已啊……

为什么它能产生那么大的力量，小希当时不明白，后来也不明白。

她只知道，这个刻有自己名字的小猫挂饰，让正处于不开心状态的自己突然变得开心了许多。

就像，雨后天晴那样。

那是小希第一次主动抱住小雨。

明明是体型比自己还稍小一点的身体，却让她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但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因为小雨的后背被小希手里的奶茶浸湿而中断了。

尽管小雨的提醒在那个时刻很破坏气氛，但小希没有再像之前一样感到不开心。相反，她甚至轻轻咬了一下小雨那泛红的耳朵，还对着它吹了口热气。

那是小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调戏小雨。

看着那通红一片的脸蛋，她的心情前所未有地高涨了起来。买书什么的已经完全不重要了，现在，她只想赶快回家。

和面前这个看起来傻乎乎却意外温馨的笨蛋一起。

因此，小希没有征求小雨的意见，直接拉起她的手臂，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那是第一次，小希正式拉小雨的手。

一路拉着小雨回到家，和小黑妈妈打了个招呼，两人就回到了楼上小希的房间。小雨的脸蛋依然红红的，看起来很害羞，也还在因为刚才的『调戏』而闹别扭。

而小希，则是心情无比舒畅。

一边是不服气，一边是心情大好，逗了两句嘴后，小希成功将后背沾上了一大片奶茶的小雨赶去了卫生间。

这样，她就可以独自享受一会儿这难得的愉悦心情了。

她直接跳上床，边克制不住地笑边在床上滚了几圈，然后拿出那个小猫挂饰，对着那张可爱的笑脸左看右看，就像是着了魔一样……

尽管是外人送的，但它已经是小希收到过的无数礼物中最宝贵的之一了。

『我是不是能和她成为朋友呢~』

不久前，听小雨的说法，她们今天手工课的主题是『朋友』。

也就是说，这个小猫挂饰的主题是『朋友』。

也就是说，它是用来赠送或者象征『朋友』的。

也就是说，小雨很可能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朋友。

也就是说，自己很可能就要收获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了！

在床上继续来回翻滚、对着可爱小猫看来看去的同时，小希已经在脑中思考起了今天晚上该搞些什么活动、准备些什么夜宵来庆祝了。

甚至，连背景音乐的挑选都被纳入到了考虑之中。

很夸张对吧？但这就是小希当时的心情。

一个从出生起就注定孤独的孩子，在即将收获友情时的心情。

美丽的童话故事，好像真的降临在了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小希决定抓紧时间去练一会儿琴——

既然被赠送了礼物，就要讲究礼尚往来，实体的回礼暂时还想不到什么合适的，那么至少可以先送小雨一支曲子。

哪怕技术已经足够高超，但她想要演奏出一支找不出任何微小失误、情感真切且饱满的完美曲子。

因此，小希下了床，小心地将小猫挂饰收进柜子，然后快步走进了琴房。

在琴椅上坐下后，第一件事不是立刻动手，而是调整心情。除非是欢乐派对里的即兴演奏，否则，哪怕再怎么开心、激动，也必须完全克制住，确保在开始演奏的那一刻达到心无杂念的状态。

一切，都是为了完美的演奏。

也因此，在不久后小雨突然开门进来的时候，小希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先前的激动已经在演奏的过程中自然消散了大半，但这都不影响此刻小希对小雨的强烈好感。

“我记得某人昨天才说过不听钢琴？”

有始有终地弹完当时的曲子后，小希先是习惯性地调侃了一句。

但又与之前不同，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语气中的刁难意味明显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暧昧的亲近。

“好奇嘛……虽然听不太懂，但是小希弹得很好听~”

大概是心情好了、印象好了之后看什么都顺眼吧，小雨这句简单的夸奖，让小希的心情变得更加愉悦了。

“哼，算你还会说句人话~”

接着，闲聊几句后，她得知帕赫贝尔的《D大调卡农》是小雨熟悉的曲子。也是，这首著名过度的曲子，想要不耳熟也很困难吧。

『熟悉，大概就是喜欢的意思吧~』

一边暗自琢磨着，一边又情不自禁地想起这首曲子在日常生活中常常被用来烘托的气氛类型，小希搓搓手，重新端正了一下坐姿。

“那，这首曲子，就当做我送你的礼物吧。”

作为一个非常有能力也非常有想法的演奏者，小希习惯了对各种知名或是不知名的乐曲进行改编，在其中融入属于自己的元素。这首《D大调卡农》也不例外。不过，这支曲子的改编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快，甚至有点小伤感，会与现在的愉悦气氛有点不符。

因此，她需要拿出十二分的努力来完成这一次演奏。

『不符合也没关系，只要完美到让人无话可说就行了。』

这是小希的执着。

重新调整了一下心情和注意力后，演奏开始了。进展很顺利，从第一次按下琴键开始，她就彻底进入了状态。

缓缓地闭上眼，那一刻，她仿佛不再是身处于琴房，而是坐在一片镜面般的湖水之上，身体与无形的空气融为一体……

『叮——』

可就在乐曲完美进行的时候，一个极不完美的突兀声音出现在了琴房里。

小希瞬间脱离了那种沉浸的状态，琴声也戛然而止。

显然，那不是她的手机。

也直到那一刻，小希才回想起来……

小雨，只是暂住在自己家里而已啊。

很夸张吧，喜悦真的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的。

『平行世界』、『穿越』、『寄居』……

她全都忘记了。

人真的是一种很会欺骗的动物，不光是骗别人，还会骗自己，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什么童话故事，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什么朋友，人家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外人……

那个瞬间，原本被遗忘的事情一下子涌回脑中，甚至让大脑恍惚着抽痛了两下。

那个瞬间，小希突然觉得自己好狼狈。

就像是，悲观者终于试图打开心扉，想和对方笑着聊聊天，想和对方分享一下自己的故事，想骄傲地告诉对方『原来这个世界是这么广阔』、『原来自己的身边也可以开出美丽的花朵』……甚至，她想掏出自己那颗沉寂了许久后终于有了一丝温度的心，让对方看一看，原来她也可以拥有快乐。

连偶遇，都在不自觉间成为了『命中注定』。

多好啊……

她终于笑着抬起头，却只望见了对方的背影。

『混蛋……』

只有一瞬间，小希就明白了。

在这个世界，在这个时间，不会有人打电话给小雨的。

骚扰电话？诈骗电话？

呵，别骗自己了……

“你这个人真的是！”

不吼出来，已经是小希的最大努力了。

她极力抑制着鼻尖酸楚的扩散，愠怒地瞪向了满脸不好意思的小雨。

就差砸东西让小雨滚出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妈妈打来的……”

不远处，小雨一脸歉意，不停地点头哈腰。

但那有用吗？

莫名其妙来的是她，大大方方走的也是她。

狼狈的只有自己。

“你出去接吧，我想把这首弹完。”

小希换上了一副『冷淡』的语气，不再去看小雨。

“对不起……”

一边鞠躬道歉，小雨一边灰溜溜地退出了琴房。

门关上后，小希将双手再次放上琴键，试图调整呼吸和心情，想要把这首本该是礼物却已不再是礼物的曲子弹完。

秋雨般伤感的旋律，就像是在送别一样。

现在，就合适了呢……

『为什么啊！』

错音频出，节奏杂乱……仅仅在一开始弹出了几个正常的音符，小希就从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演奏上，转变为了彻底不知道在弹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为什么啊！！！』

愤怒、不甘、哀伤……空旷的琴房仿佛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可怕空间，将无数的负面情绪从四面八方灌输进小希的脑海，然后死死封住，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给她。

为什么。

明明好不容易才看见了一丝曙光，却要硬生生把她推回深渊。

既然一开始就注定失败，又为什么要给她希望。

“滚啊……”

『咣！』

演奏早在不知不觉中放弃了，小希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拳头挥向琴键，与之一起落下的，还有抑制不住的泪水……

要说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不是得不到，也不是得而复失，而是在以为自己能够拥有的时候，在伸手快要够到的那个瞬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消失。

什么都做不了。

原来，臆想中的命中注定，并不是指相遇。

所谓童话故事，也不过是蒙着白色雪花的悲剧。

真可笑啊。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在伤感着面目全非的往事，而小希，却连『曾经拥有』这个名号都没有资格触碰。

呵。

算了吧，不过是回到以前的生活罢了。

早就，习惯了……

在琴键上趴了不知多久，房门处传来了声响。

“你什么时候走？今晚？明天？”

拖着明显的鼻音，小希没有抬头。

即便掩盖不住哀伤，但死死守住底线，让自己不那么狼狈，是她最后的倔强。

“那个……我暂时回不去了……”

『！……』

小雨那满带歉意的声音清楚地传入了小希的耳朵。

可那一瞬间，小希仿佛根本就没听清似的。

『……』

她终于抬起了头，拖着比视线还要模糊的头脑看向了小雨。

“啊？下周走？”

“呃……至少……一年后……吧……”

『……』

『一年……后？』

『意思是……』

『现在不会走……吗？』

在那一瞬间，头脑聪明的小希竟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也是，原以为相距不远的希望突然被硬生生剥夺，又在彻底绝望的时候被强塞回来……这种大起大落的感觉换谁都一下子接受不了的。

『她是说……』

『一年……吗？』

终于明白了小雨的意思后，小希那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也终于完全崩溃了……

泪水模糊了那一段的回忆，她只记得自己一点不留情地对着小雨拳打脚踢了好一阵，然后又紧紧抱住小雨，死死地不放手，歇斯底里地哭诉着……

她想，自己当时一定觉得小雨是个混蛋，是个捉弄人心的骗子，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可是……

双手，怎么也松不开……

……

从那个下午开始，小希对小雨产生了强烈且根深蒂固到无法磨灭的好感，甚至超过了友谊的范畴。

事后，小希渐渐发现，可能当时小雨一切言行举止的本意并不和她想象的完全一样，也没有那么复杂，但那个下午之后她已经离不开小雨了。

或许，这种一个又一个巧合所引导出的结果，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

后来，小希和小雨之间发生了很多事，也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她们并非没有吵过架、动过手、闹过绝交，但绝大部分的时刻都是开心的、温馨的。

……

后来，她们在一起了。

那是十二月三十一日的午夜，小雨对小希表白了。

在新年钟声的见证下，她们正式成为了情侣，再也，再也不会分开。

洁白的雪花飘落，感受着小雨柔软的唇瓣和温热的吐息，小希觉得那就是属于自己的童话故事。

小希的心里，也下了一场洁白的雪。

……

后来，她们在一起生活了很久。

一到法定年龄，她们就结婚了。

虽然交际圈很小，但她们办了一场最盛大的婚礼，无论有没有交集，大家都来参加了。

在后台时，穿着白色西装的小雨与穿着白色婚纱的小希相对而立。

相视而笑。

婚礼正式开始后，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她们交换了彼此的誓言，相拥而吻。

无名指上是同款的定制戒指，外侧刻着对方的名字，内侧刻着相遇那天的日期。

那一天，Princess终于成为了Queen。

……

后来，她们有了一个女儿。

女儿叫小月，很聪明，但从小就很调皮，没少让小希操心。

『嘿嘿嘿，小希妈妈和小雨妈妈昨晚在房间里做羞羞的事情被我看到了哦~』

『……』

『小希妈妈的身材真好呀，比小雨妈妈好多了~』

『……』

『不过~嘿嘿嘿~小希妈妈那时候脸好红呀~』

『……』

『嘿嘿，我出去玩了，小希妈妈拜……』

『给~我~过~来~』

『哇啊！』

『死小孩，看来我平常对你的教育很失败呢~』

『你你、你怎么……』

『呵~我连你小雨妈妈都抓得到，你一个普通Lv5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呢~』

『呜呜呜妈妈我错了……小希妈妈……』

『给我去把房子整个打扫一遍！不打扫完不准吃晚饭！！！』

……

后来，在女儿足以独当一面后，她们搬到了一处环境很不错的郊外，就像她们的妈妈当年那样。

后来，在女儿的婚礼上，她们先后与女儿拥抱，热泪盈眶。

后来，她们断断续续地参加了几场葬礼。

后来……

……

后来，小希是先走的那个。

应她的请求，小雨没有打电话给任何人，包括她们的后代。

告别的场景也不在医院，而是在她们的家里。

临终时，小希躺在房间里那张和小雨一起睡了很久的床上，轻轻牵着小雨的手，微笑着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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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命中注定我无法成为你人生中的主角。

那么，请允许自私的我给自己下一场洁白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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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点不到，夜雨醒了。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手机，想看看有希有没有发来消息……

没有。

没有来自于『御坂桑』的消息提示。

『是在休息吧……』

有些不甘心地自我安慰着，她终于下定决心，点进了和有希的聊天界面。

可是……

『消息已被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