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约定

如果没有安倍之姬的传言，安倍夏目会是什么样子？

时常在想，时常得不到答案。

“初次见面，我是贺茂时音。很高兴可以与大家相遇，一起度过接下来的六年时光……”

举止得体，端庄大方，像是春天一样的女孩出现在我的面前，温和的笑容轻易地让人产生好感。

是和我完全不一样的，名副其实的大小姐。

抬起头看见她的那一刻，困扰了十五年的答案忽然知道了。

再也没办法不去注视她。再也没办法不去在意她。

因为她是特殊的存在。

她是我的，憧憬。

“贺茂冈齐，特来领教！”

两张符咒急射而出，我脚下的土地轰然崩塌。我迅速反应，在失去平衡前及时跳起。此时，土地深处粗壮的藤蔓翻涌，试图抓住我的脚踝。

“南么三曼多伐折罗报悍！”

火界咒对待木行符是最有效的办法。我加大了灵力的输出，因此，熊熊火焰不仅点燃了藤蔓，更是将冈齐团团围住。一时之间，我已看不到冈齐的身影。

或许他会用禹步逃走，不过在那之前，真正攻击已经到了。

“南么——可恶！”

以火焰遮蔽冈齐的视野，在那失去对外界视线的一瞬间，八云强势出击，穿过火焰，直劈他的面门。

也许冈齐提前感应到了，也许是他反应及时，八云的刀擦着他的身体砍入地下，未能造成伤害。

八云一击不成，立刻向右跨步，追着冈齐的方向挥刀而去。只听“哐当”一声，八云的刀被凭空出现的一只灰狼紧紧咬住。

“嘁，用火焰掩饰式神的攻击吗？算有一手。就让破军陪你玩玩吧！然后！这个还给你！”

冈齐双手结印，用更强大的火焰驱赶着我的火焰，想要将我包围。我无意与他做无趣的灵力比拼，趁机踏起禹步，在火焰摇曳中移开自己的位置。

转瞬间，我已移到冈齐身后的屋顶上。以他的能力，想必很快就能察觉到我的位置，所以必须要快，要在他反应之前完成术式。

身体还未完全落下，我便一边结印一边吟唱起咒语。

“南无三满哆，母驮喃，唵，度噜度噜——”

“夏目君，不要！”

时音突然拦在我和冈齐中间，满脸泪水地冲我摇头。是害怕我伤害到她的哥哥吗？

我不由地停下了吟唱，想安抚她的情绪。脚步往前踏出第一步时，内心深处不对劲的感觉一闪而过，我本能地向旁边纵身跳起。在我原先的位置，屋顶的瓦片和积雪被炸到四分五裂。

在屋顶上受身翻滚了几圈，我拔腿就跑。冈齐的笑声和攻击在后方追赶而至。

刚刚所见的，果然是幻术吗？居然能悄无声息地施展，看来冈齐并不是泛泛之辈啊。

「夏目，需要我出手吗？」

「不要动，冬，没有必要。」

躲过一次攻击，我骤然转身，符咒已尽数握在手中。

“南……”

“不打了。”

诶？

刚刚还兴致勃勃四处挑衅的人，现在却随意地摊开了手，一脸的无所谓。

莫非这是某种策略吗？

“不想打了，没意思。”

他双手枕着脑袋，纵身跳下了屋顶，唤回式神，悠闲地离开。

“等等！”

我跟着跳下去，追着他的背景大喊。

“出言嘲讽的是你，挑衅的是你，现在却要逃吗？”

“逃？”

这个字触到了他，他凶狠地回头。

“别搞错了小子，就你现在的咒术，还不配！”

“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理会我的问话，他“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

“夏目君。”时音抓住我的衣袖，“哥哥他一直就是那样的人，不用和他生气。”

在时音请求的目光下，我最终松下紧绷的肩膀，点点头。

“夏目君有没有事？刚刚有没有受伤？”

“没有，一点事也没有。”

我向她笑了笑，安抚她的心情。

八云从庭院慢吞吞地走过来，我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他眯起眼睛享受了会才解除了实体化。

整个过程中，时音都在身边无言地看着，直到八云消失后，她才轻声开口。

“夏目君今天，和以往不太一样呢。”

“是吗……”

“是啊……”时音斟酌着语言，“夏目君，一直是很温柔的人，温柔到，即使对方有错，也不会斥责什么。可是今天，夏目君的做法倒是像有修君的作风。”

“有修吗？”我站起身，“有修才不是这样。如果是有修，他一定会不动声色的听冈齐说完才突如其来的发动攻击的。”

“诶诶，有修君会这样做吗？”

想起了久远的经历，心情舒畅了许多，我情不自地微笑起来，比划着手势向时音介绍。

“小时候我被家族的大孩子欺负时，都是有修和有佳来救我。有修从不废话，直接就念咒。所以啊，有修小时候最拿手的咒语就是不动金缚了。”

“诶～有修君小时候就这样了啊…”

“是啊是啊。”

我笑着看向时音。她正轻轻地笑着，认真看着我的眸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琉璃一般的神采。

“怎，怎么了？”

或许是我长时间地盯着她不说话吧，时音略显局促地捋了捋头发。我被她的声音唤回神，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

“时音你，你的眼睛这么好看，不适合用来流泪。”

时音愣了一下，随即她缓缓笑开。

“这也是，有修君教你的吗？”

“诶？不是不是。”我慌乱地摆着手，“因为时音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就像琉璃一样，很透彻很漂亮。”

时音把脸扭向一边，红着脸嘟囔着。

“夏目君这样，太狡猾了……”

“只是实话啊。”

我手指轻轻地挠着脸庞，害羞地向她笑。时音的笑容也更深，在夕阳中她的侧脸格外的温柔。

“天要黑了……”

“是啊，风也有些冷了。”

“请进屋吧，这里的夜晚容易着凉。”

我随着时音进了屋，按照时音的指示坐到了一边，她则拿起茶壶替我沏茶。夕阳的光芒从屋外斜斜照过来，她的身影落在空旷的榻榻米上。

“真抱歉啊，茶都冷了。”

“时音，我有问题想问你。”

时音倒茶的动作怔了下，随即她坐直了身体，抬起头看我。

“请说吧，夏目君。”

虽然是我说有问题要问，可当时音这么看着我的时候，脑海里的语言都开始不利索了，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夏目君？”

长久的对视后，时音催促地唤了我一声。我这才斟酌着开了口。

“我有问题想问你……时音，我想问你，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真实想法？夏目君可以说的更明白一些吗？”

“我想问的问题只有这一个。”我鼓起勇气，“时音，成为下任家主是你自己的想法吗？还是别人的意愿呢？请你告诉我吧。”

时音一怔，苦涩地笑了笑。

“是不是有什么区别呢？”

“有区别的。”我看着她的眼睛，“如果一切都是时音你自己的想法，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地支持你。可如果，如果这不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情……我，时音，我希望你能选择真正想走的路。”

“别开玩笑了夏目君。”时音低声说，“夏目君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安倍家族的利益吧。如果我改变了想法，这样夏目君怎么办？你承担的家族任务怎么办？安倍家族的利益能不能实现？”

我抓住时音的手，固执地看着她。

“这些都没有关系。时音，那些东西都没有你重要。”

时音却猛地抬起头，红着眼大声说。

“夏目君是在说笑吗？夏目君也很清楚吧，身在我们这个位置的人，总要为了家族来牺牲自己个人的感情。夏目君自己不就是这样吗？那还对我说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时音！你是我的朋友！你的幸福当然比这些东西重要！”

我用从未有过的大声音极速诉说着。

“时音你刚刚哭得那么伤心，我怎么能当作没看见地放任下去啊！如果用我的手把你推到那个让你不开心的位置，你以为我会好过吗！简单地把自己和利益什么的相比，你是笨蛋吗！”

狂风涌进房间，挂在门边的风铃“滴铃铃”地疯狂跳起舞来。天在不知不觉间完全黑了，我和时音隔得这么近也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即使看不到，却也能感受到无尽的悲伤。

我慢慢地跪下身去，沉默地低下头。

“……今天，夏目君和以往很不一样呢……”

打破沉默的是时音。

“主动动手，大声斥责，完全不像平时里温柔的夏目君。”

“……我很抱歉。”

“不不，夏目君这样也很好。”

我抬起头，看见了她好看的眼睛。

“知道夏目君把我看的这么重要，我好开心。原本，我只想着能看到夏目君就已经满足了，可夏目君把我当作朋友，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我，我真的好开心。”

她抬起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抱住了我，肩膀立刻感受到她湿热的泪水，她紧紧地抓紧我的衣服。

“不要推开我……就一会，一会就好。”

我低沉地答应她，安抚性地摸着她的背，她把衣服抓得更紧。

“最后一次，我就哭这最后一次了，夏目君，不要讨厌我，不要……离开我。”

耳边是她的啜泣，怀里是她颤抖的身子。翻过抚摸着她的手，指尖曾触碰过她的眼泪。

我憧憬的女孩子。完美的大小姐。

为什么一直以来没能看见她真正的想法呢？

只看到她光鲜亮丽的那一面，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她的痛苦呢？

我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怀疑她靠近我的目的呢？

内心像是被沾满盐水的鞭子抽打过，心跳带来连绵不绝的疼痛。

嘴唇翕动许久，还是开口了。

“我……时音，来的路上，叔叔说选择支持你只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那时的我，有那么一瞬间，居然怀疑起你，怀疑你靠近我的目的…”

怀中的时音身子僵住了，我却下定决心。

“今天我很反常是，因为我很内疚……我讨厌那样的自己。明明被你信赖着，我却，却……”

说不出口那个词。

我怎么能怀疑她呢？

送给我礼物，告诉我喜欢，对我伸出手露出微笑的时音。

我怎么能怀疑她呢？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时音，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无论怎么惩罚我都会接受。可是时音，我向你发誓，我再也不会怀疑你，绝对不会！”

“不要说了……”

时音揪着我的衣服，拼命地把脸埋下去。

“如果夏目君……怀疑过我，那么，我会好好地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缓慢地抬起头，时音抹干脸上残存的泪痕，认真而清晰地开口。

“我，贺茂时音向安倍夏目起誓，我将永远不欺骗他，不怀疑他，不…离开他，我将永远支持他，协助他，直至生命尽头。”

语言是咒的容器，誓言是对自己的束缚，从作出的那刻便如影随形，至死方休。

“时音！”

“没有关系哟，夏目君！”

时音微笑，眼神却格外坚定。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这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那么。”

我深吸口气，看入时音的眼睛深处。

“我，安倍夏目在此向贺茂时音起誓，我将永远不怀疑她，不离开她，我将永远支持她，保护她，直至生命尽头。我，不会再让你的眼睛流泪了。”

时音微笑起来，长长的黑发在风中飘扬，她伸出小指，安静的等待着。我没有犹豫，勾住了她的手指。

“夏目君，以后就多多指教了。”

“嗯，请多指教。”

天终于完全黑了下来，时音点起了灯火。

“夏目君啊……”

她放下挑灯花的剪刀，像是回忆着什么，微微歪着脑袋。

“关于你的问题，我可能没有办法立刻回答你。要成为下任家主，我从小就被这样教育着，突然改变总觉得，呃，像是否定了以前的人生。而且无论如何我总是贺茂的一员，我得承担保护它的责任。因此我非常苦恼，也不明白。明明夏目君给出了这么好的提议，我应该立刻答应的，但真要做决定时却又有所犹豫。”

“不要紧，我并没有现在就要答案，我只是希望你知道，那不是唯一的路，放弃也没有关系。”

“夏目君。”

“嗯？”

“谢谢。”

和平时略微不同的时音，在脆弱与苦恼中向我轻声的道谢，这份直白反而让我手足无措。

“……不，那个，不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啊也不是没有，啊我想说什么，就是我希望你能开心，时音，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地生活着。”

“我知道。”

时音安静地点头，我的慌乱好像显得格格不入。我尴尬地放下挠头的手，但内心深处好像安心了一些。

时音看起来好像好多了，而是她说她知道，她知道就太好了。

“时音，一不小心就聊到很晚了，如果再呆下去就不符合礼节了。”

“是啊，很晚了。和夏目君聊天感觉时间很快。”

我站起身，时音站起身送我到门边。

“夏目君知道回去的路吗？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不、不用，应该不至于迷路吧？”

我有些拿不准，毕竟是贺茂家的宅子，不会用咒术设置了什么陷阱吧？

“我爷爷还没有那么古怪啦，是不会在家里设置这种东西的。”

“诶？时音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哼哼，为什么呢？”

开心地哼了两声，时音的脸上虽然还有着眼泪的痕迹，但对我露出的笑容就像在阴阳塾里一样，不带有一丝阴霾。

我在内心舒了一口气，心情愉悦，语调也轻快了一些。

“就到这里吧，时音你早点休息。”

“嗯，夏目君舟车劳顿，也请早点休息。”

「夏目。」

「我知道。」

笑着与时音道了别，我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快走几步，估计她应该看不清后，我摊开了手掌。在我的注视下，一只蜘蛛逐渐变成了纸符。

这是八云刚刚找到的，它已经在房梁上呆了一会了。施术者究竟是谁？想要监视的，究竟是我，还是时音呢？

我回过头，时音仍然站在门口，目送着我的离去。黑暗里的一点烛火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令人格外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