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最棒的一天（下）

我藏身于一棵松树的后面，从宽阔的树身后探出头小心翼翼地侦查着周围。目之所及全是白茫茫的雪色，而更多的羽毛般的雪一簇簇地从天空中落下。偶尔能听见厚重的雪从树枝间闷声落下，溅起一团雪雾。除此之外，整个树林就像在雪的安抚下进入深眠之中，寂静无声。

我稍微松了口气，缩回了松树后面。衣服和头发上还残留着冰渣，不过因为运动浑身发热，倒也不觉得冷。刚刚一进入后山就在有佳的突然袭击下开始混战，四个人跌跌撞撞地打了一轮，四败俱伤，于是都选择了潜伏，等待着下一场的开战。

因为是新年期间，我穿着的衣服颜色较平时鲜艳一些，在雪色之间更显得突兀。我抬头看了眼笔直的松树，心里盘算着是否应该去树上躲藏。

“应该不至于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不过也不能坐以待毙，在雪仗里可没有什么规矩道德，弄不好就会陷入被他们三个群殴的悲惨局面。

我下定了决心，轻轻地呼唤着我的式神，他应声而出。距离祸蛇事件已过去将近两个月，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八云。”我蹲下身子与他视线平齐，“能听见脚步声吗？”

八云点了点头，指向一个方向。

“大概50米。”

“有几个人？”

“只有一个。”

我简单思索了一会儿，决定主动出击，我讨好地看着八云。

“八云，过一会儿你能去做诱饵吸引注意力吗？”

八云委屈地嘟起嘴，“我不想被打。”

“不会的。在那之前我会出手的，然后我们就可以双面夹击了。”我安抚着他，“之后我们一起去吃糖好不好？”

八云的表情有所松动，他苦恼地来回踱步，最后还是败给了糖果的诱惑，用力地跺几次脚后，点了点头同意了。我赞许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佝偻着身子轻悄悄地顺着八云指出的方向绕到来人的身后。

因为没有风声，踩雪的声音便格外的明显。以防万一，我特意绕了一个大圈。等到我终于看到有佳的背影时，她已经发现了八云的踪迹，正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靠近着。

我学着她的模样，从厚厚的雪地中掏出一大块雪，慢慢地在手中捏实了，握在手中，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身后，按照她的节奏前进。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待到她停下时，可就要准备接受我的攻击了。

我自鸣得意地微笑着，眼前的有佳丝毫未察觉到我，抬起右手，做出了即将扔雪球的动作。我紧走两步，亦抬起了手。我离有佳的距离比她和八云之间的距离近，我的雪球一定会在先击中她的。

然而在我即将出手之际，心头忽然涌现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本能地回头一看，有修不怀好意的笑容和手中的大雪球让我不寒而栗。

等等！难道我也只是一只螳螂吗！

千钧之际，我反应迅速地蹲下身体，有修的雪球擦着我的头皮飞了过去。我趁机把手中的雪球掷向他，不过还没等我的雪球飞到他面前，我的后背实打实地挨了一发雪球。马上意识到被夹击的我迅速向上坡跑去，有修有佳的攻击紧紧追随着我。

“哦哦！夏目你跑不了咯！叫你算计我！嘿嘿，尝尝我们的厉害吧！看招看招看招！”

“等、等……”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八云！八云！快来帮忙啊八云！”

“八云！别听他的。比起二打二，很明显是三打一好玩吧！”

“有佳！不要怂恿我的式神！呀！”

我发出悲鸣的同时后脑勺又被雪球打中，冰冷的雪渣冻到头皮发麻。我闪到一棵松树后面，以此为基地发起了反击。我也不管雪球有没有捏好、扔过去的方向对不对了，我只是不停地弯腰抓起一团雪，飞速地向对面扔过去，把有佳乐的一直在笑。

“别抵抗了，投降吧夏目，你这一个都没有打中我们呀。”

她说是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可一点也没有停止。我悲愤地又扔出了一个雪球，“绝不投降！”

“是吗？”有佳目露凶光，“那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有修，上——呸！谁打的我？谁？”

就在有佳说话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雪球，笔直无误地砸中了有佳的嘴巴，砸了她满嘴的雪。

“时音，是你吧时音！”有佳环顾四周，“我就知道是你，你快出来，和我决一死战吧！”

回答有佳的是一阵轻笑，“诶？才不要呢。”

真是奇怪，明明听到了时音的声音，却无法分辨她的位置。从刚刚扔中有佳的雪球来向看，唯一能确定的是，时音藏身于树上。

一阵破空之声，一个雪球向有佳飞来，站在旁边的有修左手压低，右手握刀居合而出，将雪球斩于面前。

打雪仗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更多的雪球从四面八方而来，而有修则一一将它们斩下。有佳在他身后蹦蹦跳跳地加油纳威。

“这已经不是雪仗了吧？！”

“瞎说什么呢夏目？无论是什么都要全力以赴。”有佳指向一个方向，“找到了，那边！”

“收到！”

有佳向上抛起若干个雪球，有修灵活地抖动着手腕，用刀将雪球尽数投向了有佳指向的位置。时音不得已从藏身之处跳出，一边在树枝间奔跑跳跃，一边随手取下积雪捏成雪团代替箭矢从远处回敬有修。

“有修君，这么汹涌的攻势，就不能再怜香惜玉一点吗？”

“我也希望你能以更温柔的态度对待我啊，时音。”

“对女性提出太多要求的男人可不受欢迎哦。”

“那么我就少说多做吧。”

两个人你来我往，雪球在树林之间来回飞窜。我站立在一旁，显得格格不入。我不由地考虑，究竟是哪一边出了问题。

思考了一会儿，我没能得出答案，而眼前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时音双拳难敌四手，已经从树枝上转到树后了。我抱着头来回走动了几圈后，终于按捺不住心情，撸起袖子往外冲去。

“做什么都要全力以赴是吧？那就先这样！”

我趁有佳不备，“刷刷”地扔了两个雪球，打得她不得不停止为有修供应雪球。有佳当机立断，一边后退拉开与我的距离，一边向我扔出雪球。我不躲不闪，只见电光一闪，雪球还未靠近我便消失了。有佳一个愣神，我又扔出两个雪球，砸得她落荒而逃。有修觉察到不对，立刻转身想要对付我。我早有准备，趁他回头的一刻直直地将雪球甩过去，扔得他满脸都是雪渣。

“有修，过来！”

有佳招呼着有修后退，不出意外，他们两想故技重施，以对付时音的那招对付我。只是有修刚举起手，我的手一挥，有修的刀就倒飞了出去。然后又是“刷刷”两个雪球砸到了他们身上。

“好啊夏目，你是不是作弊了？”

“才不是，只是用了冬的力量。”我大喊着扔出雪球，“有佳，我也要全力以赴啦！”

“笨蛋夏目，就算没有了那招，我们也是两个人！”

“我们这边可也是两个人哦！看招！”

“不对不对，时音，我们这边可是有三个人。”我露出开心的笑容，“八云，你不是想玩打雪仗吗？”

只是一会的功夫，攻守之势完全变了。现在是有佳和有修被我、八云和时音围攻，但这两人负隅抵抗，战斗力惊人，特别是有佳诈降多次，让本可以马上结束的雪仗硬是打到我们五个人都没有了力气才停止。

“打雪仗好累啊，肚子都饿了。”

我们五个人累到躺在雪地上时，有佳有气无力地说。

“同感。”

有修都大口地呼吸着，毫不掩饰地附和了有佳。

“这附近有条河，应该还没有完全冻上，我们也许可以去弄点鱼做晚饭。”

“好主意。”有佳翻身坐起，“但这里不能用咒术，怎么捉鱼呢？”

我想了想，试探地提议，“我可以用冬的力量，就像刚刚那样，我把雷电之力注入……”

“打住打住！你这样做，这条河将再也不会有活鱼了。”

我面上一红，也坐起身，小声地争辩，“我可以控制力度的。”

“还是我来吧。”有修拍着身上的雪站起来，“用树枝可以做个简易的鱼竿，我略懂钓鱼。”

“我可以把我的弓弦借你，不过要记得还给我哦。”

“那是自然。”

“时音，那不是你的破魔弓上的弦吗？拿来做钓丝可以吗？”

“说不定效果会更好呢。”

有修接过弓弦去河边钓鱼，有佳看热闹跟着去了。我和时音也没闲着，四处搜集枯枝枯叶，寻了避风处燃起了火。

我和时音坐在火堆边的石头上，等待着有修有佳的归来。

月亮已经升上了天空，天却没有黑透，蓝黑色的天空里，细碎的雪花飘然落下。在火焰的噼啪声中，它们落在静谧的森林之中，落在黝黑的树木间，落在我和时音的黑发上。

忽然间，左肩传来了重量，我一愣，身体立刻僵硬了，动也不敢动，连声音也变得紧张了。

“时、时音……”

“夏目君。”从我的颈窝处传来时音的声音，“我今天很开心。”

时音的声音非常柔软，让我刚刚还在紧张的心也随之变得柔软了。

“那真是太好了。”

时音伸出手去接雪花，我随着她的动作看向她的手指。光与暗的交织中，雪花像灰色的羽毛，调皮地亲吻着时音的指尖。

“日子过得好快啊，去年的这个时候，夏目君还没有来过这里吧，但是现在，已经过去一年了。”

“是啊。”

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我像跻身于汹涌的河流中，任激流摆布，被带往未知的地方。万幸的是，重要的人都还在我的身边。

“其实，日子就是这样的吧，一眨眼的功夫，今天就变成了昨天。普普通通的今天堆叠在一起，我们就被推着走向了明天。寒假很快就会结束，随后的下学期也会很快结束。现在看起来还算遥远的日子也会慢慢来到我们面前。日子真是又漫长又迅速啊。”

我低头看着时音，刘海下的半张脸恬静又温柔。

“在漫长又迅速的岁月里，今天只不过是平凡普通的一天吧，不，即使在寒假里，今天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吧。这不是我们四个第一次打雪仗，也不是最后一次打雪仗，不是什么纪念日，也不会有什么特别含义。我的朋友们想见我了，所以就来了。就是这么平凡的事情，就是这么普通的日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子，然而，即使是这么普通平凡的日常，我仍然，我仍然……”

时音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我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后话。我试探地探头看去，她已经攥着我的衣袖睡着了。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完全黑了，雪也停了。在朗月的清光下，远处的树林间有修和有佳的身形逐渐清晰可见，从有佳走路的姿态看，想必今晚能吃一顿大餐了。

我没来由地笑出了声，抬头看向了月亮。

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中，月色显得如此动人而美丽。

诚如时音所说，今天只不过是无数平凡日常中的一天罢了，即使如此，我与时音相同的这份心情，将如今晚的月色一同被我永久地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