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远方（下）

乌鸦就这么轻易走了，让我有些意外。不过感受周边后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灵力波动，或许他今天只是想要探探我的口风。我轻吁一口气，放下心来。

人流如织，我还在原来的位置，时音她们却早已走到长街的对岸。察觉到我没有跟上，她们回过头确认着。有修对我招了招手，时音则直接向我跑来，她的头发在夕阳中熠熠生辉，一派温暖的色泽。

“夏目，夏目！”

“时音！”

我挤开人群，迎着她跑了起来。

比起追求所谓的神，我更想要这样平淡的幸福。

朋友在身边相伴，家人在家中相候，我的心上人，穿越重重人海奔向我。

已经可以看见时音的笑容了，她欢快得像只小鸟。我张开双臂，等待着与她的拥抱。

“夏目，夏目。”时音说，“你去na——”

话没能说完。

一股突如其来的力推着时音趔趄了几步。她的血先于她到达我的怀里。

“时音！”

原本亲密的呼唤化为尖锐的哀嚎，以我们为中心，恐慌像潮水般向四周扩散，尖叫声、奔跑声淹没黄昏，我惊恐地看着时音心口处的长箭，脑海一片空白。

什么情况？箭？是谁？为什么？敌人吗？为什么在这里？假的？是梦？是梦的话要怎样才可以醒？要怎样才可以醒！

“夏…目……”

时音一说话就会吐出血沫，她的脸白得像纸。

我终于反应过来，眼泪也“刷”地落了下来。

“时时音，你等着！我现在就来救你！”

忙不迭地去掏符咒，恨不得立刻施展治愈术。没错没错，只要用治愈符，什么伤口都可以治好，只要用治愈符，哪怕只有一口气，都可以救回来，只要有治愈符……

手顿住了，伸进口袋里的手指什么也没摸到。

啊，想起来了，今天穿的是时音的衣服，没有我要的治愈符。

偏偏是今天！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哭着咬破手腕，把血浇在时音的伤口上。

“冬！八云！治愈符！给我治愈符！有修！有佳！”

为什么谁也不在，为什么谁也帮不上忙啊！

“夏目…我……”

眼泪从时音的眼角落下，滚过血污。她拼命地想要看我，我的心都要碎了。

“你别说话时音！求你了！马上就会好的！求你！我的血给你，都给你！求你了，求你不要死……”

我的血和时音的血混在一起，晕湿了她白色的衣服。她起伏不定的胸口上，血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为什么血没有止住！为什么没有xiao——”

我的视线落在箭上，箭簇的周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

是破魔箭！

“混蛋！妈的！”

我破口大骂，又恐慌又咬牙切齿。我把血一把抹过咒文，箭倏忽消失。时音的血再度喷涌而出，我慌乱地用手去捂。

“夏目！快！”

有修终于带着治愈符挤到我的身边，我一把抓过，几乎是立刻按在时音身上，没有停顿地开始念咒。

“南无薄伽伐帝，皮杀社，据噜薜琉璃，钵剌婆，喝啰阇也，怛他揭……”

快一点，再快一点，求你求你，求你来得及……

“……多耶，阿啰喝帝，三藐三勃陀耶……”

绿色的光芒中，时音的眼神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凌乱的头发上，是乱糟糟的新手编过的辫子。

明明应该集中注意力的，我的脑海里却不由分说地涌起回忆。

是第一次见面时她目不转睛的眼神。

是合宿的晚上她对我伸出的手。

是冬夜里她为我围上的红围巾，也是雪月的晚上，我们一同接过的雪花。

是漫天星辰，是璀璨烟花。

是她伸出手指走到我的手上，我握住手心抓住了她。

我清晰地知道，有什么东西，我要抓不住了。

“不要，不要……”

我应该继续啊，继续念动咒语啊，可是脑海里反反复复地都是这些细小的、碎片的记忆，它们快要把我淹没了。

为什么昨晚我没能回去？为什么我忘了例行的占卜？为什么我没有检查携带的符咒？为什么没能早点看出破魔箭？为什么要在今天？为什么一切都变成了这样啊？

“我会一直站在你能看见的地方，所以，也请你待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吧。”

为什么，时音，为什么你食言了啊？

我俯身抱住她，嚎啕痛哭。

太迟了，已经来不及了。

在我怀里的时音早已停止了呼吸。

她甚至未能闭眼，也什么话都没有留下。

我的时音……死了，死在了温暖热闹的黄昏。

有修伸手帮时音阖上了眼睛。

人群喧闹起来，有好心人押着凶手向我们走来。

我看着时音苍白的脸，极度的悲伤与后悔催化同等重量的恨意，我恨不得立刻杀了凶手，但转瞬间，就连这份恨也无法发泄。

被众人压在地上的凶手，有着可爱的娃娃脸，或许是抓捕中的挣扎，她额角的鲜血流过眼睛。那张脸，我再熟悉不过了。

看到我，她惊慌失措，泪水和血混在一起，声嘶力竭。

“不是我！夏目，不是我！我没有杀时音！我没有那段记忆！不是我！哥哥！哥哥救我！”

“别狡辩了！我们都看到了，就是你！你现在手里还有凶器！”

凶器被强行从反剪的双手之间扯下，扔在我们之间。那是时音的破魔弓。

有佳的脸被紧紧按在地上，变了型的脸上是乱七八糟的血泪。她连摇头都做不到，还在哭着求我们。

“有修，夏目，不是我，不是我啊！”

“有佳不是凶手！放开她！”

有修疯了一般地冲去推那些人，让他们放开他的妹妹。

“我妹妹不可能是凶手！绝不可能！夏目，你告诉他们，绝对不是有佳！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我觉得眼睛生疼，耳朵也嗡嗡作响。我看着他们，像是看一场闹剧。我把时音抱紧了一点，贴上她的额头。天气那么热，她的皮肤却那么冷。

这算什么呢？这难道就是命运吗？

付出了那么多努力，难道还是只能看着时音死去吗？

我明明都提前知道了，为什么没能阻止啊！

不行，不可以认输！还有办法，还有一个办法！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抱着时音就要往外冲，有修一把抓住了我。

“夏目！你要干什么！”

“放开我，有修！我要复活时音！”

“什么？”有修一惊，立刻吼我，“你疯了！这根本不可能！”

“我才没疯！”我固执地瞪他，“只要用咒术，就能复活时音！”

“从来没有人能实施复活的咒术！你难道不明白？从来没人能突破生与死的界限！死了就是终结！这是规律！规律不可突破！”

“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不可能，我能！我是安倍之姬，是预言之子，我会成为绝世阴阳师，我会复活时音！不论是什么禁术，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去做！别拦我，有修！”

“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

“你根本没有！你在想危险的事情！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说这话时你有没有想过泰旬大人幸子夫人？时音和有佳都这样了，你要再出什么事，你要我怎么办？说啊！你要我怎么办！”

“那你就让我什么都不做吗？”我浑身发抖，“时音死了，你就让我看着吗？我有能力能做到，你却让我眼睁睁地干看着吗？”

人群越集越多，有修着急地看了一眼有佳，又转回来看我。

“那是禁术，也是不可能成功的事！你要成为阴阳寮的敌人吗？你要放弃家族吗？你要不管你父亲母亲，不管我和有佳吗？你要为了死的人放弃所有活的人吗？！”

“有修！”我眼眶欲裂，“那是时音！只要为了时音，我什么也不在乎！”

“就算你不在乎！你也不可能复活她！”有修用比我更大的声音吼回来，“根本没有先例的禁术，你拿什么成功？你有几条命可以去换时音？！”

“我绝对可以！我是安倍之姬啊！预言都说过，我绝对可以成功！就算放弃我这条命，我也绝——”

“去他妈的预言！”有修暴跳如雷，“预言预言！你就那么相信预言？那预言早就说时音必死无疑，你他妈的为什么不肯接受现实？！”

“你要我怎么接受？昨天时音才答应我的告白，今天就死了，你觉得这是命吗？这是什么破命？！如果这是命，我——”

话戛然而止，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脱口而出。

“有修，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个预言？”

有修的脸瞬间惨白，他一下闭嘴了。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过往的记忆忽的在我脑海迸发。

“你是什么时候就知道预言了？去年秋天？还是前年寒假？是谁告诉你的？父亲？泰齐？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们早就知道如果时音成为家主就会死掉，但你们还是让她做了家主是不是？啊？说话啊有修，看着我啊有修！在我安慰你的时候，在我想方设法不让你烦恼的时候，你明明可以阻止这一切，却什么都没有对我说，是不是啊有修？！”

不敢与我对视，每一句质问都让他后退。

我看了一眼时音，又看了一眼有修有佳，忽然就哭着笑了起来。

有修，哥哥。有佳，姐姐。

“哈哈，我的哥哥姐姐联手杀了我的心上人，哈哈，哈哈。”

我闭上眼睛，眼泪从紧闭的眼眶流下。我觉得好笑极了。半个小时前，我们四个人竟然还想一起回家。

“你听我说，夏——”

“我曾经以为。”我嘲讽地笑，笑他也笑我，“你和有佳，是我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

有修的话愣住了，他倔强从不示弱的眼睛里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打转。他咬紧了唇，面色复杂地看着我，我说不出那是不是痛苦、愧疚、懊恼、后悔和不甘。他的牙咬得邦紧，太阳穴鼓起青筋，颊骨凸起。他那么用力，但好像又立马就要倒下。他好像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我抱着时音转头离开，这一次，他没有制止。

人群自动分出道路，我蹒跚着向血色的落日走去。

不再有陪在身边的恋人，也不再有追上来的朋友。

我孤身前往只有我一个人的远方。

（告白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