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未预 
第97章 完美剧本（下）
宗生靠到石案上，掏出手绢擦脸，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语带惬意。
“好啦，该从哪里讲起呢？千头万绪，要说的太多，还是从那个预言开始吧。
“‘安倍之姬，当为绝世之阴阳师’，我和这个预言相遇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当我从古籍中看到这句话时，我立刻就意识到必定还有对应的预言存在以及在费心的隐藏下必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像你们想到的那样，我穷尽我能接触的一切力量，终于找到了和贺茂家有关的另一个预言。藏得真深啊，然而找了这么久，两个预言似乎对我毫无意义，所谓的安倍之姬还没有出生呢！我本该将其抛之脑后的，可偏偏我的一位朋友说了一句话。他开玩笑地说，安倍之姬的绝世不会是复活了贺茂家主吧？他是无心之言，我却不由地思考了其中的可能。而在此时，另一个消息也传得满城皆知——你的父亲要结婚了。
“你父亲的婚礼可真是令人瞩目啊，被称为阴阳世家最完美继承人的男人却要娶一个毫无灵力的女人，大家都想知道这个女人究竟有多貌美，所以婚礼的那天半个阴阳界的人都挤过去看热闹了，当然我也不例外。在看到那个女人的一瞬间，该说是神的旨意吗，我立刻回忆起了那两个预言和那句无心之言，甚至于连大概的计划我都有了思路！而过了不久，我对你母亲做了占卜，一切就如我猜测那样，她怀的是女儿，也就是说，安倍之姬出现了。
“夏目，你明白吗？在那个时刻，我有多么狂喜！如果能施行复活的咒术，那是多么黑暗又多么神圣啊？能赋予生命的，难道不是只有神吗？如果有人能施行神的咒术，那是多么悖神啊？如果我将她作为祭品再次献给神的话，我又将获得怎样的力量？我已经得到了绝佳的情报，我难道要不管不问任凭它发展吗？不，不，不！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这是神对我的召唤！我要抓住它，抓住力量！所以我必须要让你，施行复活的咒术！
“我马上开始了计划。我加入了望朔会，凭借我的能力很快成为了核心成员，同时我利用在望朔会接触到的机密资料在八咫乌平步青云。我扇动他们的情绪，告诉他们公主殿下的伟大。我对弱者说她能建立平等的社会，对强者说她能赋予我们力量，对术者说这是我们接触根源的唯一机会，对政客说她是日本的秘密武器。我很快就让所有人相信，安倍之姬无所不能，而我，能为他们带来安倍之姬。他们燃起了狂热，而狂热的人是最容易控制的。或许是花了点时间吧，不过结果值得。大概十年的时间，我终于让两个组织都对我言听计从。”
他稍微停顿了片刻，是在回味、在感叹还是在自得？我不得而知。在他讲述的过程中，灵力在缓慢地修复伤口，血流的速度随之慢了下来。忍住鼻子中轻微的呛水感，我竭力去抓住他说的每一句话。
“在我行动的同时，你父亲也没有闲着。不愧是能与我匹敌的对手，他的行动足够狠辣，连我都要自愧不如。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仅仅是察觉到可能的危险，他就敢伙同你的叔叔封印你的灵力、伪装你的性别、篡改你的生日。他是想彻头彻尾地生造一个伪装的人出来，用以掩盖真相。为了他的目的，他连你母亲的身体都置之不顾——明明当初为了她可是反抗整个家族……我不是批评他，而是在赞扬他哦。我欣赏他的手段，这才是能成大事的男人。
“只可惜，他的计策从一开始就对我无效。早在他行动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一切，可是他却不知道我。他不知道我的存在，也不知道我早就准备好了。这是必然的，因为我和他不同，命运是站在我这边的。在他费心说服高层成立阴阳寮和阴阳塾时，我只要静静观察他，埋下棋子，等候时机就行。唯一苦恼的是，那时我并不能确定你命中注定的人是谁，贺茂家的女孩太多了。不过，该说不愧是命运吗？在你和时音相遇的那一刻，你的星盘终于开始变化。于是我知道了，那就是预言中的另一个人。
他跳下石案，走到我的身边，用脚勾起我的脸，饶有兴趣地看我的表情。
“说起来，夏目，你得感谢我。我一直帮你保守秘密，没有让任何人去打扰你。而你父亲的术式也足够强力，以致于没人想过安倍之姬已然诞生。但是，你和时音相遇后，我就没办法由着你父亲行动了。我的计划开始了，我必须要在时音面前剥开你的层层伪装，所以，我先给你送去了土蜘蛛……”
“……是你？”
质问在血中含糊不清，我想起了那晚突如其然的战斗，以及不合时宜的妖怪。
“对，是我。”宗生蹲下身子，“我猜你们当初以为那只是意外吧？”
确实，察觉到了不对劲，却未想过在这背后还会有人力作用。
“一切都按照我计划进行，为了保护你的同学们，你的第一层伪装轻易地就解开了，而且没有人察觉到那是我的杰作，真棒，不是吗？”
他为自己鼓掌，自得的目光在我和时音脸上来回扫视。
“虽说是完美的计划，但还是出现了小插曲……大概是我的行动让他们察觉到安倍之姬就在你们当中，望朔会居然在未和我请示的前提下贸然冲到了阴阳塾。愚蠢！他们的行动果不其然引起了泰旬的警觉。要知道，他是剧本中最不稳定的因素，他和泰齐的占卜给我造成太多障碍了。如果不是命运一直站在我这边，恐怕要被他得逞了吧？”他冷笑，“还有，鉴于你在此次活动中的表现，部分成员猜到了你的身份。这点倒是无妨，我告诉他们，公主殿下迟早会来我们这边。我在望朔会素有名望，这么说了之后，他们便不再多言，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计划行事了。
“至于你的第二层伪装，我并不急着揭开。至少，在揭开之前，我还有事要做。要让你施行复活的咒术，时音必须成为你最重要的人。我必须让你们两个人更亲密一些……夏目，你想不到吧，在你们俩方方面面的接触之下，是我，都是我的推手。”
“才不是……”
尽力反驳，我和时音对视着，时音费力地从锁链的紧缚中移动手指，我也向她的方向拼命够着。终于，我们的手指碰到了一起。时音对我笑了一笑，勾住我的手指。血泊打湿了她的头发，贴在她苍白的脸上。
宗生默默注视着我们的动作，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嗤笑。
“你们不信？不要急，本来就是要说给你们听的。苍也的死是我做的。那老东西嗜酒如命，找人陪他多喝几杯就是。苍也一死，你父亲必然会派人去函馆。就算他没有指派你，我也有办法让你过去。而你到了函馆，一切就更好办了，这里有我精心布下的棋子。屿就不提了，就连你犹豫要不要出门去见时音时，为你指路的侍女都是我的安排。你就按照我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走近时音，而时音也无可救药地被英雄的你吸引……你看，人就是这么容易操控，只要行动得当，就连情感也不在话下。至于如何让时音成为家主，你父亲自然会拼尽全力，作为对手，我相信他的实力。若真是他做不到的话，我就只能杀掉那两个孩子了。还好，一切都顺利得可怕。时音为你去找隐介时，我简直要笑出声。你们的感情进展比我想象得还要好。我知道你会因此愧疚，愧疚会让你更在乎她。而你越在乎，后续的行动就越容易。”
宗生伸了个懒腰，大概是有些说累了。他的声音却依旧高昂，分明是说到正兴奋。于是他站起身，边踱步边说。
“从贺茂家回来，她对你而言就不是普通朋友了。可是还不够。记得我说过吗？她得成为你的唯一。那时候泰旬整出了什么婚约，还把屿选为了对象。你父亲真会为难我啊。我必须得承认，当时确实有点慌张，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缺少了情报而作出了错误判断。还好星盘不会骗人，后续发展证实了我的想法。甚至你们提出的什么幼稚对策也甚为符合我的打算。在你们前往祭典的晚上，望朔会也出动了。当然，这一点你们也没有看出吧？毕竟祭典之上人来人往，不要说你，就是那个有着最强之眼的安倍有佳也绝对无法分辨。
“那一晚，所有的摊铺都由望朔会接手。你所碰见的每一位摊主，都是望朔会的成员。无论你走到哪个摊铺，你都会得到同样的话。”
他定下脚步，忽地变换了声音，用种奇怪的腔调对我说话。
“小哥，你可得好好对她，让她幸福啊。”
“你！你是……”
尘封的记忆突然苏醒，我不顾疼痛，努力抬起头，想要看清他的脸，然而渐黑的视野里，只能看清嘲弄的笑。
“对，那个捞金鱼的摊主就是我。我们离得那么近，你也没有发现吧？我们所有人都在运用言的作用，用语言来引导你、束缚你，从你踏入祭典的时刻，包围圈便开始收缩。我们尽可能影响你的心态，再由屿完成最后一击。你瞧，这么做的话，效果不是很明显吗？尽管没有揭开秘密，你和时音不是关系变得很好了吗？在聊到她的时候，你最先想到的不是‘永远’这个词了吗？
“那么这个时候也是你该知道真相的时候了。被你父亲欺骗着成为时音死亡的助力，很痛苦吧？即使当时矛盾没有爆发，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了。哦对，你的那个朋友掺和了进来，那更好不过了。双重的背叛会阻断你的退路，你无处可去，只能选择我们。
“后面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望朔会不能成为揭开你秘密的手，我动用了八咫乌的力量。我对我的布局充满信心，即使揭开身份的伪装，时音和你也绝对不会分开，因为感情的束缚已经完成。我只需要等到果实成熟即可。你向时音告白的那天晚上，你知道我有多兴奋吗？在经历孤独、幸福之后，我将赐予你离别。我立刻召集乌鸦，调集资源，安排好了一切。就像你猜测的那样，一切都是精心策划过的。让乌鸦吸引你的注意力，让山雀控制安倍有佳，这样一来就封印住感觉最敏锐的两个人。破魔弓也是必须的，对于你，我可没有掉以轻心。如果只是普通的箭，即使濒死，你都有救活的可能，就像佐竹和臣那样。我不能给你那样的机会。没有提前占卜，没有携带治愈符，再加上破魔箭，三重的阻碍才得以让时音顺利死去……公主殿下，这般郑重可以配得上你吗？”
“混蛋！混咳咳……”
“夏目…夏目……”
“你还是冷静点比较好哦～激动只会让你活的时间更短哦～”他好心地劝诫，“如何，公主殿下？我的计划便是如此。是不是很棒呢？你所谓的每一步行动，实际上都是在我引导下所做，所以我说一切都是我的剧本，你是不是该相信了？”
他话锋一转，呵呵大笑。
“当然，你也做得很不错了，要我夸夸你吗？”
我愤恨地盯住他，他把这当作对他的嘉奖，反而踌躇满志，兴奋得来回踱步，反复回忆。
“当然，再完美的计划在执行中也难免意外。硬要说的话，整个活动中也有超出我意料的部分。屿是我精心策划的棋子，向来对我言出即从，但她居然企图让你放弃复活时音。”
宗生抓起我的头发，强迫我看他。
“我很好奇，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呢？”
我没有回答，宗生又随手放开了我。
“算了，搞不懂女人在想什么，她们天生就难以琢磨。愚蠢啊屿，何必要有多余的感情？她已经不能用了。”
“你，你杀……”
“并没有哦。”宗生语调轻快，“毕竟曾经是同伴，暂时关起来罢了。她构不成威胁。”
我放下心来，宗生又说。
“对了，还有乌鸦。只是因为最近无暇顾及他，他就自作主张地跑去阴阳寮，险些毁掉死反玉，毁掉了我的计划。若不是留着他还有用，他必要以万死来谢罪！”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恶狠狠的表情恢复到微笑了。
“噢，还有你的叔叔泰齐。你父亲倒是从很久前就想渗透望朔会，甚至让泰齐伪装了身份潜入。你父亲总是很大胆，不是吗？我也曾想过利用泰齐传递错误信息，不过放任他行动实在是太危险了，所以在最终行动前我抓住了他……放心放心，我也没有杀他，就当是同为占卜师的优待吧。”他站起身，“再说，我又不是嗜好杀人的暴君。若是把他们都杀了，待我加冕之时，又可以和谁展示我完美的计划呢？”
他开始整理自己的衣冠，捡回被我踢到一边的香炉，插入新的奉香。我的头很重，勾着时音的手指已经没了知觉。一切都快来不及了，可是里纱她们还没有来。
“如果你想等贺茂家的援兵，那可以安心了。”宗生抽空向我解释，“我早已在上山的必经之路安排了伏兵，这个时间应该快结束了吧？”
他笑眯眯地看着面如死灰的我。
“那么，让我们开始仪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