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即使星星不说话（下）

喧闹的晚饭后是喧闹的聊天会，我终于明白时音所说的闹腾是什么意思了。她们的话题和茶话会时差不多，却更集中更细致。光是讨论班上某个男生和隔壁班女生的暧昧故事就足足花了半小时，每个人都在不停补充细节，像警察一样抽丝剥茧，最后终于作出最终定论——一定是在谈恋爱。诸如此类的话题反复出现，等到睡下时已经近深夜了。

虽然槙子家是洋房的款式，但为了营造合宿的氛围，我们把会客厅的东西挪走，将被褥集中铺到会客厅中。此时，仅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回响在安静的房间中。

我侧着身子睁着眼睛发呆。

在她们兴奋聊起恋爱话题时，我只觉困得要死，但现在她们沉沉睡去，我却毫无睡意。窗户透露出的细微光亮落在我的枕边，我便盯着光亮中飘动的细小尘埃。

背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时音的床铺。不知为何，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只是片刻，窸窣的声响便来到了我的身边。

“夏目君，夏目君……”

刻意压低的呼唤在我耳边反复，身体也被轻轻摇晃。我睁开眼睛。在昏暗的房间中，时音像是被月光爱怜一般，皮肤泛起隐约的光亮。

她比出手指贴在唇上，脸上浮现坏孩子的笑容。

“呐、夏目君，趁着大家睡着，一起去玩吧？”

我被她牵着手，两人轻悄悄地绕过其他人，溜到了屋外。刚穿上鞋，时音就拿出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手帕蒙上了我的眼睛。

“时音……这样就看不见了……”

“不要紧，我会牵着你的。”

她牵着我向外走去。起初，眼前的黑暗让我有些慌张，但时音始终牵着我的手慢慢走着，于是我逐渐放下心来，用其他的感官代替眼睛感受周遭的一切。

已经是夏季了，夜风却依旧凉爽，吹在裸露在外的肌肤时还能感受到一丝凉意，它绕在我们的脚脖，也吹得等腰高的路旁草流连在我们的手臂旁。耳边能听到夏虫的叫声，在四周争相呼应，显得夜晚愈发幽静。仔细聆听的话，鞋底与地面接触的声音与触感同时反馈给大脑。种种感官都让我意识到我们走在田野之中。

“时音，我们这是去哪里？”

“一会就到了。害怕的话就抓紧哦~”

“才、才不怕呢！”

“呼呼，那就再好不过了。”

虽然说着不怕，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她的手，她轻笑着回握住了我。

时音牵着我的时候，从来只握一半，手指搭在我的手心。力度也不会很重，若即若离的，好像我不抓紧她就会随时逃脱一样。但我知道她不会离开，她就在我能看到她、她能看到我的地方。

“下午的时候，夏目君是不是有些不开心？”

时音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可语气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她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呢？我果然什么也瞒不过她呀。

“大概……有那么一点。”

“是因为不会料理吗？”

“可能…是吧……我好像，对女孩子的事情，一点也不了解……”

料理也好，花道也好，恋爱的话题也好，那些可爱的、软绵绵的东西与我绝缘，我会的、擅长的也绝不是普通女孩会做的事。我都差点忘了，束缚我的诅咒根本没有消失，夹杂在男孩与女孩之间的我，根本不像个女孩。

时音忽然停下了脚步，让我险些撞了上去。

“唔……”

在我的感觉中，她似乎转过身，正对着我说话。

“我们都曾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吧，那么，有形形色色的女孩不也正常吗？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像女孩子呢？夏目君本身就是女孩子吧。”

“因为我，一点也不可爱。”

“为什么一定要可爱呢？不也有像你这样帅气的女孩子吗？而且，就我看来……”

时音重新牵着我继续行走了。

“夏目君也非常非常可爱哦！”

“哪有……”我把头扭向一边，声音闷闷的，“除我以外，没有会杀鱼去内脏的女孩吧？也没有徒手捉虫子的女孩吧？更没有我这种笨手笨脚什么才艺都不会的女孩吧？”

“呀，夏目君才见过几次贵族小姐们，就觉得所有女孩都是她们那样了吗？”

“班上的其他女生不也一样吗？还有母亲，都是温柔的大和抚子……”

“那么我呢？”时音不动声色地问我，“在你眼里，我和她们都是一样的吗？”

尽管知道她没有在看我，手帕阻挡了我们的视线，但听到她这么问，我还是有些窘迫地把视线移到一边。

“……无论是花道还是料理，即使是不熟练的东西也会很快上手，时音你在我看来，比任何女孩子都要更女孩子，是……最好的……”

“是最好的？”

时音玩味地重复这个词，反而让说出这话的我有些害羞。

“可是我很过分的哦，随心所欲又坏心眼，对不感兴趣的人就会冷漠，对愚笨的人没有耐心，考虑自己重过其他人……就算这样也觉得我是最好的吗？”

“咦，虽然有时候是有些任性，不过……”

“不过？”

“好奇怪啊，你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完全想不到你的缺点。”

“……笨蛋夏目。”

“诶？”

我是发自内心的有感而发，为什么要突然骂我呢？而且还是这种不怎么熟悉的称呼？

不过，我好像并不讨厌这样，硬要说的话，好像可以划在喜欢的那一栏。

我开始在内心比较被有佳骂笨蛋时和被时音骂笨蛋时的区别。我被有佳骂的时候耳朵也会像这样微微发烧吗？也会像这样内心在偷笑吗？说到底，我为什么要笑呢？我可是被骂笨蛋了呀。被骂笨蛋还笑，那不真是个笨蛋了吗？

清风愉悦地从我耳边掠过。我向时音紧走了几步。

“我觉得……”

时音突然开口。

“夏目君这样就可以了。”

“时音？”

我疑惑地歪了歪头，不过时音并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转到了我的身后。

“准备好了吗？我要摘掉咯？”

丝帕从我的眼前滑落，我睁开了眼睛。

于是那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这是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色。

广阔无边的夜空中，数以万计的星星像是洒落进牛奶里的钻石，一同闪耀着蓝白色的光芒。大的、小的、亮的、暗的……像是纱像是粉，密密麻麻、若隐若现，目之所及全是它们的光芒。在我的正前方，黑静的湖水像是一块巨大的镜子，毫无保留地映照着整个天空，于是连湖底深处也共同闪耀了起来。

多么美丽的景色啊！

渺小的我置身于群星之间，被自然的壮阔震撼，心潮澎湃。情不自禁的，我向前方踏出了一步。水面波动，湖底的星辰随着波浪摇曳了起来。

湖面被施了咒术，即使踩上也不会落水。我难抑心情，快走数步。每一次落下湖面都会荡起清波，层层的波浪交叠，奏响夜的曲谱。我蹲下身去，试图触摸水中的星星。星星自然是捞不起的，它荡漾在我的双手之间，熠熠生辉。

时音在我身旁轻笑出声，这让我颇为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

“是不是太幼稚了？”

“这种事才没有。”

她孩子气地在水面踩着星星，故意看水面的波澜不停。

“即使不会花道、不会料理，即使对所谓的女孩子的事情一点也不擅长，我还是觉得，夏目君这样就可以了。”

她站定，笑着回头。她的身后，是星空绚烂、万里璀璨。

“因为，和其他人都不一样的夏目君才是独一无二的夏目君，是最好的夏目君。”

手指痉挛地弹了一下。

微风掀起湖上波澜，漫天星辰向我的心头倾泻而下。

只能看到那个人……

只能看到那个笑容……

啊……

我好像，喜欢上了时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