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谎言与 交织之人

“看到了吧老师，传说中的安倍之姬果然就在阴阳塾啊！哈哈哈哈不愧是公主殿下啊，竟然用了这么强力的欺骗术伪装自己，不是亲眼目睹没人敢相信吧！”

乌鸦手上转着我的勾玉，满脸冷笑。除他以外，没有人有任何动作。

“好了公主殿下，收拾好你的眼泪，也该跟我们走了吧？”

栗原终于艰难地开口了。

“不会让你带走夏目同学的。”

“哦？谎言与诅咒交织的是非之人也可以留在阴阳塾？你的办学理念真是宽松不少。不过你可得问问她还愿不愿意留下。喂，公主，你要留下吗？要留下看看你欺骗过的人会怎么看你吗？哈哈哈，她们会怎么叫你？骗子还是混蛋呢？哈哈哈哈有意思极了！”

他一把拽过我的头发，强迫我抬头看他。

“喂，说话啊，骗子小鬼！”

“把你的手，从公主殿下身上，给我拿开！”

乌鸦猛地后退几步，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一把刀斜插在地，锋刃犹在嗡嗡作响。

“很好很好，闻着味儿就过来的狗崽子们，真要热闹起来了！”

“我们和你们可不一样，我们从不信奉暴力，也不会对公主殿下不敬。是吧，青？纯？”

“望朔会……”

栗原喃喃低语，宗生优雅地向他致意。

“栗原大人，之前多有打扰，这一次我们特来向您请罪。”

“哦？你们不也是为了争夺安倍之姬吗？”

“争夺？请别用这么恶心的词。我们望朔会自始至终是因公主殿下的意志而生，因公主殿下而等待。我们属于公主殿下，而非公主殿下属于我们，麻烦你搞清楚。”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目的和我们不都一样吗？”

“卑贱的凡人怎敢侮辱宗生大人，怎敢侮辱公主殿下！混蛋东西！我杀了你！”

“宗生，管好你的狗，别在主人说话时乱吠。”

“你这混蛋！”

“纯。”

宗生制止纯后重新面对乌鸦。

“我家孩子性子直，说的却没有错。我们和你们不一样，这也是我们今天在这里的原因。”

“你要制止我？”

“我想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离开。”

“我要说不呢？”

“今天可是难得的学园祭，孩子们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被你打扰了。这种情况下，栗原大人和佐竹大人没有找你算账应该说得上仁慈了。你再继续纠缠可就说不过去了。你说是吧，乌鸦？”

乌鸦沉默了一会，放声大笑。

“既然连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暂且离开吧。栗原老师，后辈们，打扰你们的祭典真是抱歉了！下次再一起快快乐乐地玩耍吧！”

他把勾玉抛到我身上。

“再见了，我可爱的后辈，下次再会吧。”

宗生走到我身边，为我披上了羽织。

“公主殿下，虽然还有很多想说的话，不过您还有未处理完的事，我不打扰了。之后再向您拜访。”

乌鸦和宗生都离开了。

我一直没注意他们究竟说了什么，我的目光只能看到一个人。

那是我的时音。

从未见过脸色如此苍白，身体如此僵硬的她，从未以这样的立场来对着她，从未想过终有一天会是我，来伤害她。

我想逃，但我动不了。

我想解释，但我解释不了。

我们长久地对视着，都有千言万语要说，但谁都说不出口。

我知道的，终有一天我会告诉时音真相。但她对我笑时，我就全忘记了。

忘记了我就是所有的不真实，忘记了我就是最大的欺骗。

但是……忘记了并不代表不存在，它就在这里，撕开血淋淋的现实，露出了丑陋的我。

时音、时音，我想……

鼓起全身勇气向时音迈出了一步，然而与之相反的，时音立刻下意识地后退。被自己的动作惊醒，她的泪划过脸庞。她脱口而出。

“骗子。”

时音跑开了。

周围的人群喧闹了起来，我回过身，他们全部畏怯地后退了一步。但是讨论的声音没有消失。一开始是零碎的细小的声音，但渐渐地变大了，越来越大。熟悉的不熟悉的脸共同张嘴，每张嘴都是巨大的空洞。天空重新下起雨来，我摸上淋湿的脸，手上一片猩红。

“是你的错。”

左边的空洞齐齐面对我。

“全部都是你的错。”

右边的空洞齐齐指向我。

“没有你就不会有人袭击，没有你就不会有人受伤，我们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全都是你的错。”

空洞举起独臂，独臂上面是白色的骷髅。骷髅眼睛渗出血泪，它的嘴巴开合，吐出黑色的蝴蝶。

“骗子！虚伪的骗子！”

“恶心！卑鄙！玩弄人心的骗子！”

“骗子！滚出去！骗子！滚出去！”

“走开！走开！”

黑蝶蜂拥地淹没我，翅膀长满眼睛和嘴巴。我捂住耳朵跑起来，它们却穷追不舍，刀片般的翅膀割伤我的皮肤。它们一直要钻进我的耳朵。

它们在喊。

“恶心！卑鄙！滚出这个校园！”

它们在叫。

“骗子！虚伪！你不配出生！”

它们一直追着我，我跑到哪里都跑不掉。它们洒落银色的粉末，落到我的皮肤便冒出青烟。我痛得大哭，它们却大笑。

它们纷飞，它们舞蹈。

它们说，谎言之罪必受严惩。

“不，不！”

我哭着奔跑，跑到每个方向都是黑暗，每个方向都是巨大的空洞。我大声呼喊，却连回声都得不到。

我被困在只有我一人的黑暗之中，再也没有人会拉着我的手离开。

我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是，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欺骗了时音，是我欺骗了大家，全部都是我的错。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求求了，世界这么大，给我一点立足的地方吧，给我一点希望一点爱吧。

只要一点就好，难道我连这一点都不可以拥有吗？我难道真的是作为谎言作为罪恶出生的吗？神啊，求求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吧……

黑暗之中出现隐约的光亮，那是母亲的影子。

“母亲，母亲！”

我大哭着向她跑去，张开手想要拥抱。

但是她的影子消失了。

“别过来！我不认识你，别过来！”

新的光亮在身后亮起，我回头向那边跑去。

“父亲，父亲！求……”

“我还有要事，你回去吧，不要打扰我。”

左右两边又出现新的光亮。

“连身边人都骗，我没有你这个兄弟。”

“骗子！永别吧！”

光影来来回回，出现又消失。我徒劳地在它们之间奔跑，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碰不到。

一瞬间，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又迅速出现无数的白色眼睛和嘴巴。三头六臂的三界诸佛在我的头顶，低垂眼目，厉声问我。

“你是谁，你是谁？”

漆黑的梵钟自天而降，坠落在我的头上。钟声一遍遍回荡，每一声都在问我。

“你是谁，你是谁？”

我大叫着砸它，想要逃脱这黑色的牢笼。它化为铜制的面具，紧紧粘在我的脸上，把我坠向地狱。我痛苦地扯下它，却看见面部血肉模糊的“我”。她睁着血淋淋的眼睛，黑洞的嘴巴问我。

“你是谁，你是谁？”

千千万的父亲、千千万的母亲、千千万的有修有佳，他们围住我，他们指着我，他们齐声问我。

“你是、你是……”

我攥紧胸口的衣服，趔趄后退。

“我是、我是……”

成万上亿的乌鸦尖叫着涌上黑色的天空。蝴蝶染上暗红的鲜血，坠成花瓣的余烬。十万零八千个梵钟共同轰鸣，所有声音齐声质问。

“你是、你是……”

再也没有可以退的地方，再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我是……谎言。”

所有的事物、所有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寂静无声的前方，是面无表情的时音。

“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