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谎言（上）

——辉夜姬，突然约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有……我有话想要对你说，时生。

一直没能告诉你，我很抱歉，我不是有意隐瞒。

时生，我不是凡人，我来自月亮。这个月的月圆之夜，我就要回去了。

——……哈哈、哈哈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原来和我相遇的，自始至终只是谎言。

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竹取物语新篇》第五幕

“栗原老师，小瞧你了真是抱歉啊！”

被打个措手不及，乌鸦的眼眶被灵气擦破，汩汩流血，但他笑容不减反增。他手中的铁爪却牢牢卡住了栗原的手杖，栗原一时之间不得前进，两人僵持不下。

“居然能解除山雀的控制，真想见见这位优秀的后辈啊！”

“凉介，你的招数已破，束手就擒吧！”

“哦？老师会为我说情吗？”

“如果你现在停下的话，我可以为你争取减刑。”

“真是好老师啊~”

乌鸦飞起一脚踹开栗原，不过栗原早有准备，在乌鸦抬腿的那一刻便松开手杖偏转身体，趁着乌鸦击空的空隙顺势卸力，反将乌鸦推了出去。只一次交锋，两人便交换了位置。乌鸦自然不会被轻易打倒，只是他还未落地便有疾风等着他。他匆匆捏了个诀止住风的侵袭，身子在空中借力，远远落地停下了。

“哈哈，老师你说着会帮我求情，下手可一点没留情啊！”

“绫人，没必要和他废话。”

佐竹一手捏着风符，警惕地盯着乌鸦，另一只手则把刚刚捡起的手杖甩给了栗原。

“他早已不是你的学生了，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要想制止他，就必须彻底把他打倒。说教就留在那之后吧。”

“佐竹大人，我很讨厌你，不过你这句话我倒是很喜欢。用拳头和力量来说话，彻底打倒对方，这才是咱们阴阳师嘛。作为这句话的敬意，我将为您献上珍藏，请好好享受~”

“夏目君，这是——啊！”

“小心！”

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时音的胳膊，带着她连退数步。在我们面前，地裂如猛兽狰狞奔进，一直把我们逼到跳上一棵树上才停止。

在我们周围，大地的震荡并未停止，轰隆隆的声音在地底深处咆哮，玻璃窗纷纷为之震动，奏响臣服的曲谱，校舍周围的树木接连倒去，一时间尘土飞扬、乱花飞舞，花瓣飞舞的每一处地方都一片狼藉。

“地震？在这个时候？”

“不对，时音，你看！”

刚刚还和我们战斗的凶猛妖兽现在却哆嗦着身子，从喉咙深处低沉地嘶吼。它们明明连死亡都不怕，现在却明显不安地缩起身子，低垂着头，不甘心地用前爪刨动土地。

“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它们在害怕，但是，我感觉不到特殊的灵力……”

“夏目君……”

时音的声音都在颤抖，我顺着她的目光向身后看去，顿时瞠目结舌。

舞台不复存在……不如说，半个阴阳塾不复存在了……

而在建筑的废墟之上，如牛大小的野兽伸展着翅膀，自上而俯视全局。地裂之中岩浆翻涌，红色的光芒照亮它虎一样的面庞。

“西北有兽，其状似虎，有翼能飞，便剿食人……夏目君！感受不到特殊灵力的原因是……”

“它的灵力遮蔽了所有的气息……”

“原来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和时音又敬又畏地仰头注视着那传说中的生物，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动弹。

被凶兽的出现打断了战斗，所有人——不分阵营，全都仰头注视着。唯有一人，癫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如何？佐竹大人，我的这份大礼如何？喂，我可爱的后辈们，今天可是长见识了吧？喂喂，你们不会认不出来吧？啊真是的，老师你没有好好教教他们吗？”

“穷奇，居然是穷奇……”

栗原仅仅感叹一声，忽然想起什么，脸色骤变。

“凉介！你怎么可能召唤出穷奇，这可是四大凶兽！它不亲近人类，怎么可能会成为式神？你献祭了什么？”

“老师你错了，我和穷奇大人从来都是一拍即合啊。”

乌鸦手按胸口，优雅行礼。与他的动作相反，他的笑容、他的眼神肆虐着杀戮的残忍。

“穷奇大人，来吧，为您安排的舞台已经准备好了，请您愉快地开始进餐吧。”

穷奇仰头，睥睨四方，翅膀悄然鼓起。

一次鼓翅，玻璃崩碎，瓦块倒飞；

二次鼓翅，树木摧折，狂风乱舞。

双翅来回鼓动，穷奇腾空而起，成吨的风倾泻而下，残存的建筑腰部断裂、房屋拔地而起。

“吼！”

飓风之中，惊雷的吼声披荆斩棘，刺进每一个人的耳膜。

“啊啊啊！”

我双手笔直前伸，用尽全身力量在穷奇的狂风中维持摇摇欲坠的结界。此时声波袭来，我根本没有多余的手应付，只能闭上眼睛无力大喊。

身处后方的我尚且如此，在前方的老师他们到底怎么样了？如果没有来得及撑开结界，他们还能活下来吗？

耳朵的噪音忽然消失了，我一愣，偏过头去，时音一只手捂住我的耳朵，不停念动咒语。她没被捂住的左耳血液蜿蜒向下。

可恶！

心头涌上不知名的怒火，我大喊。

“冬——”

「上了！」

白色的身影疾驰，只见眼前白光一闪，穷奇的吼声戛然而止。白色的龙摇曳着尾巴，尖爪死死扣住穷奇的脖颈。蓝紫色的电弧光顺着它的爪子流窜进穷奇的身体，穷奇发出怒吼。

传说中的凶兽是吧，那就用传说中的神兽对付你！

冬和穷奇身体缠在了一起，它们战斗的是尖爪、是锐齿、是不死不休的撕咬。电流与狂风交织，冬和穷奇一同升入高空，于是乌云蔽日，电闪雷鸣，天空中咆哮着千军万马，阴阳塾的上空突降骤雨。

“时音，时音，你有没有事？”

雨势太大，我必须要大声喊出来才能确保声音不会被淹没。

“我没事。”时音拽着我的衣角，“夏目君快看，情况不对劲。”

暴雨冲刷着地面，碰到地裂中的岩浆便猛然化为一团浓厚的白雾。在雨雾与白雾之间，猛兽低吼，猩红的眼睛在白雾间快速移动，不时传来惨叫声。

“数量变多了……”

“不对，夏目君，不是数量变多了，是大家的式神失去控制了。”

时音站起身，闭上眼猛然击掌。三次击掌后，空气为之一震，白雾散开，我们终于得以看清发生了什么。

四周被夷为平地，厚重的雨幕中，黑色的人影纠缠在一起，而更多的，就像时音所说那样，式神们失去意识，不分敌我地攻击着。原本处于优势的老师们被这猝不及防的攻击打乱阵脚，转而落入颓势。

“是穷奇的力量，它是百兽之主，所以式神才会……时音，我们得去帮助他们！”

时音重重点头，一翻手，破魔弓已握在手里。

“你去吧，我会支援你的！不让任何一个人死去，夏目君，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和时音再次对视一眼，我不再犹豫，一跃而下，向着伤者匆匆跑去。

目之所及全是断肢残臂，鲜血被雨水冲洗，汇成红色的血流。虽然雨水带走了部分气味，但我总觉得呼吸间尽是血腥味，让人窒息。

“畜生，居然对你的主人行凶！真是好大的胆子！”

“里纱前辈？！”

我不敢置信，那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人竟然会是意气风发的里纱。胳膊断了一只，她就用剩余的一只手捏着符咒，恶狠狠地对着围着她的三头妖兽。她的嘴角、衣服全是深浅不一的血色。

“八云！”

桌子大小的白虎咆哮着扑向妖兽，一巴掌拍上它的脑袋，把那只灰狼直接击飞。随后白虎瞪着蓝色眼睛，向另两只妖兽吼叫。

我趁机跑到里纱身边。刚刚远了没看清楚，现在才发现，她的右腿也受了重伤，小腿被撕咬，露出森然的白骨。

“前辈，请你坐下，我来为你治疗！”

“安倍夏目？！你怎么会在这里？”

短暂的惊诧后，明明脸色已经苍白到没有人色，里纱还是猛地翻转身子，用仅有的左手抓住我的领子，对我怒吼。

“滚开！这里不是过家家的地方！你以为我们拼了命战斗是为了什么？你一个没有毕业的学生在这里干什么？！马上带着你的式神滚开，滚得越远越好！”

“里纱前辈，我是不会离开的，请不要耽误治疗的时间！”

我推开她，又立刻划破左手，将血滴在她的伤口，随即贴上治愈符，结印念动咒语。里纱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

“你、你，居然……”

不知道里纱究竟要说什么，她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但随即她眼神一紧，大喊：“小心！”

“嗖嗖嗖！”

“不用担心，里纱前辈。”我看都没看身后，把治疗的重心从她的左腿转到右手，“正如您守护别人一般，也有人在守护着我们。”

“破魔箭……是我家的时音啊……”

里纱往后方的废墟一靠，仅存的左手覆上眼睛，惨淡的脸上露出微笑。

“不愧是我们贺茂家的家主。”

只是这瞬间的柔弱，里纱下一秒就“刷”地跳起身。

“好！既然家主在看，那我可不能给家族丢脸！上吧！”

“里纱前辈！你的伤还没——”

“这种程度就够了！安倍，你去救其他人吧！”

拖着才勉强治愈的右腿，里纱却走得虎虎生威。

“胆敢伤害主人的式神，我倒是要好好教育一顿！”

应该没有问题……吧。

我无声地咧开嘴角，重新起身跑向下一名伤者。中途有妖兽从隐蔽处跳起想要袭击我，我还未抬手它就被箭射中直直倒下了。每一次都是如此，没有一只妖兽能靠近我。

我的心中涌现出莫名的膨胀。

我们能做到。即使战况还未分明，但我们能做到。不会有人在这场战斗中死去。

“八云，带她离开！”

将接受完治疗的女孩子放在八云后背，八云向着结界外奔跑。我不敢耽误时间，继续转身投入接下来的任务。

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