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未预 
第119章 番外——小小夏目
时音现在有点茫然，更准确地说，有些懵。
她清楚地记得，她刚刚还在和有佳说话，只是因为有点困而靠着柱子稍微打了个盹，怎么一睁眼，眼前一个人也没了呢？
更为明显的是，原先郁郁蓊蓊的庭院此时竟是空空荡荡，唯有不识名字的草木随心所欲地蔓延着，说得好听是自然，说得不好听就是杂乱。
难道是我记忆错乱了，这里之前一直就是这么乱？还是这里根本就不是夏目的后院？
慢着慢着慢着！
时音摇着头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环顾四周，试图以理智的分析探究目前的状态。
虽然和记忆里的后院有一些出入，但从整体的布局和屋脊的走向来看，这里确是夏目的后院无疑。但如果这点推论没错的话，为何院子却是一片荒芜呢？记忆再怎么偏差，那棵标志性的樱花树总不会凭空消失吧？而且，今天是休息日，有修有佳从早上就来到了这里，就算自己睡过头，这里怎么也不该是这样冷冷清清的状态吧？
时音目光仍留在记忆中樱花树的位置，脑海中不断有猜想冒出又被否决，忽然间她灵光一闪。
樱花树不见了，院子却没有变，难道，难道这是院子种下樱花树之前的状态吗？！换句话说，我，回到过去了？！
时音猛地跳了起来。而几乎是同时，她听见了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回过头去，对上了一双黑色的眸子，像天上的星星尽数落入其中。
那是夏目。
准确说，是五岁的小夏目。
小夏目正躲在门后偷偷观望，忽然和时音对上眼，立刻露出被吓到的模样，不知所措地反应了一会后使出吃奶的力气“砰”地拉上了门，一下隔断了时音的视线。
时音同样呆愣地拧了一把自己的脸，脸颊的疼痛清楚地告诉她这并不是梦境。她从最开始的震惊中恢复，茫然的嘴角一点点变成上扬的角度。
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既然看到了珍贵的画面，就不要错过难得的机会吧。
时音拉开了移门，搜寻小夏目的踪迹。
其实并不用特意寻找，时音的眼神只在屋里几个拐角点了点，立刻确定了小夏目的位置。她轻手轻脚地踏进了房屋，走到拐角的柜子边蹲下身，拽掉了那块一直抖个不停的白布，熟悉的黑色眼睛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时音兴致勃勃地打量着眼前人。面前的孩子身量还没长开，缩在角落里像是一个小豆丁。幼稚的小脸倒是能隐约窥见夏目的长相，尽管现在这张脸上写满了紧张与无措。头发远没有到现在的长度，大概只有一巴掌长，胡乱地用红绳捆在脑后。随着她的动弹，红绳上的铃铛“铛铛铛”地响着。一切都像是缩小版的夏目。而最能确认她身份的当属那双眼睛，只要看一眼就知道，那绝对是夏目。
与时音的兴奋相反，小夏目把自己的身子缩了又缩，恨不得从房间里立刻消失。她既不敢与时音对视，可又无法忽视时音灼人的目光，只能躲躲闪闪地投出探寻的一瞥。一旦不小心和时音的视线对视上，她就会像被惊到一样，脸上的红晕又多了几分。看着她的模样就知道，如果时音不开口，她是绝对不会说话的。
“嗯哼。”
时音决定放过这个可怜的孩子。她清了清嗓子当做开场。
“你好呀，小xia……小朋友。”时音露出自认为最为亲切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呀？”
可是小夏目却完全不是想象中的反应，她把身子偏向一边，如果不是没有办法逃走，她甚至连后背都不想袒露给陌生人。
“哎呀呀，吓着你了。”时音仍旧笑眯眯的，“是我不好，我应该先向你自我介绍的。我呀，叫时音，贺茂时音。你听过贺茂这个姓对不对？”
小夏目还是没有说话，但从她的眼神看，贺茂这个姓多多少少还是松解了部分警惕。时音立刻再接再厉。
“我呢，之前住在函馆，所以你可能不认识我。我这次是奉爷爷之命来拜访泰旬大人，结果不小心迷了路，转到了这个庭院来。”
时音小心地观察着小夏目的神色，琢磨自己的解释究竟夺取了几分信任，这才试探地问。
“你，是泰旬大人的孩子吗？”
出乎意料的，寻常的问话后小夏目的双肩都缩紧了，在时音期待的目光里，她沮丧地低下头去，双手不知所措地绞在一起。时音还没有明白她突如其来的低落是因为什么，小夏目又轻轻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她像是被点头牵引了勇气，抬起头来，紧张地看着时音。
“我，我是，夏目。”
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和五岁的小朋友搞好关系呢？在社交上从不败北的时音觉得自己遇到了难题。
她悄悄偷看坐得离自己远远的小夏目，结果正好又与小夏目对上了视线，后者不安更甚，赶紧又向远离时音的方向挪了几步。
有些挫败啊。
时音撑起温柔的笑容，努力使自己的表情不要太过热情。她笑眯眯地问：“我们做朋友好吗？”
没有回应，小夏目只是偷看她一眼，然后一个劲地玩着手指。
“小夏目，告诉姐姐你几岁了，好不好呀？”
“姐姐带你玩游戏好不好呀？”
“你的铃铛很好看，可以给姐姐看看吗？”
夏目仍旧一言不发地玩着手指。
时音真是有些无可奈何了。她原本以为，这个年龄的夏目已经与有修有佳成为朋友，应该不至于太认生。可从夏目的表现看，她的猜想似乎完全错误，这个孩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内向。
难得遇到如此奇遇，难道只能这么看着她玩手指吗？至少让我陪陪她，让她不那么寂寞吧。
时音看着小夏目的侧脸，默默地想。忽然间，她想到了好主意。
“夏目，我给你见识个好玩的。”
闻听此言，小夏目终于好奇地看向了她。时音笑得神神秘秘。
“你喜不喜欢小动物呀？咱们一起看看小动物好不好？”
不待夏目回答，猫又显影在两人之间。在时音强烈的意愿下，猫又向小夏目的方向打了个滚。时音注意到小夏目一动不动地盯着猫又，惊讶得合不拢嘴巴。
我就知道小朋友不会拒绝小动物的！时音窃喜。
“可以摸一摸它哦~”
“猫、猫……”小夏目终于看着她说话了，语无伦次，“是小猫……”
“对对对，是小猫。可以摸一摸它哦~”
一边美滋滋地同小夏目说话，一边在心底反复回味小夏目的声音，时音觉得自己要幸福死了。好可爱好可爱，讲话还有点含糊呢，稚嫩的嗓音真是可爱死了。
正是因为太喜悦了，时音才会忽略，小夏目并不是欣喜到含糊不清的，而是，害怕。
“是猫！”
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时音的思绪，她发现小夏目两眼包着热泪，手脚并用地从地板上爬起，“咚咚咚”地跑到走廊的柱子后躲了起来。她可怜巴巴地抓着柱子，小心翼翼地露出眼睛警惕着这边。
时音有点恍惚，她低头看猫又：“你做了什么？”
猫又“喵”了一声表达不满，时音重新去看夏目。
“小夏目讨厌小猫吗？”
小夏目点点头，从柱子后伸出一条腿给她看。
“啊，小夏目被猫抓过呀。”
时音心说真是糟糕了，我怎么忘了，好像夏目确实说过这么回事来着。但转念一想，小夏目既然肯和我说这件事，那就证明她对我没有那么生分了吧？
时音仔细想了想幼童可能的心理活动，愈发确定自己的推论，于是再接再厉，就着刚刚的话题继续问道。
“那小夏目现在疼不疼啊？”
看见小夏目摇了摇头后，时音笑着夸她。
“小夏目真棒！真是个勇敢的孩子！可不可以和姐姐说说当时都是怎么回事呀？”
“……当时、当时，小猫在吃饭……我想看看小猫是怎么吃饭的，我就蹲在它旁边看它……可是小猫一看我就扑了上来…我都没有做什么它就扑…我就赶快跑啊跑啊，可是小猫一直追我……后来它不追我了，我才发现这里被抓了。”
这是两人相见后夏目说得最长的一段话，刚开始她说话还有些结巴，但说到后面越来越流畅。为了给时音看她的伤疤，她还特意从柱子后走出来，掀起袴给时音展示。
“诶？很长的伤口呢，小夏目当时哭了吗？”
“没有。有修说男孩子不能哭。”
时音在心底叹了口气，表面上仍然笑得温柔。
“那夏目真是太厉害了。”
得到表扬的小夏目明显很高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把手指掰来掰去。
“可是不是所有小猫都是坏猫对不对？”时音抱起猫又，“这只猫很乖的，你看，它没有攻击的意思对不对？我现在抓着它的腿呢，小夏目要不要摸摸它呀？”
小夏目明显地犹豫了。看得出来，毛茸茸的小动物对她有着吸引力，但上次的经历毫无疑问留下了悲伤的阴影。小夏目可怜巴巴地来回打量着时音的笑脸和被抓住的猫又，怯生生地伸出手，摸了摸猫又的脑袋，猫又配合地往她的掌心蹭了蹭，小夏目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它很乖，是不是？”
“是！”
“夏目可以抱着它哦，来，像这样。”
小夏目在时音的指挥下坐在了她的身边，接过时音递过来的猫又，安置在膝盖上。猫又舒服地找了个姿势趴下，准备享受接下来的抚摸。
小夏目刚开始还有点小心，轻轻地抚摸，但看猫又没有反感，动作也逐渐娴熟了起来，不仅摸摸猫又的脑袋，还摸摸猫又的胸膛，间或偷偷摸摸猫又的两只尾巴。大概是猫又太乖了，小夏目小心地捧起它的头，亲了亲它的脑袋。
哎呀哎呀，这也太可爱了吧。小女孩和猫是绝配呀！时音一直在旁边笑眯眯地看，心底简直要被可爱到融化了。
猫又被摸得舒服，高兴地“咕噜咕噜”。小夏目突然一愣，着急地扯时音的衣袖。
“姐…时姐姐（ときねえさん），你的小猫病了！它的肚子一直在响！你快救救它吧！”
时姐姐……这是多么可爱、天才的称呼。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这么称呼，而且还是小夏目这嫩得要掐出水的声音，时音感觉被幸福包围了。
“猫又没有病哦，它是高兴呢。因为小夏目摸得它很舒服哦。”
小夏目半信半疑地收回目光，仔细打量着怀里的猫又，片刻呆愣过后又是一声着急的呼唤。
“时姐姐时姐姐，你的小猫真的病了！我没有碰它，它还是一直在响。”小夏目难过地快要落泪了，“它不会死掉吧？”
“不会的，不会的。”时音被她的可爱逗笑了，趁机摸了摸小夏目的脑袋，“小猫开心就会咕噜，这说明待在夏目身边它就很开心。”
“真的吗？”
“当然了。我是不会对夏目说谎的。”时音一本正经地伸出小手指，“可以拉钩哦~”
小夏目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会，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试探地勾住了时音。一大一小的两只手指勾在一起晃呀晃，小夏目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次她总算可以安心地摸猫了。
时音温柔地看着小夏目的侧脸，伸手把她乱糟糟的鬓发别在了耳后，小夏目被她亲昵的动作吓了一跳，呆愣愣看着她，整个脸都憋红了。
“怎么了？”
时音唯恐自己的行为又吓着她了，赶紧询问原因。在她声声催促之下，小夏目才低下头，害羞地回答。
“时姐姐，你……好像母亲呀。”
咦，妈妈？辈分增加了？
时音也被小夏目超乎想象的发言整愣了，小夏目仍低着头，补了一句。
“母亲、母亲没有生病的时候，也会、也会这样摸我的头发……”
“是吗？”时音放低了声音。
“嗯。”小夏目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可是，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父亲说，不可以……”
声音逐渐听不见了，时音也没有说话。猫又没有被人抚摸，不满地叫了一声。许久之后，时音摸了摸小夏目的脑袋。
“夏目，我来给你扎头发吧。”
解开发绳后，夏目粗糙的头发铺满了后背。时音拿起梳子，耐心地梳理着。
夏目不安地跪坐在时音面前，双手的手指不自在地掰来掰去。在外人面前放下头发，她还是第一次。被外人梳头发，这更是第一次。在她的记忆里，只有早里奈阿姨给她扎过一次，更多时候是她自己胡乱拢到脑后，用父亲给的红绳捆起来。没有人教她怎么梳头发扎头发，但反正也没有人能看见她。前不久，她才被允许能够离开院子，见到了叔叔家的孩子，但出门是稀罕事，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待在院子里一个人玩耍、一个人看书，几乎不和人说话。今天时音突然出现在院子的时候她要吓坏了，可是时音同她温柔地说话，还耐心地陪她玩耍，她就一点都不害怕了，尽管她不知道时音到底是谁，但不妨碍她觉得她真好，她想和她一直待在一起。
“平时、平时……平时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父亲很少能看我……”
小夏目心头莫名升起倾诉的欲望，她想讲给时音听，她惴惴不安，却又心怀希冀，她希望她不要笑话她。
果然，时音没有反感，只是仍旧用那温柔的声音回复她。
“是吗？”
这一声“是吗”包含着鼓励的意味，小夏目鼓起勇气，继续说。
“嗯。父亲总是很忙，叔叔说他是为了我，我不懂，我想叔叔说的不会有错，可是……父亲给我买了很多书、很多玩具，可是他从来不会给我读书、陪我玩……有佳说她的父亲会在睡觉前给她读故事，那为什么父亲从来不给我读故事呢？我，我灵力低，是不是让他觉得很丢脸，所以不想见我呢？”
“不是的。”
“可是……”小夏目委屈地说，“别人都有父母陪在身边，为什么只有我没有呢？我是不是不应该出生？”
“不是的！”时音大声地说，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后低声但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不是的。”
她转过夏目的身子，确保两人四目相对。
“夏目，你知道你头发上的铃铛是什么意思吗？”
小夏目不安的眼神一直落在时音身上，她紧张地捏着手指，生怕自己说的不对。
“铃铛是，护身符，是保佑我的。”
“那你知道为什么要送你护身符吗？”
小夏目睁着黑色的眼睛，摇了摇头。
“传说，七岁之前，人的灵魂和身体还不够紧密，没有完全扎根这个世界，随时可能夭折，所以七岁之前的孩子又被称为神的孩子。”时音很慢地说，“你的父亲送你护身符，是希望你能够平安地长大，他送你铃铛，是希望无论你在哪里，他都能听见声音找到你。你现在还不知道，但以后你就会明白的。你的父亲或许不够称职，但他和你的母亲都足够勇敢，而让他们变得勇敢的，不是别人，正是你。”
她弯下腰，抱住了面前的小夏目。
“夏目，你是因为爱而出生的。”
“爱……”
小夏目喃喃重复这个字眼，眼泪不自觉涌上眼眶，她想赶紧擦掉，但时音摸着她的后脑勺说“没关系”，她终于忍不住，紧紧抱着时音放声大哭。
“姐、姐姐，你究竟是谁呢？”夏目哭得断断续续，“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夏目值得。”
“姐姐你会走吗？你能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哎呀，这不太好说呢。”时音苦恼地皱了皱眉，“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
“那……”
“但是我在这里的时候，我会一直陪着小夏目哦。”
夏目从时音的怀里直起身子，呆愣愣看着时音，时音一直微笑着、温柔地看着她。
“那、那你可以陪我玩剑玉，陪我玩羽毛毽子吗？”
“当然。”
“风筝也可以吗？”
“夏目想玩什么都可以。”
“拍洋画、双六也可以吗？”
“当然，我说过了，夏目想玩什么都可以。”
时音没有食言，她看着夏目兴奋地抱着各种各样的玩具来找她，无论小夏目拿起什么，她都耐心地陪她玩耍。从剑玉、羽毛毽子到风筝、拍洋画、双六，两人按照小夏目的想法玩了个遍，直到小夏目玩累了，躺在她的腿上仍然强撑着不肯睡去。
时音哄着她：“乖，睡会吧？”
小夏目眼睛都睁不开了，却依旧倔强地摇头。
“我怕我一睡着……你就不见了……”
“即使我不见了，我也会在未来等着你的。到那个时候，我们就绝对不会再分开。”时音吻了吻小夏目的额头，“我发誓。”
得到她的承诺，小夏目终于闭眼睡去。她的右手依旧紧紧地抓住时音的衣角。时音摸着她的小脸，也闭上了眼睛。
“醒醒、醒醒，时音，再不起来就要错过午饭啦~”
映入眼帘的是夏目的笑脸，时音迷迷糊糊地问：“夏目你怎么长大这么多了？”
“我一直这么大呀，你睡糊涂了吗？”夏目好笑，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额发，“还是做了什么梦？”
时音渐渐清醒过来，她这才想起，因为昨夜看熬夜看小说，今天在午饭前抽空睡了一会。那么，刚刚的一切都是梦吗？那么真实、清晰的梦？
“在想什么呢？”
时音歪头看了一会夏目，突然扑进了她的怀里。
“怎么了呀？”
“要是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我是不会让你孤单的。”
虽然不明所以，但夏目温柔地回答了她。
“是，只要有时音在我身边，我是永远不会孤单的。”
即使在夏目怀里，时音仍然闷声笑了出来。
“那么，今晚睡觉前，我来给你读故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