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未预 
第78章 向着遥不可及的繁星
高大的院墙立于夜色之中，院墙按照五行布置排列，如果从天上向下俯看，可以看到屋脊和路径共同构成了阵，是十分高明的设置。
我是第一次在夏季的时候来到这里，也是第一次独自站在此处的高墙。清风吹过松树，捎来蝉鸣，我抬起头，闪亮的银河纵横在广阔无垠的天际。
“今晚夜色真美，不是吗？”我笑，“她一定看过很多次吧。”
我摸向耳边的头发，辫子歪歪扭扭的，只有红色结绳仍然牢固地绑在上面。
「身体不要紧吗？」
「不要紧了。」
半晌后，冬才悠悠地叹气。
「你总是在勉强。」
我的脸上浮起一点笑容。
「真的没事啦，别担心。」
左右手腕的伤口已经结痂了。我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有点疼，但并不会碍事。
“走吧。”
我轻悄悄地落在庭院里，绕过绣球花，我悄无声息地向后院走去。不过，仅走两步，我的步伐都停住了。
“你果然来了。现在我该怎么称呼你？夏目大人？公主殿下？”
高大的黑影从绣球花的阴影下走出，他站在樱花树下，和之前相比，他稳重了许多。
“就和以前一样喊我的名字就好，冈齐前辈。”
我本不想见到任何人的，特别是曾经认识的人。他们的出现总会打破我强忍的情绪，反反复复地拉扯我的记忆，回到曾经发生在这里的点点滴滴，然后再用现实告诉我，已经物是人非了。
“我可不敢这么称呼望朔会的领袖。”
“事出有因。”我不想和他纠缠，“前辈在等我？”
“我有问题要问你。”冈齐说，“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不过现有阶段，你应该也有问题要问我吧？我可以让你先问。”
“冈齐前辈……”我尽量不着痕迹地问，“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对话的？”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他扯下一块树皮，一点一点撕着，“死的人已经结束，活的人总要继续。”
“有佳怎么样了？”
他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又继续低头撕树皮了。
“真意外，没想到你会先问她。她不见了。”
“不见了？”
“嗯，不见了，失踪了，消失了。这就是你父亲给我们的答案。哦对了，你的叔叔泰齐也失踪了。”
泰齐失踪了？
我立刻追问，“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的答案怕是只有你父亲知道。”冈齐扔掉树皮，“还有其他问题吗？”
我低下了头，心情游移不定。冈齐没有催促我。
“我父母……他们怎么样？”
“泰旬大人在阴阳寮，名为协助调查，实为什么不好说。你母亲……”
他迟疑了，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述。我紧张地抬头盯着他。他叹了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
“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但是这种情况你也没办法指望她会特别好吧？你的那个婶婶倒是挺坚强的，好像和你母亲在一起。”
我内心不是滋味，连带觉得嘴都苦了起来。为什么我每次带给她们的都是痛苦呢？
“问完了吗？问完了接下来就是我的提问了。”
我收敛心神，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底，绝不在外表显现。
现在的我已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以为总有能够依靠的人。唯一确定的是，谁都无法相信，谁也不是我的同伴。
冈齐也没有留情，他直指我的伤疤。
“时音死的那天，在场的是你、安倍有佳和安倍有修？”
“是。”
“是安倍有佳从后背一箭射中了时音？”
“……是。”
“你没有救她？”
光是回忆当时的场景，胃里、胸口处就会上涌酸楚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奔走掐住喉咙。心脏漏了窟窿，再也无法被弥补，只能任由痛苦的水将我淹没。
“那一天，我没有带治愈符……而且有佳用的……是时音的破魔弓，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堂堂安倍之姬，居然会没有发现？”
是啊，为什么那天我没有带治愈符、没有发现呢？
我无法回答他的讥讽，只能借夜色低下头。眼泪贴着鼻子滴在了地上。
“我从时音的房间里找到了一本书，这是她从书库里拿走藏起来的。”冈齐说，“这本书记载了某个预言，这个预言是真的吗？”
“…是。”
“所以。”冈齐加重了声音，包含毫不掩饰的怒意，“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时音会死了，是吗？”
“……是。”
冈齐的每一个问题都让我窒息，像是一层层的纱缠住你的鼻子、你的嘴巴、你的喉咙，你觉得窒息，却还不致死。
“时音现在在哪儿？”
“我无法告诉你。”
“她是我们的家主，尸体要同爷爷一起埋在家族的陵墓。”
“我没办法把她交给你……”
“没办法？为什么？你想做什么？”
他一步一步向我逼近，我急躁却又无可奈何。
“对不起，但我真的不可……”
“我们家主！”他大吼，“我们家主在三个安倍之间被杀了！现在你们连尸体都不肯给我们，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对我们家族的侮辱！你要挑起我们两家的战——里纱！”
打断他怒吼的是突然动手的里纱。她的式神贪狼从黑暗中一跃而出，锋利尖齿直直对准我的喉咙。八云立刻以原形冲出，将贪狼撞向一旁。两兽还在纠缠，里纱直接跳过栏杆，冲上来就是我一巴掌。我还未从头晕目眩中恢复，她就不管不顾地抓住了我领子，把我拉到她面前，逼着我看她发红的眼。
“你要干什么里纱！”
“啰嗦什么，让我杀了她！”她咒骂着，“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吧？为什么你什么也没有做到？没用的东西！那年冬天你什么也没做到，这一次你也什么都没做到！每一次时音都对你怀着百分之百的信任，但你一次也没有做到！”
我没有说话，没有还手。我无话可说，我期望她能在我身上发泄。身上的痛比心痛要轻，恨与怒都比愧疚要好。
“喂，里纱，不要激动！”
“别打断我！我有很多话要问她！”
里纱骂退冈齐，继续用恶狠狠的眼睛盯着我，她的手因用力而颤抖，她因愤怒而喘息。
“你身份曝光的时候，时音哭了三天，整整三天！我从来没有看到她哭成那样过！你难道不知道她的心意吗？你怎么忍心欺骗她那么久？时音对于你而言到底是什么？你不是绝世的阴阳师吗？你为什么没有救下她？你为什么一直在辜负她？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啊！说话！杀了你啊！”
“……前辈，想打我就动手吧，但我暂时不能死，抱歉……”
“你要做什么？”
“你是不是准备实施复活的禁术？”
冈齐突然插嘴，被他的话吓到，里纱惊得松了手。
“真的吗？你要复活时音？”
冈齐立马接上。
“你到这里来是要找什么？”
他们两人不说话了，都紧盯着我。我的目光在他们两人游移。
“如果我说是，两位前辈准备做什么？”
虽然说的是“两位”，但我想要观察的只有一人。
冈齐毫不畏惧地迎着我的视线。
“那是禁术，也没有人成功过。”
“嗯。”
“如果你是想要贺茂家的宝物道反玉，我——”
听到熟悉的名字，我心中一动，几乎是同时，耳边响起呼啸，两只灰狼咬在一起。
“你疯了！”
“少废话！”
里纱一手拽着冈齐的衣服，用手肘将他抵上树干，另一只手则拿着短刀抵在他的脖子。
“把那什么道反玉给她！”
“你知道这是什么你就让我给她！”
“我不管！我只知道她能复活时音！”短刀扎进冈齐的皮肤，血从刀尖淌下，“我知道你一直喊我疯子，没错，我就是疯子！我不管你是谁，你敢阻碍她，我就杀了你！”
“我有说过不给吗！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冈齐也怒，“我不是你的妹妹，我的命就无所谓是吧！”
“那你给！你给啊！你不会以为我对你有什么耐心，以为你会比时音重要吧！”
“疯子！”
“我都说了我就是疯子！”
里纱的刀又扎深了一些，冈齐吃痛，语速都变快了。
“道反玉是守护家族的基石。它不在这里，在后山。我刚刚想说的就是这个！”
“带她去拿！”
“那就把你的刀给我拿开！”
里纱犹疑地松了手，冈齐一把推开她，骂骂咧咧地按着伤口。里纱没好气地扔了一块手帕给他。
刚刚一连串的变故让我愣在了原地，我问冈齐。
“你准备给我道反玉？”
“我不给你我今天怕是要死在这了！”冈齐嘟囔，“还有，你不会以为，我不愿意时音能回来吧？”
“那你刚刚是什么态度？！”
里纱毫不留情地指责，冈齐立刻回击。
“那可是家族的基石，她可是望朔会的首领，难道你要让我不确认她的立场就随便给出去吗？！”
“你最好没想过。”
里纱自知理亏，只嘟囔了一句。冈齐没有搭理她。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好是坏。猫又不见了。”
“猫又是和贺茂家族签的契约，每当旧的家主死去……”
冈齐点头，肯定了我的说法。
“所以，我只是代家主。”
我的心头蹿起希望的火花，虽然微小，但这是不是说明时音还有救呢？
“我和时音有过约定，我们之间还有一场战斗没有完成。在和她决出胜负之前，我是不会自称家主的。”
“前辈，我一定会把时音带回来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即使是我的命，我也——”
“啪！”
又被里纱甩巴掌了。不痛，但被甩得发懵。
“不准说这种话！时音要回来，你也要回来！”
她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我捂着脸，想笑又想哭。
“听到没有啊！你的回答呢！”
“…是，里纱前辈。”
里纱的脸松懈下来，她递出一张治愈符。我没来得及反应，她又塞进我的手里。
冈齐也递给我一本像书又像本子的东西，我茫然接过。
“这是时音的日记本，收拾东西时发现的，我觉得还是给你比较合适。”
“时音的…日记……”
我抚摸着封皮，怀念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给我真的好吗？时音的父母会……”
在我提到那两个人时，无论是冈齐还是里纱，脸色都沉了下来。他两默契地把目光移到一边。
冈齐以混杂着敌意的鄙夷语气含糊着说。
“没必要给那两个人渣……”
以“下”字形布局的三颗玉石仅有巴掌大小，却比任一颗星星都要闪耀。尘世间的一切珍宝都会在它面前黯然失色。光是捧着它，就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雄浑力量。这是名副其实的神的宝物。
由天神御祖授予给饶速日命的天玺瑞宝。传说只要集齐它们，就可以令死者复苏。
「夏目，接下来去哪里？」
我单手结印，以结界避免神宝灵气的泄露后，将它小心翼翼地收好。
“冬，我们回京都，去阴阳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