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梦眠何方(下)
青出手了。
深沉的雨幕中,死反玉只是荧光一现便消匿了踪迹。青和佐竹却同时扑向了相同的地方。我飞快地向乌鸦看去,他已结印完毕,凝结灵力的箭直指青和佐竹之间。
“不——”
声音还没有喊出口,箭已经离弦。然而下一秒,箭就被劈开,青以无人能挡之势破开雨幕,直奔乌鸦。不知何原因,佐竹也向后倒飞而去。就在青和佐竹分开的一刹那,一只鞭子从场外飞入,迅速一闪。只是下一秒,死反玉就落在了我的手上。
“夏目大人,死反玉已经到手。”
是纯。
原来一开始青就只准备对付那两个人,但是他是什么时候和纯商量的?难道他们早就料到会有这种局面了吗?
“我听到了他和您的对话,我和他配合了十年,我们都知道对方会怎么做!”纯大吼着给我解释,推着我往外走,“走,走!”
我们身后,青和乌鸦陷入激战。与此同时,盘踞在屋顶上的八咫乌开始动手,特殊的火箭从天而降,在雨水中燃烧得愈发旺盛。被攻击扰乱,望朔会和阴阳寮也立刻行动起来,一时之间三方混战,到处都是战斗的余波。
“死反玉已得,掩护夏目大人撤离!”
“死反玉!不能让安倍夏目得到死反玉!夺回死反玉!!!”
“这是安倍之姬最弱的时候,快,杀了她!”
“滚开!!”
“上啊!望朔会和阴阳寮一个不留!!”
“杀!!!”
“夏目大人快走!我来掩护!”
“等一下,大家——”
我虚弱的声音顷刻间就被喊杀声淹没了,纯和屿护着我向外冲去,热浪在我们周围涌动。不同于之前,八咫乌的每个人都是为破坏而来,他们心狠手辣,毫无顾忌。我的耳边尽是哀嚎声。凄风冷雨迎面吹来,不知何人的血溅上我的脸颊,余温犹热。
纯挥舞着鞭子驱赶前来阻拦的人,不断有人在我面前倒下。他们是望朔会,是阴阳寮,是八咫乌。
他们是形形色色的,人。
“滚开!都给我滚开!滚——夏目大人?!”
纯还在拼命战斗,我拉下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她不解地看我,而我看向远处屋顶上的身影。
剥夺我的幸福,挑起无辜的流血,毁掉了阴阳塾,又在阴阳寮挑起战斗,没错,所有的祸事,都是因为那个人。
我愤怒到了极点。
和凉拼命战斗,和昔日的长辈对峙,在鬼门关边游走,听我父亲的所作所为……今晚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让我身心俱疲,但是所有的事都比不上眼前的这一切!
我辛辛苦苦独自行动,辛辛苦苦下了禁令,不只是为了尽可能减少牺牲吗?然而我所有的努力,全部被这个人轻易碾碎了!
内心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涌现出恨意。我要断绝混乱的根源。
我径直走向庭院,触碰到的雨水在手中化为冰刀。攻击向我而来,被我随手挡开。我未曾想过在这样的愤怒下,我的刀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乌鸦或许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本能地望向我,而就在那一刻,我径直掷出了刀。乌鸦下意识歪头,但载着我全部恨意的刀仍擦过他的耳朵,钉在屋顶之上。
青停止了攻击,而乌鸦不敢置信地看着我,他甚至没管流血的耳朵,眼神只直勾勾看着我。
怎么?现在才知道错了,才知道害怕了?这是你的罪,你的报应,如果上天还不曾降下处罚,那我就代天神之责前来处刑。
我向他缓步走去,随手抽起刚刚落下的雷剑。感受到我的决意,雷剑在我手中嗡鸣。握紧,提起,转身,投掷!雷剑应声而至,所到之处在轰鸣中化为齑粉。
乌鸦踉跄着躲开了这次攻击。他倒是速度快,不过第二只雷剑已经提在手上,我倒要看看他还能躲过几次!
乌鸦明显后退了一步,他甚至没敢防御,没敢顾及其他人,“刷”地消失了。
“不准逃!!!”
我愤怒地要冲过去揪出他,然而准备掷剑的手被握住了。我暴怒地回头看究竟是谁胆敢拦我。和我对视,青本能松手往后退了一步,随后才跪下身劝阻我。
“夏目大人,吾已派人去追八咫乌。您的身体不能再继续了,夺回死反玉复活时音大人要紧。”
听到时音的名字,我的心头一颤,愤懑被打断。好似大梦初醒,我重新听到了雨声。
我环顾左右。因首领已逃走,八咫乌的其他人也不再恋战,纷纷逃离。不久前还呱噪的院子顿时寂静无声。寂静之中各式黑色的眼睛无言地看着我,他们或坐或靠,没有一个人完好无损。没有人靠近我,也没有人责怪我,高高低低的雨声中连呻吟声都没有。
雷剑从手上脱落了。我觉得摇摇欲坠。青扶住我。
“夏目大人,吾等该离开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这样离开……”
我是为我的时音而战,而这些人因为我的愿望而战,他们也有自己的“时音”,他们也是别人的“时音”,我想让我的时音活着,也有人期望他们活着。
“我必须…必须要……”
我走向最近的一名伤员,将治愈符拍上他的胸口,念动真言。符咒光芒一闪而过,他缓慢地睁开了眼睛。我不做停留,立刻向下一名伤者走去。
“南无薄伽伐帝,皮杀社……”
“南无薄伽伐……”
“南无……”
药师如来真言一遍遍响起,我催动灵力一遍遍发动治愈术,再快一点,再多救一个人。
“夏目大人,够了,够了,您的身体——”
“没事。”我抹掉鼻血,说给她也说给我,“没有事!”
推开屿的阻拦,我跌跌撞撞地前往下一个伤者。躺在泥地的人胸口扎着箭,血与雨水混成一团。我一惊,记忆不由分说地涌现难以忘怀的身影。我踉跄着冲过去,跪倒在他的身边。
“没有必要了…佐竹大人已经死了…已经没有呼吸了……”
死了?
不对、不对!灵力还在循环,佐竹他还没有死!他还没有死,就还有希望!
我一把抓住箭拔掉它。佐竹身躯一抖,胸口血液飞溅。在众人反应前,我双手把治愈符拍在他的胸上,强行发动治愈术。
“南无薄伽伐帝,皮杀社,据噜薜琉璃,钵剌婆,喝啰阇也,怛他揭多也,阿啰喝帝,三藐三勃陀耶,怛侄他,唵,鞞刹逝,鞞刹逝,鞞刹社,三没揭帝莎诃。”
我吞下涌上的血水,拼命地从身体榨出灵力。
将身体残存的灵力尽数输出,一点一滴地感受着伤口的愈合,使出全身之力竭尽所能地去挽救在生死边缘摇摇欲坠的身体。血液从鼻子络绎不绝地淌下,落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
“夏目大人!这样下去您会有危险的!请您停下!”
“就差一点,就还差一点……”
“您不能再继续!”
拉扯中我碰到了佐竹的身体,他的胳膊垂了下来,几粒五颜六色的糖果蹦跳着从他手中跳了一地。
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只见黑暗阴沉的雨中,小小的糖果跌落在暗红的血中,转瞬间就不见了。
我一把抓起刀,割开自己的手腕,不管不顾地把血灌入他的胸口。
如果灵力不够,就用血来代替,所以求求你,求求你……
想要置我于死地的阴阳师。正义凛然的阴阳头。带着我玩纸鹤的父亲的好友。给我特意留下糖果的长辈。
被箭射中胸口的,重要的人。
夏目,夏目,你去哪——
给,这是特意留给夏目的。
“求你活下来,佐竹伯伯……”
“眼…醒了!佐竹大人眼睛睁开了!”
我打个激灵,一下清醒,立刻向佐竹看去。他垂着眼皮,眼睛茫茫然地看着我。但当他意识逐渐清醒,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地变得冷酷,他又是那个一丝不苟的阴阳寮长官了。
他的门生扶着他坐起,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我,眼神中多了很多复杂的东西。
他是不是觉得,更有杀死我的必要了呢?
我垂下眼,干笑两声,轻声说。
“佐竹…大人,您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没有谢谢也好,继续想杀我也好,但我还是由衷觉得,能活着就是最好的。
他还是没有说话,我撑着腿站起来。刚抬脚,身子一软,险些又摔倒在地。我推开她们伸过来的手,按住手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道路上。在我的周围,许多双眼睛透过雨幕注视着我,他们窃窃私语,声音穿过雨声而来。
“救回来了……”
“传说中的安倍之姬……”
“公主殿下……”
“神迹……”
一切都像是多年以前,我走在路上,目光从四面八方而来。
“被灵力诅咒的下任家主……”
“阴阳道上的残疾……”
“窝囊废……”
嘲笑、赞美、喟叹、讽刺,议论变了又变,能始终以夏目看待我的,究竟有几个人呢?
深深浅浅的视野中,不能忘怀的笑脸次第出现。
“时音……”
如果那天及时找到了治愈符,如果那天不是破魔箭,一切是不是都没有那么不可挽回?你是不是可以像佐竹那样重新睁开眼睛?你是不是还会待在我的旁边,而不是永远在我可望不可及的前方?
你知不知道,我很想见你啊。
你肯定知道的吧,不然也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了。
一个人是不是也很寂寞呢?不过不要怕,我来陪你了。
我蹒跚着向她伸出手,她等着我,向我张开双臂。我落入她的怀中。
时音,今晚我是否可以做个好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