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未预 
第65章 即使星星不说话（上）
“所谓‘花道’就是适当地截取树木花草的枝、叶、花朵插入花瓶等花器中的方法和技术，简而言之即插花艺术。与茶道舞道一样，我国的花道也是受中国文化的影响，并融合了本土文化发展形成……”
身着贵气和服的女子手持花枝滔滔不绝。
“根据文献记载，平安时代就有室内摆设樱花的记载，到了十四世纪，室町时代的前期还有举行花会的记载。这种花会到了十五世纪逐渐成为公开的展览会，也就是今天的花道展览会。另一方面，佛教的传入也带来了供花的习惯……”
我努力直起身子，支着两只耳朵，试图抓住她说的每一句话。她絮絮叨叨说完了历史，终于进入了正题。
“花道有立花、生花、盛花投入及自由花。立花是将花立起来的意思，它要在瓶中表现山岭及平原上多彩的花草树木。如前所述，它来源于神佛前的供花，所以立花的特点是雄伟、华丽而端庄。大家注意看，它是以一枝直立的枝子为中心，在它下方周围的固定位置上配上各种花枝，就像这样……”
虽然已经集中十二分的注意力，但很遗憾，她说的每一个字我都知道，连起来却让我不知甚解。
这是花道课，是我从前从未接触过的课程。至于我虽然痛苦万分还坐在这里的原因，那就说来话长了——
“哇，琴乃，这是你最近的作品吗？画得真好！”
“这个笔锋！绫子，你的字越来越有大家风采了！”
“花梨，可以为我们演奏一曲吗？听说你最近学会了新的曲子。”
少女们熟络地相互攀谈着，大方展示着自己的才艺。我把自己缩在最不显眼的位置，盯着眼前冒着热气的棕色液体发呆。
好像是叫“咖啡”吧？近年来常听到名字，街头巷尾也有咖啡厅什么的，原来就是这种东西吗？闻着挺香的，不过味道……真不敢恭维。那群小姐明明对草药嗤之以鼻，却能对同样味道的咖啡趋之若鹜，莫非这就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贵族小姐的茶话会，用洋文来说就是沙龙。对于被有佳怂恿着答应来参加这件事，我现在是肠子都悔青了。
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而除我之外，她们则相聊甚欢。当然，她们谈论的话题也让我无所适从。在简单介绍之后，她们便火力全开地从分享彼此的衣服到了各种恋爱故事再到近来的才艺展示。起初我还在人群中附和两句，如今却是一句话也接不上了。
真是的，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我捂住脸叹了口气。
不知道她们讨论到什么内容，突然一阵安静。我的叹息正巧卡在了她们沉默的后一秒，显得格外清晰。于是所有人都诧异地转过来看我。
“唔、呃，那个，那个……”
我紧张得都结巴了，眼神瞟到桌上的咖啡，顿时如获至宝。
“咖咖咖啡有点苦，不是，有点冷了，所以我我，我才……”
她们交换着眼神。难道是我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吗？
“夏目小姐是第一次参加茶话会吧？”
“嗯……是的。”
“您觉得如何呢？”
眼见众人目光集中在我身上，放在双膝上的手痛苦地绞在一起。
“我觉得……挺好的，大家都好厉害，会的东西好多，多才多艺什么的，说的就是大家吧。”
“夏目小姐平时做什么呢？有什么爱好吗？”
“爱好？我很喜欢培育花花草草……这个算吗？”
坐我旁边的女孩子饶有兴趣地靠近我。
“培育？是指在土里培育吗？”
“是。”
“您亲自上手？”
“是。”
这个问题让我纳闷，还有不亲自动手的培育吗？
另一个女孩子提问。
“只要浇浇水就行了吧？”
“呃，不止这样。严格来说从选种就要注意了，种子的品质影响后续植物的生长。其次得保证养分、光照和水源，毕竟不同植物所需的生长条件不同，所以要尽量把相同习性的植物放在一起。平时还得注意观察植物的长势和叶子，如果有看到长势不佳或者叶子枯黄，就要考虑会不会是有虫害，这个时候就得及时处理……”
“等等！及时处理是指？”
“处理就是字面意思。”我诚恳地看着她，“大部分时候会使用除害虫的药，不过偶尔有沙虫之类，得及时挖出来处理掉。”
“呕……”
随着我的话，对面的少女们纷纷面露难色，这让我既觉得难堪又颇为受伤。
普通女孩子是不会做这些的吗？
“夏目小姐的爱好真是非同寻常啊哈哈。”
明显的安慰语句让我更觉不自在。
“……抱歉，我对女孩子的事情……不太了解……”
“那么！”对面的女孩忽然一拍巴掌，神采奕奕，“不如来练习一下吧！正好今天池坊有花道课，夏目小姐既然对花草有兴趣，那一定会喜欢花道的吧？”
女孩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众人纷纷行动起来。
“啊真好，是池坊的课程，而且离这里不远，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好呀好呀！夏目小姐一定会喜欢的！”
“诶等——”
不待我的回答，人群便簇拥着我来到了人生的第一节花道课。
是谁说的喜欢花草就要喜欢花道啊？而且为什么她们对花道这么感兴趣？一说池坊她们就这么高兴地赶过来，池坊到底是什么啊？老师的插花和母亲的插花好像差不多，虽然好看，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我仍旧如坐针毡，煎熬地等待下课。
但是，与之前相比，唯一让我安心一些的是，时音也在这里。
并不是有约，只是纯粹的巧合。当我坐下来向前张望时，正好看到她的背影。虽然因为马上就开始上课而无法前去打招呼，不过我摇曳不定的心情立刻平稳了些。
我抬头看向她。与我仅隔三个座位的位置上，时音认真聆听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出一副正经的温柔。
为什么时音会在这里呢？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有这方面的爱好，也没有见她插花过。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时音是不是也会参加所谓的茶话会，也会和那些女孩子聊着各种各样的我不了解的话题？总以为自己很了解她，但现在看来，时音她是不是一直有着我不知道的那一面呢？她会不会有比我关系更好的朋友呢？可是，那一天时音对我说了喜欢，时音的喜欢……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好了，说了这么多了该实践一下了。有哪位小姐愿意上来演示一下吗？”
怎么还有演示的环节？
老师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缩着身体，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不敢抬头，默默祈祷时间赶紧过去。
“最后面的小姐，低头的那位……对！就是您。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这样也能找到我啊？我欲哭无泪。
“我叫安倍夏目。”
“啊我就觉得您长得很像幸子夫人，果然，幸子夫人是令堂吧？”
得到我的回应后，老师愈发激动了。
“幸子夫人的插花可是一绝！我曾有幸去府上拜会过夫人，收获颇丰。既然是幸子夫人的爱女，快请上来让我们见识一下。”
尽管我再三推辞，老师仍执意邀请我上前展示。实在是拗不过她，我被连推带拉地按到了花瓶前，拿着花枝踌躇。
母亲的插花是什么样子来着？我没见过她插花的模样，只见过成品。在我印象中，每一次都不尽相似，唯一的共通之处是留给我一种恣意生长之感。
「冬，八云，你们会不会插花？」
「夏目，我们不是人类。」
好吧，还是得靠自己。
我记得老师说过得以一枝为中心，那就先在最中间放一枝最高的。我咬紧嘴唇，郑重地放下了第一枝花。用余光偷看老师，她还是一副期待的表情。
哦？看来我第一步没有问题是吧？
我心中大喜，也许我遗传了母亲的天赋？接下来的几枝花就为围着第一枝花好了，呃，不能同一个高度，也不能同一个距离，要按老师说的有一些起伏感，得用剪子剪一下，诶，剪子呢……
我忙忙碌碌地连插四枝花，按照自己的想法让它们高高低低地分散着。忙碌时我觉得自己的思路非常棒，但一松手远观时我立刻就发现我的作品好像有些和母亲以及老师的不太一样。
简单来说，有点说不出来的丑。
为什么她们的花能有自然的造型，而我的看起来，呃，像蹩脚的理发师打理过的头发，深一块浅一块的？
我偷偷看向老师，果不其然，她不明所以地皱起了眉，嘴唇的形状也透露出不认可的意思。
坏了，母亲的名声要被我毁了。
“夏目君，需要帮忙吗？”
耳边响起时音的声音，我意识到她是用灵力给我传话，立刻感激地连连点头。
“需要需要。”
回答我的是时音的轻笑声，以及忽然出现的猫咪声。
“喵~”
仿佛一滴水滴入盆中，我的身子不由地一震，斗室里的气氛完全变了。
时音坐到了我的旁边，拾起放在一边的花枝。
“时音，你用了幻术吗？”
“嗯。这样她们就看不到了。”
对我吐吐舌头，时音问我。
“夏目君想要弄成什么样？”
“想要弄成老师刚刚说的那样，什么立花之类。”
“这样呀，那需要再多放几枝花，像这样……”
时音剪了几枝花放进去，又稍微变动了先前花的位置。只是简单的梳理，不过面前的插花一下子就变得生动了。
“立花有位置的规定，只要熟悉位置后放下就好，夏目君第一次弄，不清楚这些很正常。”
“好厉害……时音好像什么都会。”
“没有的事哦，我也是最近才学习的，只能弄到这种程度。”
“可是这种程度也很厉害了。不像我，一点才艺也没有，什么也不会。”
时音准备插花的手停下了，她用手指捻着花，歪着头看我。
“夏目君不会也没问题吧，因为之前没有接触过嘛。其他人也不是出生就会的，她们之所以会是因为在这里付出了时间。如果夏目君付出时间后还是不会，那也没有问题呀。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如果要说起这些花的生长习性，这个屋子里没有人能比你知道得多吧？所以打起精神来，不要丧气了。”
她对我笑着，露出最可爱最灿烂的笑容。
糟糕……
我狼狈地把脸扭向一边，嘟囔着。
“时音你这样太像大姐姐了。”
“那叫一声姐姐来听听？”
“……不要，我都没有叫过有佳姐姐呢。”
“难道你更喜欢妹妹一点的吗？”
时音笑嘻嘻地俯下身，歪着脑袋用手上的花来勾我的脸。
“看着我嘛，夏目姐姐？”
——呼吸不由一滞，热流一下子涌上头，脖子、脸、耳朵都超乎想象的热了起来。
我急忙捧住脸，以大声掩饰内心的慌乱。
“时、时音，大家还在呢！”
“嗯？那你的意思是……”时音恶作剧地靠近我的耳朵，“大家看不见的话，就可以了吗？”
她的呼吸吐在我的耳边。
“呐，夏目姐姐？”
“啊啊啊啊啊啊！”
太刺激了！我改为捂住自己的耳朵，紧闭眼睛伏下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虽然知道大家看不见，但是想着是在众人面前，就会觉得更羞耻了。
“呼呼，夏目君的反应好可爱！”
“不要捉弄我嘛！”
我半羞半愠地朝她喊，她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好啦，终于精神起来了。”
糟糕……这样不是更像姐姐了吗？
她拉着我的手扶我直起身子，又把花塞进我的手中。
“最后一枝花，还是交给夏目君吧？”
“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本来准备之后去找你的。”她认真地看着我，“过几天班级的女生要举办合宿，嘱咐我一定要邀请你。夏目君，你有时间吗？”
合宿……
我低下头，不自在地攥紧手中的花。
“……我可以吗？”
脸忽然被捧住了。时音不允许我逃避，郑重地看着我。
“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吧？所以，没有什么不可以。”
“……我、有些害怕。”
“不要害怕，大家都很喜欢你，而且……”她停顿了一下，“而且我在这里，我们的约定没有变，我会永远站在你能看得见的地方。无论何时你觉得害怕，你都可以抓住我的手。所以……好吗？”
“……好。”
听到我的应答，时音再次露出令我目眩神迷的笑容。她缩回手。
“虽然施展了幻术，但耽搁太久可不行，我先回去咯，过几天我会去找你的。”
她走回自己的位置，解除了幻术。喧闹的人群之间，她对我调皮地眨了眨眼。
不知是花，还是她手上的香味萦绕在我的鼻尖，只是微微嗅到，我的脸便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太糟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