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于旧梦中（下）

睡梦中，有泪水滴在我的脸上。然而，又并非我的泪水。

是谁在为我悲伤吗？

意识沉沉浮浮，我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平静下涌动着复杂的情绪，熟悉又陌生。

“千夏前辈？”

我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昏昏沉沉的，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您刚刚晕倒了。”

是吗……好像是这样的……我刚刚确实是在书库整理书籍来着。

那么……

我用手臂搭着眼睛，露出苦笑。

为什么突然又做起这样的梦？我以为我不会再做这样的梦了。

“夏目大人，您还头晕吗？需要喝水吗？”

千夏清婉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唤醒，我突然意识到我之所以能对上她的眼睛是因为她一直温柔地让我膝枕。

我猛地弹起身，因为速度太快头有些晕眩，我只能撑着头又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等到我恢复正常，刚想开口对身旁的千夏说点什么，一直注视着我的动作的千夏却抢先开口了。

“夏目大人，请您如实回答我，您昨晚的休息时长是多久？”

她的表情和言语都带着与平时不同的强硬。我一愣，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四个小时吧。”

千夏脸上涌现复杂的表情。她悲切地问我。

“您最近天天如此吗？”

“是。”我坦然回答后，安抚她，“千夏前辈，请别为我担心，我只要这么长的睡眠就够了。”

“如果真的够了，您就不会突然倒下了！”

“只是意外而已，我会注意的。”

我站起身，回到晕倒前的岗位，拾起散落的书籍，将它们一一放回原位。

千夏起初没有动作，片刻后她站起身，立在原地问我。

“一个月前，您申请来书库做志愿管理员……您，并不是单纯来做志愿活动吧？”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我抱歉地回复她。

“抱歉，千夏前辈，我确实不是，但有什么工作您尽可吩咐我，我会尽力的。”

“我想说的不是那种事。”

千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痛苦，我看向她，不知为何，她的表情带着一丝悲伤。

“为什么？”

我没有明白她所指何事，小心翼翼地问她。

“前辈，您是指什么？”

“我不理解。”千夏眼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我不理解您为什么要拼到这种地步。”

我并没有马上回复。千夏今天的态度和我往日认知的文静学姐并不相符，自然也与神秘的屿大不相同，但从千夏的身上传来的气息却让我本能地觉得亲近。

“因为我有想要做的事情。”

“值得吗？”

“值得的。”

一瞬间，千夏出现了仿佛受伤的表情。她那张和时音相似的脸对我露出悲伤的微笑，我的心也为之而难受了。

“夏目大人，我真的是，完全不理解您啊。”

我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从心脏深处传来细小的尖锐的疼痛。

我不明白。我和千夏的接触并不深，那个安静的、与我保持距离的前辈为什么会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呢？就像她说的那样，我好像也完全不理解她。

仔细想来，我对千夏的了解仅仅停留在她是里纱的妹妹，时音的姐姐。和个性鲜明的姐妹不同，她像一汪清澈的水，又像一缕缥缈的烟，稍不注意就不会留下任何印象。

千夏已经回到书库的另一角工作了，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我盯着她的背影，似乎这样就可以看透她了。

「夏目。」

八云的声音径直在脑海里响起，我反应过来，他并没有现身。我不动声色地继续工作，在心里和他对话。

「八云，有什么要紧的消息吗？」

「她偷看了你的梦。」

「千夏前辈吗？」

「嗯。她进去了，我没法动手。」

我回想起去年的雪夜，屿带着我进入了里纱的梦境。所以刚刚的泪水，是千夏为我而流吗？

我摸上自己的脸，那里已经没有泪水的痕迹了。

里纱的妹妹。时音的姐姐。

贺茂千夏。

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晚上忙碌的间隙中我止不住地想，想来想去也得不到答案。我坐在屋脊上，疲倦地抱住双腿，把头埋进两腿之间。

“困吗？”

八云坐在我的身边，声音有些担忧。我摇摇头，打起精神后抬起头，“我还不困，八云你呢？困不困？”

八云老实地点点头，我拍拍腿示意他可以躺下，他却摇摇头，只是向我又靠近了一点，紧紧挨着我，用脸蹭了蹭我的胳膊。我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他受用地眯起眼睛。

虽然品种是老虎，但实际上只是大猫吧。以前还有些生疏，现在却抽空地向我撒娇。

“快子时了。”

“嗯。快了。”

“会来吗？”

我有点拿不准，“如果我没占卜错的话。”

“不会有错的。夏目，我想吃糖。”

八云信心满满地回复我，又突然转了话题。我习惯了他思维的跳跃，在口袋里搜出了三颗金平糖，将要递给他时我想了想，又拿回了一颗。这让八云不满地嘟起了嘴。

“要三颗。”

“晚上吃这么多糖对牙不好。”

“不会。”

我有些犹疑，式神和人类是不同的，式神原本就不需要靠摄取食物来获得能量，只是八云贪吃而已，但八云会和人类小孩一样长蛀牙吗？书里从来没有记载过式神食用人类的食物会有什么反应，我究竟该不该以对待孩子的态度来对待他？

我这边还在苦苦思索，八云却等不及了。他拉拉我的袖子，张大嘴，示意我看他的牙。

“没有事。”

我探头仔细端详着，现在没有蛀牙不能保证他不会长蛀牙。不过看着他渴望的眼神，我终究松了口，还是把那颗糖放回去了。

“睡觉前要记得认真刷牙。”

“嗯。”

八云把三颗糖一口全吞了，包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回复我。这样的吃法，三颗和两颗有什么区别呢？八云果然就是个小孩子，刷牙的事情我还是得盯紧一点。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抬头确定了时辰，又转而巡视着下面的大道。深秋的夜里，已经听不到虫鸣，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叫，整个城市都在安静地沉睡着。

若是之前的我，一定早早进入了梦乡，安稳地做着美梦。但现在不一样。为了能够保护时音，按部就班跟着学校的学习是不够的，所以我才会在早起练习剑道，晚上和父亲练习阴阳术，才会去书库探寻古老的咒术，才会在深夜巡视都城。我看过铸剑的过程，生铁和玉钢要经过反复的淬炼、打磨才能被铸成锐利的刀剑。我也是一样，这是我的淬炼，我的打磨。我觉得辛苦，但我宁愿辛苦也绝对不要停止。

我站起身，活动着身体。离占卜的时间已经很近了，我得做好准备。八云随着我站起身，我们一同注视着街头街角的黑暗处。

忽的，从街头传来平稳的脚步声。

我一愣，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的究竟是敌是友？

我抽出了符咒，感知着对方的灵力，那灵力让我觉得熟悉。在我回忆起灵力的主人之前，对方已从黑暗中显身了。

是贺茂千夏。

附夏目的日程表

5:00-5:10 起床、洗漱

5:10-5:30 浇花

5:30-6:40 剑道

6:40-7:00 早餐

7:00-8:00 去学校

8:00-11:30 上课

11:30-12:00 午餐

12:00-12:30 看书

12:30-13:00 午睡

13:00-16:00 上课

16:00-17:30 书库

17:30-18:30 回家及晚餐

18:30-20:30 阴阳术训练

20:30-22:30 处理家族事务

22:30-23:30 占卜/研究咒术

23:30-1:30 京城巡逻

1:30-5:00 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