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繁星下的再会

“这里，脚放这里，然后用力去抓上面……”

“你小声一点啦～”

“已经很小声啦！”

“谁？！”

从院内传来主人厉喝的那刻起，我知道，时音有关潜入的梦想只能宣告破灭了。

我狼狈地撑起挂在墙边的身子，对着声音的方向讪笑。

“有佳，来接一下我们吧？好久没有翻墙，不熟练了。”

“夏目？！还有时音？！你们怎么过来了？”

有佳一溜烟地小跑过来，伸长了手帮着我们翻上墙头往下跳。

“看来翻墙也需要技术呢。”

时音先跳下墙头，又伸出双手来接我。我借着她的胳膊，用力一跃，稳稳落下。

“当然！我们小时候经常翻墙哦，我比他们两个都灵活呢！”

“那下次教教我吧～”

有佳终于逮到了空，诧异地问我们。

“你们怎么大晚上地过来了？有什么事吗？”

时音有意逗她。

“没事就不能过来吗？”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两个身体才好一点，要多休息才好啊！就算有什么事，让式神来传消息，我过去就行了呀。干嘛大晚上跑过来？”

“因为想来看你呀，有佳。”我耐心地等她说完，“我们很久没说话了，我很想你。”

有佳一愣，时音在我身边笑盈盈地补充。

“我想见我的朋友，所以就来了。有佳，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有佳的气息变得支支吾吾了。重新听到这句话，她是否和那时的时音有了同样的心情呢？

“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但，我，很高兴你们能来。”

这么期期艾艾的有佳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时音拉起她的手，以带着一丝调侃的微笑语气提醒她。

“今晚繁星满天，不准备请我们喝杯茶吗？”

“说着话差点忘了！”

被打岔后有佳的声音明显多了几分精神。她引着我们在走廊边坐下，自己忙叨叨地去泡新茶、取点心。好长一会耳边都是她急冲冲脚步落在木板上的“咚咚”声。

“嗯，这才是待客的样子嘛～”

我捧着时音递过来的杯子，小心翼翼凑上前，待嘴挨上杯边后，我感受着水位的高低，谨慎地控制杯子抬起的角度，让茶水缓慢地流进嘴中。

“好香！看来你没有藏私呢，有佳。”

我笑吟吟地转过头去，却没有人回应我。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在我喝茶的过程中，她们两似乎一直没有说话。

我一下子慌了神。

“诶？为什么不说话？不用为我担心啊！我只是现在不熟练而已，没有什么大问题，过两天就好了……”

灵力的视野里，有佳的身子向我靠了过来。我抬起头，冰凉的手指颤巍巍地触碰我的眼皮。

“真的一点都看不见了啊……”

难过的声音让我的心也随之难受了，但我只能强撑起不在意的样子，拉下她的手。

“但我现在的听觉、嗅觉都比以前强了很多哦，而且有见鬼之力在，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不信你可以问时音。对吧，时音？”

“…嗯。”

可是这些话一点也没有安慰到有佳，她开始抽泣。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得你变成这幅样子，是我害得时音受了那种罪，是我，都是我！”

“有佳，有佳！”

我反过来去摸她的脸，笨手笨脚地去擦她的泪。时音此时也过来帮我，一边替有佳顺气，一边小声地在她耳边说话。

“不是你的错。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我最喜欢你的笑脸了，所以，难过的事、伤心的事、委屈的事，都告诉我们，然后就抛之脑后吧！”

有佳哭得断断续续的。

“你们、你们今晚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是啊。因为我们知道有佳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一定要过来告诉你。”

“是啊，有佳。”我用额头贴着她，“小时候你不是对我说过吗，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告诉我们，但是不可以一个人躲起来哭哦。”

“我，我才没有一个人躲起来哭……”

“不对，我知道，我们都知道的，因为我们是你的朋友啊。”

“我的朋友有佳啊，是个很善良的人，我的朋友有佳啊，一直是个体贴的人。我听夏目说过哦，今年新年的时候，是你最先考虑到我是第一次以家主身份主持新年祭典，怕我寂寞，特意来陪我的，是不是？那天的雪仗我真的玩得很开心。我的朋友来找我，我也很开心很开心。”时音带着笑说，“那天的事不是你的错，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和我一样，只是受害者。”

“时音…夏目……”

有佳小声地呼唤着我们，半天后才颤抖着说。

“我，我其实一直很害怕。那一天，等我有意识的时候，我看到时音你…你满身是血地躺在夏目怀里，而我的手里就拿着，那把弓……所有人都说我是凶手，所有人都看到我是怎么拉开弓，对着你的后背……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敢睡觉，梦里我一直拿着那把弓，怎么甩都甩不掉……梦里你一直哭着问我为什么，梦里夏目一直说我是杀人凶手……我的手杀了人，我，杀了我的朋友……”

有佳说不下去了，她整个人都剧烈颤抖着，过于高昂的情绪让她咳嗽不止，我们只能不停地替她顺气。

“一直强忍着这些，很辛苦吧？没关系，说出来就好了。”

时音体贴地安抚有佳，等到有佳的呼吸稍微平稳些后，时音才继续柔婉地劝说。

“有佳，因为你很善良，所以你才会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可是我想告诉你，真正的凶手只是那两个人。是他们利用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利用了我们之间的信任，我恨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摸索着找到有佳的手，双手包住它。

“有佳，你的手才不是什么杀人的手。你的手，自始至终都是帮助别人的手。我都记得，我每次遇到困难的时候，都是这双手拉着我站起来的。就像这次，梦境很可怕吧？可是你还是努力进入梦境了吧？我都知道哦，有佳，在分离的七天里，你一直在梦里呼唤我、指引我，对吧？”

“你听到了吗？”

“嗯嗯。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幻听，但后来看到有修就明白了。冈齐说你失踪了，其实你是躲起来了吧？是父亲出的主意吗？梦境是占卜的方式之一，只要满足特定的条件，再加上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你可以看到我的近况吧？你们一直想通过这种方式避开望朔会联系我，是吗？”

“是，是家主大人给我的建议。”有佳详细说道，“我本来是要被阴阳寮带走调查的，但是家主大人在那之前找到了我，给我提供了藏身的场所。在他发现和我父亲断开联系的时刻，他就意识到有大事将要发生，只是他赶过来时，你已经离开了。他告诉我，在父亲失去联系的现在，为了掌控局面，我必须要用梦境联系上你和父亲。我想这是当时的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于是在有修前往黄泉的过程中，我一直试图进入你和父亲的梦里。和父亲搭上联系比较容易，但是你入睡时间少、睡眠又浅，我只能看到一些片段，始终无法同你对话。那一天，我看到了……千夏前辈和你的对话，我向父亲报告此事后，父亲意识到千夏前辈是翻盘的关键，想尽办法说服了她。后面的事，你们应该知道了。”

我和时音花了一些时间消化有佳的话，绿茶的香气悠悠地浮动在我们身边。

“有修不是通过出云的黄泉比良坂进入黄泉的吧？出云当时应当被望朔会控制了。”

“不是，我们考虑到这点，走的是其他通道。在东山那边的六道珍皇寺……”

时音恍然大悟。

“原来是那位夜间在地狱当差的小野篁留下的水井啊。你的藏身之所莫非也是这里？”

“嗯。我和有修有过约定，当他找到你们的时候会给我信号，我就会呼唤你们的名字。前天是第七天，我一直不敢入睡，跪在水井边等待消息。我知道夏目已经进入黄泉了，我也知道有修会找到你。我就跪在那里拼命祈祷，祈祷你们一切顺利。终于，我得到了遥远的信号，我知道，你们一定成功了。安置好有修后，我立刻报告给家主大人，我们第一时间启程去了函馆。幸好父亲与千夏前辈争取了时间，我们才及时赶到。”

随着有佳的话，我的思绪重新回到了那些日子，恍如隔世。

“一切都，太不容易了。”

“是啊，回头看这些事时才发觉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啊。”

“幸好，”我由衷地说，“幸好有你们在。”

我那时大概已经无暇顾及复活以外的事情，若不是他们在背后的帮助，即使完成了仪式，我和时音仍会死在卧牛山的洞穴里吧？

在我以为孤身一人，以为与她们决裂的时候，她们其实一直都在。我遇到了困难，即使没有求助，她们仍然伸出了手。

我收紧双手，郑重地握住了有佳。

“虽然现在才想起来有些不太合适……”时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修君的身体还好吗？”

“他吗？虽然医生建议他还是静养为主，但就我看来，已经好上很多了，只是暂时还不能战斗罢了。”

“唔……”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们，“其实，我们说话的中途，有修就在走廊那边了。”

“诶？！”

“骗人？要是来了为什么不出现，而是在偷听？！”

有佳和时音探着身子去看。

“有修！”

“有修君！”

“抱歉抱歉。原本是听到声音想来一探究竟，不过到了才发现，似乎并不是适合我出现的场合。”

有修踏着稳健的步伐从走廊另一头走出，在我们身边坐下了。

“过分！”

“确实过分！”

“夏目也过分！”

“确实，都不告诉我们！”

和有修接受了一轮指责，话题才恢复正题。

“身体现在什么情况？”

“和有佳说的一样，暂时还不能战斗。或许是神的力量吧，被伊邪那美大人刺中的伤口恢复较慢，用治愈符对它没效果。”

有修说完了自己的情况，又问。

“听父亲说，你们拟定了对付宗生的初步计划。”

我和时音本来不是为此事而来，但既然提起了这个话题，便接着说了下去。

“是。有修，有佳，虽然没有对外说，但我的计划需要你们两个的帮助。所以，请抓紧时间好起来吧。”

有修轻笑：“我还疑惑怎么没有安排我的戏份，是不是你已经不需要我们了。好，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自然不会推辞。不仅是因为你，更是因为我们肩负的责任。”

有佳也说：“我虽然不精于战斗，但也务必让我助你们一臂之力。我要对宗生复仇！”

有佳“蹭”地伸出手，带起一阵迅速的风。有修没有犹豫，紧随着放上了自己的手。我和时音追随着她们，肃穆地将手叠了上去。略带清凉的夜风里，我们四人郑重其事地握住了彼此。即使看不见，但我想，星光之下，四个人的影子一定已经融为一体。

“那么，”有修打破寂静，“是该唱那首歌了吗？”

紧绷的氛围一下泄了下来。

“为什么要唱？”

“感觉气氛到了。”

有佳抱怨道。

“哪有这么提问的？你要是带头就唱，说不定我们就跟着一起唱了，但若是这么问，再一起唱歌不觉得太傻了吗？”

“是吗？还有这种区别吗？”

“当然啦，笨蛋有修。”

“好啦好啦，两位。”时音解围，“难得的重逢，让我们以茶代酒，稍稍庆祝一下吧？”

时音的提议得到了我们的一致认可。我们举起手中的杯子。

“碰杯之前是不是得说点什么？”

“那就，”我说，“祝愿我们四人能永远幸福、快乐吧。”

稍许的平静后，我敏锐听见了她们会心的笑声。

有佳大声说。

“好，就祝我们四人永远幸福、快乐！”

“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