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谎言与 交织之人（中）

“时音……”

近似本能地呜咽着叫她的名字，泪水从我的鼻梁翻过，落到地板上，又冷冷地溅到我的脸上。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噩梦了，睡去醒来都是一样的压抑。我空洞地盯着空气的某点，黑暗的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学园祭过后，母亲就昏睡着再也没有醒来。而时音，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也许此生我都再也见不到她。脑海里，她最后的眼神、她的话语都毫无疑问地诉说着这点。

我闭上眼睛，抱紧我的膝盖，紧一点，再紧一点。

安倍夏目是个胆小鬼，是个连逃都不知道该逃到哪里的人。所有人都以为我消失了，却不知道我只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蜷起身子，像个婴儿，连光都不敢看见。

“夏目。”

我惊得浑身一弹，下意识抬头。刚刚还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此时此刻站在我的面前。

为什么时音会知道我在这里？

光是这么想着，我的眼泪几乎就要再次落下来。她表情决绝，轻声但坚定地说。

“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我终于有了反应，我惊慌地连连摇头，一边挪动着后退一边想要逃离。

“夏目！为什么要躲！”

为什么……因为害怕啊。

害怕听到不想听的话，明知道你怎么对待我都是我活该，但还是害怕从你嘴里听到。

“听我说！”

“不要！求求你，不要！”

“夏目！”

挣扎中，时音将我压在身下，她牢牢按住我的手臂不让我离开。我再也无法逃脱，只能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带着细如蚊吟的哭腔求她。

“时音，不要……”

沉默之后，时音问我。

“你不想听我说，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一定讨厌我吧，你一定恨我吧，你一定是过来和我诀别的对吧？我不想听……求求了，我知道我没资格，但还是想求求你……”

“为什么？”

“难道不是吗？我骗了你，我骗了所有人，就是因为我大家才会受伤，就是因为我是什么安倍之姬才会这样，所有的问题都是因我而起，没有我大家就可以好好活着了，但就是因为我，所以大家才会都不幸福，都是因为我啊……”

终于忍不住，我放声大哭。时音没有制止我，我边哭边说。

“我的出生就是错误啊，连母亲都在问我是谁，可是我也不知道啊……我不是她的儿子，不是有修有佳的兄弟，不是什么家族的长子，我更不是你的夏目君……我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啊！你问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不就是骗子吗？！”

喉咙里溢满酸楚，胸腔嗡嗡地响着，说每一句话都要很用力很用力才不至于变形。

“我是骗子啊！在函馆的时候我怀疑你接近我的目的，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啊？！真正欺骗你的人不正是我吗？！你和我约定的时候那么认真，我甚至都好羡慕你啊，可是我没办法和你说出同样的话啊，因为我就是最大的欺骗啊！时音，我也想过告诉你啊，可是我，我没有勇气，我害怕会被你讨厌，我害怕你会离开我，我害……”

“夏目，看着我。”

强硬的话语让我下意识地挪开手看向她，她好看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我甚至忘记了流泪。

然后她捧住我的脸，急促地吻了下来。

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唇瓣贴着唇瓣。我愣了一下，眼泪汹涌而出。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时音直起身子。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她眼眶发红地倔强看着我。

“我喜欢的，不是夏目君。”

来不及反应，她落下了泪水。

“我喜欢的，是那个在开学那天独自打扫全班卫生的人。我喜欢的，是那个自己还有烦恼却手忙脚乱安慰我的人。我喜欢的，是那个竭尽所能想要给我选择的人。我喜欢的，是那个和哥哥拼命战斗后遍体鳞伤却还要对我微笑的人，是那个为我去学习咒术、为我占卜运势、为我半夜去巡查的人，是那个为我摘下花瓣牵着我的手和我勾指起誓的人！我喜欢的，是那个为我做了这么多却绝口不提的人！我喜欢的，是你啊！”

时音的泪水一点点打在我的脸上，我抑制不住，和她一起哭着。

“可是我，我骗了你啊……”

“是，你欺骗了我，你诅咒了我，你束缚了我，所以必须是由你来补偿我，由你来用一生给我解咒。”

时音的泪水开闸似地往下落，和我的泪水沾染在一起。

“就算夏目君是假的，但和我经历的那些事不都是真的吗？对我说过的话，对我做出的约定，那不都是真的吗？那些不都是你做的吗？就算夏目君是假的，难道你不是真的吗？”

她紧紧抓住我的衣服，骨节发白。

“你是真的啊，和我定下约定的不是虚无缥缈的名字，不是所谓的身份，是你啊！是我喜欢的你啊！”

“可是，我是女孩子……”

“我又不是因为你是男生才喜欢你的。我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你啊！”

她松开手，一点点从我身上离开。她露出竭尽所能的灿烂笑容，向我伸出手。

我试着地伸出了手。我的速度很慢，但时音一直耐心地等着我。双手相碰的那刻，她用力拉着我站了起来。仅仅如此，我就要再哭出来，但时音温柔地看着我，用空着的手替我擦拭了眼泪。

“一起出去吧。”

她拉着我向外走去，虽然只是几步路，但时音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门打开了。屋外是阳光灿烂。

差点忘了，现在正是最春天的时候啊。

左侧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我回过头去，走廊尽头是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母亲，父亲正紧搂着她不让她倒下。两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谁也没有说话。

和时音紧握的右手传来温暖的力度，我回头看她，她微笑对我点了点头。我定下了决心，松开手向父母的方向走去。

母亲颤抖着看着我，想碰我又不敢，嘴唇翕动许久也没有说出话，只剩胸脯急促地呼吸着。父亲紧抿着唇看我，想要竭力支撑。我们三个人就这么站着，每个人都按捺着、沉重地呼吸着。

“我……”

一开口几乎就要哭出来。我攥紧前襟，鼓起勇气看着他们的眼睛。

“我是、我是母亲的孩子。”

终于说出口，泪水夺眶而出，我一遍遍地用手臂去擦泪水，一遍遍地重复。

“我是你们的孩子，是你们生下的孩子，我不是谎言……”

母亲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我，和我一同痛哭。

“你是我的孩子啊，你是我们的女儿啊，是我们的女儿夏目啊，我是你妈妈啊……”

母亲的手臂紧得让我幸福地疼痛，父亲蹲下身抱住我们两个人，紧闭着眼，用力地摸着我的脑袋。

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事到如今，我已无比确定。

我是因为爱而诞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