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相系的时光（下）

已经不是第一次到叔叔家了，我和有佳进门后便分开了，由我自己一人去道场寻找有修。

太阳渐渐升至中天，空气中弥漫着热气，而有修还在继续着剑道的练习。他的额发被汗水淋湿，衣服后背也湿淋淋地粘在身上，每当他劈或砍时，汗水便会随之挥洒而出，但他对这一切熟视无睹，仍固执地、认真地一个人练习着每一个动作。我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干脆挑了根竹刀，径直走进了道场。

“夏目？”

我无视他的惊讶，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微笑着向他挑战。

“有修，来一场比试如何？”

有修只愣了一下，他用衣袖抹去额头的汗水，爽朗地笑了。

“很久没有和你对战了。”

“是啊，你需要休息吗？”

“哈哈，这是挑衅吗？”有修收敛了笑容，摆好姿势，“来吧，夏目，让我领略一下你现在的水平。”

我也摆好了姿势，扬起嘴角，“请多指教。”

我和有修自小一起学习剑道，是师出同门，但我们的剑术风格却不尽然相同。有修的剑术和他的阴阳术一样，都充满着有修的个人色彩，是有修性格的体现。而我的剑术，用有修的评论，那就是灵活。受制于男女生理区别，我没有男子的力气，也没有男子的体力，能拿得出手的，只有我的速度和反应。如果说有修是稳重，谨慎，从不贸然出击，耐心地等待着对手的失误，一击必杀；那我就是主动出击，灵活作战，创造机会，诱导对手失误。

今天亦是如此。我变换步伐展开攻势，从各个方面试探着，想要找出必杀的那一个间隙。有修则有条不紊的组织着防守，并在我两次攻击的间隙中发起了反击。我立刻反应，变攻为守，后腿一个深蹲，避开了有修主要的攻势，但已经出招的手却难以立刻收回，挨上了重重的一击，险些丢下了刀。

有修见状，手上和脚上的动作都停了，似乎是有些担心我。我甩甩手，向他示意不碍事，笑道“再来”，随后又马不停蹄地发起下一轮攻击。有修见我攻击，也立刻持刀回防，不过我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动作不复刚才的利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真是的，和我对战还走神，这不是小瞧人吗？不过我可不会因此放水。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加快了进攻的速度，趁他晃神，一刀劈下，几乎将他手中的刀劈开。有修被我这一剑劈回神，迅速转为防守的姿态，与我拉开了距离。

“这样就报刚刚的一刀之仇了。”

有修脸上也是同样的微笑。

“那接下来就是我的复仇了。”

“没想到还有我对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久违的对战让我充满斗志，“放马过来吧，有修。”

我们的刀再次撞在一起。

有修一反常态，有条不紊地组织着进攻，但如果仅凭这点就指望我转为防守，那实在是小瞧我了。我利用步伐避开他的攻势，通过走位限制着他的出力，并无视规律地发动攻击。有修几次攻击都未能发挥出全力，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嘴角浮现出的笑容不知该说是赞赏还是自信。我不打算给他反击的时间，继续发挥我的优势。有修自然也不会仅此而已，他数次振开我的剑，借此拉开空间，解除我对他的限制。我们两个从小到大交战数次，对彼此的剑法都很熟悉，不停地出招破招，只待某一方失误。我们又战斗了若干回合，最终以我胜利结束了今天的战斗。

“太好了呢，今天居然能赢下你。”

战斗结束后，我和有修坐在道场边休息，边擦汗边喝水。我恢复了精神，神采奕奕地看着有修。

“下次也会继续赢你哦。”

看见我的笑容，有修随之笑了。

“又不是第一次赢我，有这么高兴吗？”

“当然了，因为你很厉害，赢了你就会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努力啊……”

说到这个词的时候，有修的语气轻飘飘的，眼神也飘渺不定，他又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

我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开口，“对啊，你也知道的，实际上我不太擅长剑道，刚开始学习的时候排名是倒数，如果告诉那时候的我，我会打败有修，我肯定不会相信吧。”

有修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他低垂着眼笑。

“那些刚开始排名在你前面的人最后又有几个留在道场上？不需要打败我，你的努力也是有目共睹，在你身边的我更是清楚这些事，无论是剑道还是阴阳术，你都很努力了。”

“但如果光是努力却拿不出成绩，难免会心浮气躁吧。”

“没有那回事。你在我们心中已经非常棒了……”

“有修！”我对着他开心地笑，“就是这样，你在我们心目中也已经非常棒了。”

有修愣了一下，我趁机继续说，“你刚刚说我很努力，有修，其实那都要感谢你。”

“我？”

“嗯。”

直接当着本人坦诚心里话，我多多少少觉得害羞，但这么多年的感谢，我想说给他听。

“在我因为自卑无法前行的时候，在我每次遇到困难的时候，幸亏有你和有佳在我旁边陪着我，我才能继续下去。”

“我和有佳是您的剑与盾，这不过是我们的…”

“不是！”我坚决地打断他，“我知道的，不是责任。因为在那些时候，你们都不是作为家臣，而是作为朋友、作为亲人，给予我陪伴的。为我简化复杂的术式，陪着我每天训练。明明两人都已经很厉害了，却还是陪着我练习基础的东西。在所有人都怀疑我的时候，你和有佳却仍然支持着我。有修，这些东西我都知道的。我知道无论怎样，你们都会在我身边，所以我才去敢做各种事情。有修，谢谢你！”

有修睁大了眼睛，仿佛连呼吸也屏住了，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个瞬间他仰起头，单手覆面，身子轻微地颤抖着，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

“有、有修？”

“抱歉，让你担心了，还让你特意过来开导我。”

“不对哦有修，这种话太见外了。你不是说过，一个人遇到困难……”

“另两个人就要伸出手……我当年真是讲了很不得了的话啊。”

重新看向我的有修终于变得神采奕奕了。

“虽然是很不得了的话，但是我很喜欢。”

我轻声告诉了他，有修也温柔地笑了。

“嗯，我也很喜欢。”

他站起了身，目光看向道场外，看来他早就注意到了。

“有佳，抱歉，但是谢谢你。”

“……笨蛋哥哥。”

有佳忸怩着走到了我们身边，有修向她靠近了一步。

“是，我实在是太笨了才会对你的关心视而不见，原谅我这个笨蛋哥哥吧。”

被有修轻声细语地哄着，有佳几乎立刻原谅了他，只是还要嘴硬几句。

“看在夏目的面子上，暂且饶了你。你，赶快振作起来吧。”

有修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那双黑曜石般地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闪亮。

“有佳，虽然很突然，但之后能不能请你教我占卜？我也想学习占卜了。”

他这么说完，目光看向了我，向我点了点头，我回应地微笑着，也向他点了点头。

会这么说的话，说明他已经释然了吧。有佳虽不清楚这点，但有修态度的变化，她确实地感受到了。于是，她快乐地扬起嘴角。

“好吧！我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要好好学习，赶快追上来哦！”

“那是当然。”

我们三个人对视着笑起来。有修说的没错，只要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困难是解决不了的，过去是这样，未来也一定是这样。

“这是？”

在我们欢笑时突然飞进来的鸟儿在屋内盘旋一圈后，落到了我的肩膀上，倏忽化为一张纸片，消失不见了。我拾起那张纸片，回答了有佳的问题。

“是长老会的传唤。三位爷爷想要见我。”

有佳紧张地握拳，“是因为婚约的事吗？”

“嗯。”我深吸一口气，冲有佳笑，“有佳，计划果然奏效了。”

“这是可以笑的时候吗？”有佳捂住自己的胸口，“怎么办呀夏目，我好紧张，你一点不紧张吗？”

“当然紧张。我这是第一次参加长老会。不过，婚约已经拖了很久了，早点解决吧。”

“夏目，需要我们帮忙吗？”

有修低下头看我，我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如果有需要的时候，我一定会来找你们的。”

我用手指抚摸着纸片，纸片逐渐聚拢，重新变成了一只白鸟。我放开了手，它扑打着翅膀，飞上了天空。

“虽然已经给三位爷爷回了信，但我也必须立刻回去准备。抱歉，有修，有佳，我先走一步了。”

“嗯，你先走吧。”有修紧盯着我，“我会追上来的。”

我一愣，有佳却立刻纠正了有修。

“不是我，是我们，我们会追上来的！所以，夏目，加油吧！”

有佳笔直地伸出了拳头，我毫不犹豫地握拳与她相碰。

“好，我等着你们。”

我们三个再次对视着笑了，他们冲我点点头，我回礼后踏上了回家的道路。刚开始只是在走着，但随后我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虽然是独自一人的道路，但我知道，我并非是一个人在战斗。

在我前方不远处，白鸟肆意展开羽翼，向着更远更高的天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