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未预 
第82章 形单影只（下）
随着她的话，我们的刀重新撞在一起。我曾认为速度是我的优势，然而在凉绝对的实力面前，速度也不值一提。无论从什么角度发起进攻，她总能击中刀的发力点，生生打断我的攻势。而她进攻时，我虽说不是毫无办法，却也算得上应接不暇。柳生新阴流惯于攻击对手的双手，我必须时时提防，以免丧失攻击力。而凉在姓氏暴露后，不再掩饰，把招式使得酣畅淋漓。八重垣、笼手截、燕飞、月影……各种技法在她手中流泻，她使刀仿佛指挥家在指挥自己的乐队。我只觉斗室风起云涌，空气全随她的行动而动。
我很快就变得气息不畅，节奏出现紊乱，在我心中暗叫不好的同时，凉眼疾手快，以猿回的招式送入攻击。我心知若闪躲必无处可逃，索性向前迎战，撞向她的怀中，距离的缩短必然使她的刀无法使出全力。我变换手腕，刀筋奔向她持刀的手臂。我是自上而下的重重一击，距离又近，凉只能向后闪躲，这样我就可以获得喘息之机。不料凉微转身体，竟空出一手按住我持刀的手腕，猛地向下一按。我手一沉，刀被压下，砸在地面，一时竟无法拔出！而凉右手挥刀，砍向我的左腿。我被定在原处，干脆心一横，双手向下用力，以刀为支点，后身飞起，以倒挂金钩之势踢向凉。凉立刻后撤，我得了空，一落地立刻握刀横在身前。
凉没有立刻上前，她眯起眼睛打量我。
“你果然灵活，敢于跳出剑道的思维对战。我是第一次碰见剑道中这么使用腿部动作的。”
“因为我不是剑客。”
我苦笑，和妖怪战斗多了，对姿势要求也低了，只要能躲避伤害，已经不在乎是什么姿势。平时剑术训练时会牢记违禁姿势，但凉的攻击已经超出我的能力范围，危险当头，身体本能地重新使用了能够逃生的姿势。不过，我的左腿仍然被凉的刀擦过，袴被撕破，长有十几厘米的伤口汩汩流血，染红了我的袜子。
“阴阳师，还要继续？”
我活动了一下腿，确保还能动以后，我再次握紧刀。
“继续。”
“真热血啊。”她略带嘲讽地笑。
“……不是热血，只不过是……”我恍惚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握紧刀柄，“我只不过……”
没有说完的话，凉并不在意，她冲我摇摇手，示意我继续。我狠心忽略疼痛，再次冲了上去。凉冷静地挥刀格挡。我和凉的实力差距太大，我只能装作失去理智胡乱挥刀的样子，希望借此能麻痹她的判断，从而找到一击必胜的机会。然而凉的刀法仍然有条不紊，如鱼在水般顺滑。几次冲击下来，反而是我多了一身伤。
“到此为止吧！”
她忽然屈膝沉腰，以脚跟为轴足腰发力转动身体，横握的刀突然发力，竟将我的刀撞开，以至于我胸口大开。随即，她扭刀突击，刀柄撞上我的胸口，一击就将我推出去四五步。紧接着，她一跃而起，追我而来，双膝顶住我的双肩将我击倒在地，长刀无情地贯穿我的左掌，钉于地下。我痛得抽搐大叫，右手下意识挥刀回击。刚一抬手，手腕便被重拳击中，刀脱手而出。下一秒，脖子上便舔上森然寒意。
凉压在我的身上，目光冰冷。
“再有下次，可就不是手掌被钉这么简单了。”
我不服气地挣扎，却被她压得动都不能动，脖子边的刀也割破了皮肤。我挣扎不得，只能放弃，躺在地上剧烈地喘息。她见我老实了，刚要离开。我抓住机会，顶着痛合住左手，狠狠抓住了她的刀，趁她一愣右手抓住她的手腕，猛地给她一记头槌，又踹了她一脚，方才勉强脱身。
我这头槌也让她一时头晕目眩，按着头站在原地，鼻血从手指间涌出。我踉跄地爬起。她的刀还插在我的左手手掌，刀身之上全是血。我盯着她，颤抖着用右手去够刀柄。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吞了吞口水，一咬牙将刀拔了出来。剧痛骤然带来一阵脱力感，我赶紧用刀撑住身子，勉强撑着与她对峙。
“你倒是个狠人。”
“因为，因为……”我气息不定，“因为我习惯了。”
“习惯受伤？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疲惫地看她。
“为什么用‘也’？”
“是啊？为什么用‘也’呢？”
她不准备回答我，擦掉鼻血，随意地挥舞着我的刀。
“短了点，但也够用。继续吧？”
我点点头，吞下嘴里的血水，摆好势。
已经对战了数次，我的力量和意识都有所下降，但凉不一样，她不知疲惫，体力与注意力都保持在最佳状态。不知这是和她身上的咒术有关，还是她本人就是如此。毕竟是柳生家的最强，单凭我，是绝对赢不了她的。
我们的刀撞到一起，我转刀拼命缠住她的刀，将它压下。她正准备再使出一招右旋左转，我放声大喊。
“就是现在，八云！”
“什么？！——糟糕！”
她本能向侧方躲开，但当她回头发现空无一人时，立刻知道已中我的计策，提刀来防。但这是仅能使用一次的招数，我等这一刻太久，根本不会留有余地。我踏足闯入，长刀自下而上，携带迅风之势击中她的喉咙。这一次的挥刀灌注了我全身之力，她的身体被重重抛起，落在地上。我飞扑而上，用膝盖压住她的胳膊，使劲按住她的额头，将刀压在她的脖子上。
因为用力，我的全身都在发抖。不知哪里的伤口流出血，滴在她的脸上。我们两都气喘吁吁。
“求、求你，认输吧……”
凉没有回答我，即使在喘气，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如水。
“你最后用的是刀背，为什么？”
“因为，因为……若是有任何人在这期间死去，时音即使复活，也会活在内疚之中……”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泪水和血落在她身上。
“我想要时音她……能幸福地活着……”
她静静地看着我，忽然扔掉了刀。
“你赢了。”
我终于松懈了下来，手上的刀也立刻脱手。我应该站起身的，但全身无力，大滴大滴的泪水争前恐后地夺眶而出。我按住眼睛，泪水依旧从指缝溜走。
“你赢了，为什么要哭？”
“谎言，是对人心的束缚……抱歉，用了卑鄙的招数，凭我是根本赢不了的……”
“没有的事，你已尽你所能。”
她拉下我的手，擦掉我的眼泪，对我第一次露出笑容。
“不愧是阴阳师啊。”
凉从众多宝物中抽出一个黑匣子，郑重地递给我。我打开一个缝看了一眼，确定无误后又合上，情不自禁地抱紧了它。
“用这个去救你的男孩吧，你的话一定可以的。”
我几乎又要落下泪来，我抹了抹眼睛，纠正她。
“不是男孩，时音是女孩子，很好看的女孩子。”
她明显一愣。
“你不是说，是你的恋人？”
“是的，时音是我的恋人，她是女孩。”
“……那难道你是男孩？”
“我也是女孩啦。我和时音都是女孩。”
“女孩和女孩？”
在得到我肯定的点头后，她疑惑地撩起头发，小声嘀咕。
“现在的时代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无声地笑了。她又把我的刀递给我。
“刀不错，是哪位大师的作品？”
“……”
我接过刀，插进腰边，轻声说。
“不是大师，是我的……故友们送的。”
“故友？”
“嗯，他们已经…不在了。”
我低下头看向地面，光自四面八方而来，印在地上的，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凉没有过多追问，她只是说。
“一个人的路，多加小心。”
“……谢谢你，凉小姐。”
她轻推着我的肩膀。
“出去吧，你还有要做的事情。”
我踉跄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一直惦记的事情，又冲了回去。她茫然地看着我。
“凉小姐！”我大声对她说，“出去之后我会研究这里的咒术，我会想办法解开你身上的束缚，让式神来代替你战斗，我还会介绍剑术很厉害的人给你，凉小姐，请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再来找你的，只要，只要……”
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不负责任的承诺，声音一下低了下去。
“…只要我能活着回来……”
“好呀。”
面对我吞吞吐吐的话，她却爽快地应答了，对我展开温柔的笑容，如空谷幽兰悄然绽放。
“我会等着你的。”
跛着腿走出地道，将黑匣托付给冬，随后解开结界走出大殿，没想到纯竟然在门口等着我。
“夏目大人，您的身体……”
“没事，阴阳寮那边怎么样？”
“我们潜行过程中被阴阳寮发现了，不得已展开战斗，现在战况激烈，因您下令不许杀人，我们暂未取得死反玉。”
还未取得？
我低头看向身上的伤口，还好，没有特别严重的伤。我强压下心头涌起的疲惫感，拍打着脸颊让自己精神起来。我刻意用冰冷的声音下令。
“带我去阴阳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