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未预

第96章 完美剧本(上)

我的时音回来了,这是真的,这不是梦。她带着浅笑在看我,虽然虚弱,可是她在看着我。

“你瘦了好多。”

时音轻轻地说,怜惜地摸着我的脸。我的眼泪不值钱地往下落。

“有好好吃饭吗?”

“有的有的。”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即使她的面容在泪水中已经模糊不清。

“我有好好吃饭,我有好好照顾自己,我一切都很好,除了想你,我什么都很好。”胸腔急切的跳动逼迫我以同样的速度倾吐心声,“我真的很好,一点都不用担心,我还学会了扎头发,我真的好笨,练习了好久才会,扎得没有你好,可是我可以给你扎辫子了,真的哦,时音,我可以天天给你扎辫子了……”

“是吗?”

时音的声音轻轻的,替我拭泪的手也轻轻的。我扶她坐直身体,她的泪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的夏目吃了好多苦啊……”

“没有没有……”

我拼命地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她浅浅地微笑,泪水却落得更凶。

“我知道的,这段日子你一个人很累吧?很辛苦吧?我的夏目就是这样的人,会为了别人付出自己心血,却不知道爱惜自己。我明明想多陪陪你,想让你好好过的,为什么反而是我,让你受伤得最多呢?”

“不要这么说。”我求她,“你活过来了,那就是对我最大的恩赐。为了这个,那些东西都不算什么。”

我冲进她的怀里,紧紧抱住她,竭力感受她的每一处骨骼、每一寸温度,拼命地去寻求她回来了的证明。

“时音,你知道的,我最珍贵的宝物是你啊。”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时音用力回抱我,她的唇和泪水一同吻着我的头发。

“你也是我的宝物,我的夏目。”

“真是感人的重逢。”

身后突兀响起传来掌声,我立刻警觉抬头,只见宗生含着神秘的笑容,边鼓掌边从洞口悠闲前进。

“这旷世的爱恋,跨越生死的再会,岂不是让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不是吗?”

“你是怎么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

我的呵斥让宗生停住了步伐。他隔着七层结界遥遥对我一拜。

“请原谅我的失礼,夏目大人。我只不过是急不可耐地想要见识由您带来的巨大奇迹。时音大人,初次见面,我是望朔会的宗生。看到您这么健康,我真是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恕我冒昧,比起之前躺在石案的模样,您还是现在这样更加美丽。”

时音一定感受到了我的防备,她一只手不准痕迹地搭在我的后背,安抚我的情绪。而她的面上很快浮现无懈可击的微笑。

“我姑且把您的这句话当做是赞美收下吧。”

宗生也是一样的微笑。

“请务必收下。”

与她们的从容相比,我内心是从所未有的慌乱。我命令冬和八云守住洞口,本不应该有任何人进入的。然而,偏偏是最为防备的宗生来到了这里,不敢想象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才施行完仪式,时音又刚刚复活,我们都非最佳状态,如果宗生突然发难,我们又该如何应付?

「冬!八云!」

呼唤没有得到回应,我心中不安更甚,趁着宗生和时音对峙,当机立断,我右手一翻,一张咒符已然在手,左手也迅速结印。

“南么啊——”

“夏目,夏目!”

突如其来的铁锁贯穿了我的右手和小腿,痛得我膝盖一软,倒在地上。血液顺着锁链滴在地上,我止不住地颤抖。

明明有七层结界,究竟是什么咒术能够穿越它们直接袭击我?我抬眼看向宗生,他好整以暇地俯视我。

“您这是怎么了?哎呀,夏目大人,如果您有什么需求,尽情向您的仆人吩咐就好,何必自己动手呢?您才施行完大型咒术,想必是累了吧,那让我来安排您休息吧。”

他拍了拍手。刺中我的铁链一阵拉扯,径直将我甩到地上牢牢按住。我还想挣扎,但几乎是立刻就发现,灵力无法使用!

这是专门对付我的咒术,宗生这家伙,一定早就在这里设置好了,所以即使隔着七层结界,他也能启动!他是有备而来!

“时音,快走!”

与我的怒号同时出现的,是黑猫的咆哮。凭空出现的猫又横亘在时音与宗生之间,双眼绿如磷火。宗生身形愣在原地,表情略微恍惚。时音手中握着我的刀,一把抽出,分明是想趁此机会偷袭。只是她甫一移动,就从石案上滚落了下去。宗生也恢复了神智。

“时音,时音,你有没有事?!”

时音勉强撑起身子。

“我没事。”

宗生虚空按上结界,略微运动灵力,结界便顷刻消散。他便从容地一边解着结界,一边向我们靠近。

“时音大人,才复活的状态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您现在的状态可不适合与猫咪玩耍。当然,我也没有陪猫玩耍的闲暇。”

他对着猫又单手结印,纵然猫又迅速作出反应,一股看不见的风还是撞上猫又,把它顶上半空。猫又痛苦地“喵”了一声,在空中消失了。他又对时音挥挥手,同样的铁链捆住了时音。

宗生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来到我的面前,低头笑看我。

“夏目大人,为了这一天,我等待好久了。”

“宗生。”我咬牙切齿地喊他名字,“果然,你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我!”

他居然开心得大笑出声。

“别用这样一副表情说什么‘果然’,你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不是吗?”

我一时语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宗生必有所求,但是我查出什么了呢?他说得对,至今我仍对他不了解。他的阴谋、他的计划还隐藏在黑暗的水下。

“也不能怪你。”宗生的眼神充满慈爱与怜悯,“剧本中的角色怎么可能会意识到自己是按既定的内容前行呢?夏目,顶着安倍之姬的名头,你不过是我完美剧本中的小人物罢了。哦,对了,还有你。时音,作为重要配角,你也算尽心尽职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时音盯着他的眼睛。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的目的,你至今还看不出吗?”

“他想要。”我接过话头,冷冷打断他,“成,神。”

宗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

“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所知。”

“因为你们这种人都是一样货色。说什么革命,说什么探究阴阳术的极致,你们只是想要力量,想要满足自己的私欲!”

“请别把我和那个毛头小子混为一谈。那只是个热血上头的年轻人,不懂布局不懂筹划,只是拿到一点资本就开始张牙舞爪,满世界秀他的肌肉,就像你的那只小老虎一样,不过是只天真的幼崽。”

我的心里一动,一个可怕的想法混沌成型。

“我有问题要问你。”我观察他的表情,“八咫乌的首领,其实是你吧?”

“哦?”

“那一天,命令山雀用傀儡术控制有佳,从身后射中…时音的,是你吧?!”

“夏目,你在说什么?”

时音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而我紧盯着宗生,他无所谓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

“看来还是有点小看你了。”

“回答我!”

我恨不得冲上前抓住他的衣服,逼迫他绝不能逃避。那个答案我已经知道,但是我一定要让他亲口承认!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怎么?必须由我来确认你才安心吗?”宗生微微笑着,好像拗不过难缠的小孩那样摊开手,“好好好,我就满足你的愿望吧。是,你说得没错。我是八咫乌的首领。”

他的脚步停留在我的脸边。

“也是我命令山雀控制安倍有佳,借来时音的破魔弓,在你们重逢的那一刻拉动弓弦,‘嗖’的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

压抑许久的愤怒爆发了,我简直不能控制自己。这个人,这个人就是所有的幕后黑手;这个人,这个人就是杀害时音的杀人凶手!是他以一手之力,害了时音,害了有佳,害了有修!他把我们的平静生活全部打碎了!

“混蛋!混蛋!”

我发疯地想要扯开捆住我的锁链,想要挣脱一切束缚向他挥舞拳头。锁链哐哐作响,越是挣扎越是缩紧。时音连声喊着我的名字,宗生轻蔑地在嘴边比了一只手指。

“嘘,安静点。在最后的仪式前,我还不想让你增添不必要的伤口。”

“你想把夏目作为祭品,在这里降神吗?”

宗生弯着嘴角,纠正时音的错误。 

“不是夏目,是你们。时音,我说过吧,你也是重要的角色。”

“因为我是刚复活的人,而夏目是举行了复活仪式的人?”

宗生眼神流露出一丝赞许。

“你比我想象得还要聪明。同是阴阳师,你应该也明白吧。你是从阴返阳的人,而她是施行禁术的人。你们同样背负着黑,但又因禁术的成功几近于神,你们两个就是当今世间最复合阴与阳之人。换言之,你们合在一起,就是最佳的祭品。”

时音嗤笑,“用无辜的人做祭品,神灵真的会显现吗?”

“自古以来,巫女就是要被献祭的……不,不是巫女,是女性。女儿献给父亲,姐姐献给弟弟,妻子献给丈夫,母亲献给儿子。女性自古以来就是祭品。那么今天,我选你们两个作为祭品,是再合理不过的吧?”

“您的发言真是老旧到令人恶心。能被你召唤而来的,就算是神,恐怕也只是邪神吧?”

“可悲的人啊,竟然妄图以人的喜恶评判神的意志。即使是邪神,祂的力量难道就是人力可抗的吗?”

时音摇了摇头,轻轻叹气。

“不知为何,您的每一句话都让我觉得恶心,我和您无法正常沟通。”

“稚童不知长者忧虑,祭品难明神明意图,剧中人无解造物者之计。”宗生抚摸时音的头顶,“因此,我原谅你的无知。”

时音不躲不避,笑容不减,语带嘲讽。

“那真要好好感谢您的仁慈咯,神明大人~”

宗生只笑不答,转而面对我。

“这么久你也该冷静下来了。我也想问问你,你是如何得知我是八咫乌的实际控制者?连乌鸦自己都不知道,他尊重的‘恩师’和他看不起的宗生是一个人,你又是从哪里猜出的?我很好奇。”

我怒目而对,没有回答他的打算。这个人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一个字也不想答,更不想让他知道我究竟了解到什么地步。

看我长久地不回答,他笑了笑,围着我轻松地散起步来。

“虽然沉默也可以,但说出来对你没有什么坏处吧?你不想回答,无非是对求生还抱有一丝希望,那么就拿这个拖延时间,不也挺好的吗?”

时音接过话。

“我们拖延时间也不要紧吗?”

“是啊,不要紧,仪式很快的。”宗生活动着身体,“不过在这之前,我更想和你们聊聊天。对我们彼此而言,这都是难得的机会,不是吗?”

“既然如此……”时音喊我,“夏目。”

时音既然这么说了,大概是判断出目前的形势下,还是坦白比较好。她是想借机引诱宗生吐露更多信息呢,还是已经有初步的逃生计划呢?时音莫非是想拖延时间等待恢复吗?宗生不会疏漏这点,更何况山洞外他已经控制了冬和八云,我又被压制使不出法术,究竟还能有什么办法扭转局势呢?唯一能够想到的是,复活仪式前我曾去见过里纱和冈齐,而如今我借用灵脉的力量复活时音,阴阳寮、贺茂家都会有所察觉,如果贺茂家能来,我们或许还有希望。不知时音又有怎样的计划,但不管怎样,时音让我说,那我便按照她的想法来。

上述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费力抬起头,直视宗生。

“你说我们都不过是按照你的剧本而行动的角色,那么,时音死亡就是计划的必须一环。如此重要的环节,按照你的性格,必定要抓在自己手里。而那一天,乌鸦突然出现也是你的命令吧?你知道我根本不会同意加入八咫乌,派他去只不过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瞒过我们,用傀儡术控制有佳执行你的计划。甚至你选择有佳都是精挑细选的,因为有佳的见鬼之力之强,你也很害怕选择其他人会被她发现吧?这样精密的计划不是乌鸦能够制定出的。”

宗生颇为赞同我的话。

“那孩子还是太毛躁,不像掌权者应有的样子。即使教了那么多,又送了穷奇,他也只是像个拿了宝刀就张牙舞爪的小朋友。唉。”

他边叹气边摇头,似乎就是一个普通老师在为不成器的学生发愁。

“还有一点原因,我从很久之前就有疑问,八咫乌的首领为什么会是乌鸦?”

“这有什么问题吗?”

“名字不对。”我肯定地回答,“传说中,八咫乌是太阳的使者,能够领导八咫乌的,不应该是乌鸦,而是太阳吧?”

宗生嘴角勾起一丝笑,说不出是玩味还是嘲弄。

“被你发现了啊。”

“八咫乌、望朔会……”时音说,“怪不得你会视自己如神明,你认为自己同时掌握了日和月吗?”

“差不多吧。”

宗生还是那副笑容,被我们察觉到一部分真相,他却依旧轻松,不以为意。他大概觉得胜券在握,已经没有任何需要伪装的了,因此才为之志得意满、为之怡然称快。

宗生逃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又合上。他捡起时音落下的刀,抽出后对着光查看刀刃。

“怎么?时间到了吗?”

面对时音的提问,他头也不回。

“是啊,快到了。”

说完这句话,他一个反手,割开时音的脖子,鲜血顿时喷了他一脸。

“时音!!!”

宗生把时音扔到我旁边,我惊恐地去查看时音伤势,他又抓起我的头发,寒光在我的脖子上一抹而过。我只觉脖子一凉,随即一股热流顺着伤口滚过。

宗生放开手,把刀也扔到一边。我和时音两相对望,连呼唤对方的名字都做不到,“呼噜呼噜”的声音里,鲜血流个不停,顺着某个既定的线路向前移去,那一定是设定好的咒纹。

“放心吧,我留了劲道,再加上你们都有灵力,再坚持个十几分钟应该也不碍事。这个时间足够了,在这最后的时间,我就来解开你们最大的疑惑,向你们展示我波澜壮阔的宏伟计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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