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未预

第16章 伪装下的女孩(下)

我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在我走神分心的时候,有人构建了结界,但即使是趁我分神时施法,却让我一点也没有注意到灵力的波动,说明这个人对灵力的控制相当精准。我随身只携带了几张咒符,不能打持久战,务必做到一击必杀。

我仔细感知着周围的灵力变化,在发现异样的一瞬间,将手中的三张咒符向异样处掷去,同时疾声念动咒语。只见那处空间像被撕裂一般,一个人从中窜出。她不急不忙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向我打招呼。

“被发现了吗?不愧是夏目呢!”

我没有回话,握紧了拳头。

刚刚我的攻击并没有伤害到她,虽然我用三枚咒符封住所有退路,但她看穿了我的想法。在咒符靠近她之前,她自己跳出了隐蔽的地方。咒符击空了。

“为什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呢?”

她背着手好奇地发问,看起来毫无敌意。

“你是谁?”

我没有放松警惕,与她对视着。

“啊啊,我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贺茂千夏,算起来比时音大四岁,是她的表姐哦。顺带一提,我是‘时音派’的,不用对我有敌意。”

“不,你不是贺茂千夏,你究竟是谁?用着贺茂千夏的身体又想要做什么?”

虽然眼前的少女言辞确凿,长相也与时音有几分相似,但她周身的灵力却不稳定地浮动着。这是被附灵的特征。

在听到我的质疑后,少女“诶”地拖长了声调,打量着自己的四肢。

“怎么?你都已经发现了吗?我还以为这个身体不会被人发现呢。毕竟这孩子的身体和我契合度很高,用起来就和自己的身体一样舒服呢。”

“所以你究竟是谁?”

“跟阴阳师坦白自己的名字,可就相当于被人抓住了命门。不过是夏目,那就没关系了。”

她并不靠近我,轻轻一跳坐在了栏杆上,然后朝我灿烂地笑。

“夏目,我叫屿,是一只狐狸喔。”

“狐狸?”我并不相信这个解释,“怎么可能会有狐狸能打破贺茂宅的结界,并进入阴阳师的身体?”

“我没骗你。我是狐狸,却不是一般的狐狸。”

她妩媚地笑,眉宇间确有几分狐狸的神态。

“我年幼时曾犯下一些错误,被贺茂忠行大人关入后山,那里灵力充足,反而让我修炼出灵体,只是始终无法走出后山。但千夏小时候误入后山,被瘴气所伤,奄奄一息的时候是我用自己的血救了她,并和她签订了契约,成为了她的式神。可能因为她体内有我的血,只要千夏不抗拒,我就可以暂时占用这个身体。”

“贺茂家没有人能认出千夏前辈被你凭依吗?”

“也许会有人能看得出吧,但我也没有傻到光明正大地暴露在他们面前,狐狸可是很谨慎的动物。如果不是确定身份不会暴露,我才不会以这样的姿态见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确定身份不会暴露才会出现的意思是,她准备把我消灭在这里吗?是敌人?但是为什么要和我说话?为什么不在最开始的时候动手?

我暗暗集中精力,时刻准备着躲避她的暗袭。

“喂喂喂,你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一副我要把你灭口的防备表情,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我可是自愿告诉你这些事情的,才不想和你动手呢,我可不想闹出动静,让自己的身份曝光。喂,你听见没有呀,夏目?”

她忽然挥舞着双手,大声控诉着,语调里都是委屈。

“听见了听见了。”

我赶紧回答,借以掩饰想法被人看穿的尴尬。

我的表情这么容易暴露想法吗?作为阴阳师我还是远远不够成熟。但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眼前的屿究竟是敌是友,于是我顺着她的话问她。

“屿,那么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听到我的问话,她满意地抬高了下巴。

“因为刚刚看了一场有趣的对话,贺茂家的局势或许要变了,而身处变化中心的你却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可不好。好歹千夏也是‘时音派’,所以我好心地过来帮你解决疑惑。怎么样,要不要向一直旁观着这个家族的我来请教?”

她的话让我心中一动。

确实,我对这个家族的事情太不熟悉了,里纱、冈齐的态度也让我疑惑,如果能够得到充足的信息,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唯一担心的是,屿是否会说假话。不过即使如此也好过一无所知。我可以先听一遍她的说辞,自己进行判断。

我下定了决心,向她开口。

“那个,如果不嫌弃,请你告诉我吧,贺茂里纱的态度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在这个家里,究竟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她晃动着双脚,似乎早就预料我会问这个,脸上是我看不懂的笑容。

“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也有问题要问你。那就是,你认识的时音是真正的时音吗?”

“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刚刚里纱问了你眼中的时音是什么样子,你有没有想过时音在他们眼里又是什么样子呢?如果时音真是你看到的那样,为什么他们会一边倒地讨厌她呢?”

“那不是时音的错。”我斩钉截铁地说,“只是因为这个莫名的选拔机制而已,是这个机制让他们互相争斗。”

“同样是候选人,里纱和冈齐对彼此的态度可完全不同于对待时音的态度。他们俩确实把对方当做竞争的对手的,但对待时音,他们却只有厌恶。这当真完全是因为机制吗?如果还想不明白,不如再回忆一下。在阴阳塾中你可见过时音有与其他贺茂家的孩子亲密?”

我被她问住了。我沉默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后才向她提问了我并不想问出口的问题。

“在你们眼中,时音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应该是由我给你的。”屿向我俯下身来,“接下来我要给你讲一个很长的故事,你就带着问题好好听我说吧。”

“该从哪里说起呢?啊,就从那个孩子的诞生说起吧。十六年前的秋天,枫叶正红的时候,本家长子清志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没有辜负平庸的父母的希望,这个孩子灵力充沛,是天生的阴阳师。唯一可惜的是,她是个女孩。这样的事情,对于大人而言,只能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对于当时只有五六岁的冈齐、里纱而言,只不过是又多了一个妹妹了。

“你也许想不到,不过在最初的时候,冈齐和里纱还是非常疼爱这个妹妹的。尽管父母阻止,两个人还是常常去找时音玩耍。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大概就是你理想的兄妹关系。

“可是,一切都变了,在时音五岁的时候。那个时候,隐介宣布下任家主会从三个孙辈选出,家里的局势顿时风起云涌。大人之间的斗争终于影响到了孩子。冈齐学会了用拳头说话,里纱变得更加争强好胜,而时音,则是默默地带上了她的面具。

“看过能剧吗?表演者会在合适的时间带上画有表情的面具,借此来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时音就是那样,把自己真实表情全掩饰在她的面具下,用那公式化的表情来对待所有人。明明有着一张好看的脸,却永远都是客气疏离的笑容,一切都是符合规定的言行举止,就连喊‘姐姐’的声调都是一尘不变。无论是对她真心实意,还是对她冷嘲热讽,她都不肯展现真实的自己,根本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所以时音她,在家族里没有朋友,没有人愿意和‘精致的木偶’做朋友。”

“……时音她才不是这样,我记得她的笑容,记得她的眼泪,记得她那些细小的情绪。时音才不是什么木偶什么面具,她是我的朋友!”

屿的嘴角却迅速浮现出讥讽的笑容。

“那么,夏目,你就那么确定时音没有带上面具来面对你吗?那些笑容也好,眼泪也好,究竟是真正的时音,还是为了得到你的支持而装出来的样子?”

“别想着挑拨我和时音的关系!”我警觉地后退一步,“我和时音有过约定,不会隐瞒,不会欺骗。”

“不会隐瞒,不会欺骗?真是天真的约定。”屿嘲讽的笑,“若真是这样,为什么这些过去时音不告诉你呢?若真是这样,你又是为什么没有对时音说,你是女孩子呢?”

仿佛被雷击中,我一瞬间几乎失去意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从这个人嘴中听到这种话?不可能,这是家族的秘密,只有父亲、泰齐和我知道的秘密,为什么第一次见面的她会知道?

“怎么?很诧异吗?虽然用了灵玉伪装了灵力,对付一般人足够了,不过可骗不过修行千年的我的眼睛。因为狐狸最擅长的就是伪装嘛。啊,别担心,我不会泄露秘密的,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同族。”

她扣起手指比出狐狸的形状,透过中间的圈打量着我。

“人类真是荒谬啊,对美丽的少女施以残酷的束缚。你有没有觉得委屈过?女扮男装,隐瞒性别,背负家族的重任,你还真是辛苦啊。面对时音对你的心意时,你有没有觉得一丝愧疚过?”

话到此处,她略一停顿,思考一秒后恍然大悟。

“啊,其实你也根本不想帮时音逃离出来吧,因为你想让时音至少跟你承担同样的痛苦吧。”

“不是!”

我汗涔涔地抬起头。

“不是?不是的话,为什么你迟迟不肯去告诉隐介时音不想当下任家主了?”

“因为,因为我想要尊重时音的想法……”

“时音的处境你应该很清楚吧,你是唯一能拯救她的人。你却不行动,说是尊重时音的想法,你是想让她继续痛苦吗?”

“不,我……”

“啊亦或是,你已经知道她是假装的,想要让她自生自灭呢?”

“我不是!”

我大声的喊出来,想让时音继续痛苦,或者让她自生自灭,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有想过。

“那么,你为什么要心虚地喊出来呢?”

“因为,因为……”

因为她有一点没有说错,那一点我无法否认,我曾经想过,并期盼着它的实现。

“因为是女孩,注定成为安倍之姬;因为是女孩,注定无法顺利成为下任家主。你和时音真是不同的相似呢。所以你才想让时音和你背负相同的痛苦,想让她和你更加相似,是不是?”

“……”

“不说话是被我猜中了吗?”

“……够了。”

“怎么?难道……”

“我说够了啊!”我悲切地抬眼,“够了啊,不要再说了啊!没错啊,我是那么想过啊!我,只是想和时音再靠近一点啊,时音也说过想要和我承担同样的东西,所以我很高兴地想让时音当上家主,我想要和她有更多相同感受啊。可是,可是……”

我抬起手袖努力遮住发红的眼睛。

“可是我都已经看到时音的眼泪了,我怎么可能还让她更痛苦啊!我们两个人,至少得有一个人能笑着啊……”

屿没有说话了,她沉默地看着我,片刻后她轻声开口。

“果然很痛苦吗?那夏目,要不要抛弃这些,去过不一样的生活?”

我很诧异她会和我说这些话,我向她看去,她目光清澈。可我还没有开口,她又自嘲地笑起来。

“我真是说了傻话,你一定会拒绝吧。你们总是把责任、家族这种虚无的东西看得比个人重要,可最重要的不是自己的感受吗?我真是弄不明白你们人类啊。”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她似乎也不在意我的回答,从栏杆上跳下来,对我摆摆手。

“虽然还想和你多聊几句,但有人来找你了,只有下次再聊了。再见了,我的同族。”

我的祖先安倍晴明传说是白狐之子,她所说的同族大概指的就是这个。

我还在注视着她的背影,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吸声,我甫一回头,就看见来人冲我喊。

“您就是安倍夏目大人吧?安倍大人,请快去训练场,时音大人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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