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袭（下）

糟了！是妖怪！而且不止一个！

结界既已被打破，无数黑影涌入寺院。尖叫的声音从客房传来，寺院内一片混乱。我和贺茂惊恐地看着庭院里的巨大怪物，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土蜘蛛……”

和寺院等高的黑色身影像是一座小山，自上而下散发着威压。八根有力的腿像是八把锐利的矛，上面覆盖着刚硬的毛，在月光下竟反射出幽幽的绿色光芒。它的头胸部都覆以背甲和胸板，在头胸部的前端，四对红色的眼睛盛满了杀戮与血腥，让人不敢与之对视。在它的身旁与背后是密密麻麻的妖怪与蜘蛛。

这是传说中的妖怪，土蜘蛛。

“为什么？”贺茂的声音都带着颤音，“土蜘蛛应该在葛城山被祓禊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哟，小姑娘，看来你认得本大爷啊。”土蜘蛛用最前面的敖牙挠了挠头，“被消灭了？你们人类的书上是这么记载本大爷的吗？嗯？”

骤然变化的重音夹带了灵力，走廊上面的瓦片受不住压力，纷纷掉落，砸在我和贺茂面前。

“哈哈哈哈哈哈哈！”土蜘蛛放声大笑，“就凭源赖光的本事，能消灭本大爷？！就凭人类，能消灭本大爷吗？”

我和贺茂抑制不住心中的惶恐，一步步后退着，但我们马上发现，退无可退。

寺院的深处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妖怪，把其他同学赶往了庭院。于是我们一群人卡在走廊处，被妖怪包围了。

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识妖怪，也不是第一次祓禊妖怪，但这是传说中的大妖怪，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是占据山头的一方之主，几百年过去后，我们作为一年级的学生，拿什么去对付它？

周围的几个女生已经开始哭泣了。

作为我们唯一希望的吉村环顾四周，对我们露出和缓的笑容，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最前面。

“少在那儿装腔作势了。”吉村冷静地说，“只不过是只刚刚修行好的土蜘蛛，还敢在阴阳师面前假装是传说中的妖怪吗？”

土蜘蛛八只猩红的眼睛齐齐盯着吉村。

“愚蠢的人类，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连本大爷的真身都识破不了，还敢自称是阴阳师吗？源赖光小儿都不敢在本大爷面前放肆，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在本大爷面前口出狂言？”

“一口一个源赖光，你在掩饰什么？狐假虎威的恐吓到此为止吧，不要妄想继续给我的学生们下咒了，他们可是这个国家阴阳道的未来，不会被这么简单的咒轻易影响的。”吉村掏出符咒，“至于你的本事，就让我来看看吧！”

“很好，不知死活的人类，就让你见识大爷我的厉害吧！”

吉村与土蜘蛛行动的同时，一直待命的妖怪们也开始行动了，从四面八方向我们袭来。本想聚集在一起反抗，但因为妖怪太多，顷刻间就把我们冲散了。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用力划出九字切击退面前的山童，我不得不停下来，撑着自己的膝盖来缓口气。只是连续使用了两次咒语，全身就如同大旱后的土地，每根筋脉都干裂得发痛。大概是觉得我好对付，不给我喘气的时间，几只如车轮大小的黑色蜘蛛们又结伴着荡着蛛丝向我飞来。

我立刻结印，却没有任何灵力能够完成这个术式了。

这个时候只能——

「拜托了，冬。」

「了解。」

只是一瞬间的事，眼前白光一闪，刚刚还以千钧之势冲过来的硕大蜘蛛现在只能躺在地上抽搐。在我的身上，细小的电弧光交错游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受到眼前一幕的冲击，小妖怪们在不远处不甘心地看着我，却不敢上前。

我获得了暂时的安全，抽空看了一眼吉村与土蜘蛛的战斗。

吉村试图用阵法困住土蜘蛛，然而土蜘蛛速度奇快，再加上地形的优势，一时之间竟无法对它进行有效的伤害。虽然目前来看，吉村还能与它打得不相上下，但时间一久，吉村将会完全处于劣势。

果然，刚刚下咒的不仅仅是土蜘蛛，还有吉村吗？这根本不是他所说的刚刚修行成功的土蜘蛛，但如果不这么说的话，在对付妖怪之前，同学们自己就崩溃了吧。

我环顾四周。因妖怪太多，存平、海斗、贺茂等人还能勉强自保，部分战斗经验不足的同学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余力能去帮助吉村。

「冬，现在只有你能帮助老师了。」

「但那样你会有危险，我是你的式神，你的安全是第一位。」

在我的背后，一只小山精趁我思索的间隙猛地扑了上来。只听“滋啦”一声，山精发出高昂的惨叫，直直地倒了下去。

我匆匆瞅了一眼山精的尸体，又往远离它的方向走了几步。远处吉村与土蜘蛛的战斗越发激烈，土蜘蛛吐出蛛网试图缠住吉村，吉村虽勉强躲过，但攻击乱了节奏，已显出一副疲态。

「但是，不消灭掉土蜘蛛的话，我们都会有危险。而且，冬，你要守护的并非我一人。」

环顾四周，红色、绿色的眼睛们对我虎视眈眈。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它们骚动着，摩擦爪子“唰唰”作响。

我从地上抄起一根体形合适的木棍，深吸一口气，摆好了剑道的起手姿势。

“去吧，冬！”

随着我一声暴喝，漆黑的天空忽然绽放耀眼的白光，云层深处传来隐约的雷鸣之声。冬曳尾而行，如箭一般穿破重重瘴气，电光火石之间已与土蜘蛛交缠在一起。一时间，白光与黑光此消彼长，吼叫声不绝入耳，四周扬起漫天的沙粒，靠近争斗中心的建筑和树木被余波殃及，一波波地倒下去。

很好，这样就可以了。有冬的牵制，吉村就可以找准机会设立阵法了。只要土蜘蛛被消灭，剩余的妖怪就不足为惧。而我只要坚持到那个时候就行了。

早在冬离开的一刻，先前围绕着我的妖怪就试探地发起了攻击。在确信我不再具有雷电的庇佑后，它们更是肆无忌惮地涌上前来，妄图将我吞吃殆尽。

我重重劈下木棍，在接触妖怪的瞬间对木棍进行附灵，原本脆弱的木棍便如切瓜般破开它的身体，将妖怪一刀两断。随即我扭动手腕，变势为右横切，将另一只企图从死角袭击的妖怪击飞出去，并以此为契机，立刻接一个突刺，顺势逃脱出了包围圈。

妖怪们紧随而来，我挥舞着木棍。唐竹、袈裟斩、逆袈裟、左雉、右雉、左切上、右切上、逆风、刺突。在剑道中掌握的动作熟练地于双手间流泻，竟比之前使用咒术时还得心应手。

不过这也是暂时的。

为了节省灵力，我只在必要的时刻对木棍附灵。但随着时间推移，身体再次出现了干裂的痛感，间接影响了挥刀的姿势。刚解决一只山精，又是一只蜘蛛飞来，我迈出右脚，身姿一矮，木棍居合而出，正中蜘蛛身子右侧。只听“咔嚓”一声，木棍应声而断。

糟了！

“南么三曼多伐折罗报悍。”

温柔的火焰在我四周竖起屏障，贺茂匆匆地跑来。

“夏目君，怎么样？没事吧？”

“嗯……我没有事……谢谢你。”

“你没事就好。”

贺茂向我露出笑容，我简直要被它灼伤了。正好身旁发出巨响，我赶紧转过头去看吉村与土蜘蛛的战斗。

“那是夏目君的式神吗？是一条……龙？”

“……是。那是家族的守护兽。”

“好厉害！”

我浮起苦笑，厉害的不是我，是冬而已。就像现在，冬通过雷电麻痹了土蜘蛛的速度，吉村才得以用咒术困住了土蜘蛛的八条腿。一切都尘埃落定，只差吉村最后的祓禊阵法了。

吉村松了一口气，随即扔出了五张符咒，将土蜘蛛团团围住。

“上帝有令，降付雷霆。朱陵火府，炎炎威光。腾空三界，乌黑诛殃。烧精链——”

吉村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惊诧地看过去，吉村的身体被一根黑色的尖刺贯通，暗红的血顺着尖刺汩汩渗出。

什么时候的攻击？怎么攻击的？明明都已经把土蜘蛛束缚住了，为什么还能攻击？

“……快逃……”

“吉村老师！”

情势急转直下。

刚刚还觉得胜券在握，然而转眼间，吉村就倒下了。我惊恐地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在我的对面，土蜘蛛刨动着爪子，猩红的眼刚与我对上，下一秒就向我疾驰而来。

身体来不及反应。冬立刻回防，追着土蜘蛛从远处向我赶来。只是瞬间，土蜘蛛一个急转身，向后猛地喷出一张蛛网。冬躲闪不及，被蛛网团团缠住，从空中坠落下来。

“冬！冬！”

土蜘蛛闲庭散步地向冬走去。

“第一次和龙战斗还以为会有多厉害，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啊，毕竟被人圈养了，实力也会被主人的灵力束缚。喂，像你这样的神兽，自由自在不好吗？何必要委身受人的束缚？没有那小子的话，你也不至于被本大爷这么轻易抓住吧？”

冬拼命地挣扎着，但它越是挣扎蛛网束缚的越紧，大概是蛛网上带有毒素，鳞片上甚至冒出阵阵白烟。冬仰天发出不甘心的怒吼，下一个瞬间，蛛网一空，冬的身体消失了。

“回、回来吧，冬。”

我跪下身，咳嗽着。冬身体受了伤，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

土蜘蛛对我怒目而视。

“是你小子打扰本大爷的对话吗？”

我还未来得及回话，只觉肩膀一紧，身体毫无防备地被捆上了银白的蛛丝，随后蛛丝上传来一股强大的拉力，我整个人都被拉得倒飞出去，背部砸中树干，却又被强劲的力量带着和树干一起飞出去。

“夏目君！”

天旋地转，逐渐分不清方位。鼻子和口腔里都是浓烈的铁锈味，好像被锤子击中胸口般，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我起初还试图做点什么，但在剧烈的摇晃中我无法思考，只能任凭土蜘蛛把我甩来甩去。

“到此为止了！”

“哦？你这小姑娘也要来找死了吗？”

蛛丝的牵引力忽然断了。我被抛到寺院的屋顶，一连撞飞数米的瓦片后又从屋顶上滚落了下来。接连的撞击被最后这重重的一击引发，我猛地吐出一滩血，觉得世界都变得模糊了。

“夏目君！”

“没用的，那小子快不行了，再怎么喊也没用了。小姑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射了本大爷一箭可就是本大爷的敌人了。想好怎么死了吗？”

“想杀时音的话先要问我答不答应！”

“呵呵，你又是哪里来的小子？”

“我是安倍冈齐。以家族的名义起誓，我要将你在这里祓禊！”

“一个一个的说什么祓禊，真烦人啊！决定了，本大爷要将你们这群小鬼全部杀掉！”

“那就来吧！海斗！”

“上吧！”

不行，不行啊，这样下去大家都会死掉的。

必须、必须得想点办法……

“那是诅咒。”

我费力地蜷起身子，颤抖地撑住地，想要站起来。

“是诅咒，但也是保护。”

身子都在打颤，稍一用力两条腿就自顾自地颤抖了起来。

“是束缚，但也是屏障。”

身体内外都在疼痛，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糊住了视线。

“你知道这层封印对你意味着什么。”

我勉强稳住了身体，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向不远处。

海斗张开了结界，存平施展着咒术，贺茂手持弓箭支援着。在他们的身后，吉村躺在地上，生死未卜。远处的同学们或是拼死抵抗，或是遍体鳞伤。

我垂下眼帘，双手手指交叉，只余中指竖起相抵，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能解开。”

那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呢？

我抬起头，猛然大喝，念动了咒语。

“叱陀你、阿迦罗、蜜唎柱、般唎怛罗耶、儜揭唎！”

“土蜘蛛！你的对手，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