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未曾握住的幸福(上)
1914年3月4日 雨
今天回家的路上,夏目向我问了千夏姐的事情。他对千夏姐真的很上心呢,是因为那个被废止的婚约,还是因为她们相似的经历呢?好让人在意啊!千夏姐又是怎么看待夏目的呢?对她而言,夏目也不止是普通的后辈吧?啊,真是的,真想知道她们两都是怎么想的?
话说,总有人说我和千夏姐长得像来着。不知道夏目也会这么觉得吗?
1914年4月19日 晴
今天,有修的刀终于打好了……
夏目,能听见吗?夏目……
夏目,听得见吗?
夏目,醒醒,时间快到了……
我们知道你很累,但是快来不及了……
时音还在等着你……
醒醒,醒醒!
我睁开眼睛,大口喘息着。
“夏目大人!”担忧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您哪里不舒服?头疼吗?”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嘈杂。”
我平复着呼吸,同时急切地看向屿。
“今天是第几天?”
“第六天。”
快来不及了!
我翻身欲下床,但一动身体传来撕裂的疼痛,屿赶紧把我按回床铺。
“您还不能立刻行动。您的身体与灵力没有完全恢复。”
“已经第六天了,再不快点——”
“您现在的身体即使去了黄泉也派不上用场。”
“那你就让我呆在床上眼睁睁看着时间溜走吗?!”
“休息不是浪费时间。”
“但在我休息的时候,时音还在黄泉!这是最后的两天!别拦我!”
我同屿争执,她一反平常地固执。
“这是命令!屿,让开!”
“恕难从命。”她用身体挡着我,“您现在连我都挣脱不了,您说什么去救时音?”
我气得大喊,“不准你喊时音的名字,你有什么资格喊她?”
屿没有理睬我,她牢牢抓住我的双手,强硬地把我按回床铺。她甫一放手,我就再度翻身,她便又来抓我。重复几次后,她毫不犹豫地打了我一巴掌。
不算重,但过于突然,一下子把我弄懵了。
屿居然会打我?那个一直对我言听计从的屿居然会打我?
“请您冷静下来,夏目大人。”
“我很冷静!”
“根本没有。您没有发现吗?没有发现您一直在试图毁灭自己吗?”
屿平静的话语下涌动着某种尖锐的情绪,以至于她的最后几个字都带着狰狞的边线,狠狠扎进我的耳朵。
“你…什么意思?”
“您没有注意到吗,时音不在之后的您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您以一种近似折磨、自毁的方式在战斗,您拒绝他人的帮助,逼着自己独立去收集宝物,您用伤口与疼痛覆盖痛苦,不吃饭不休息,日日夜夜地编着头发。夏目大人,您现在非常糟糕!您考虑了所有人,连敌人都不忍心下狠手,唯独不考虑自己,您是不是早就想一了百了?!”
屿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尖锐,她带着恨意质问我。我被她的话攥住了心脏,我呼吸困难,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你懂什么。”我趴在床边色厉内荏地盯着她,“别一副很懂我的样子,你根本就不是我的什么人,你不懂时音也不懂我。”
“我当然知道!不知道的是你!你一直以来都在勉强自己,勉强自己接受,勉强自己战斗。是,灵力会让身体恢复,灵力越高恢复越快,但是每一次伤害都是确确实实的,流血是确确实实的,疼痛也是确确实实的啊!你这样的胡来,你难道还没有意识到吗?你的潜意识在抗议,你的精神已经无法压抑勉强了啊。你用自残来分散痛苦,你觉得那是正常的吗?!”
“不要说不要说你闭嘴!给我闭嘴!”
我不想听,我心慌意乱,我觉得一直压在心口的石头提了起来,现在它掐住我的喉咙,吸入的每一口气经过它都变得沉重,酸涩盈满我的身体。我不明白我的情绪,但是我觉得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要吞没我了,它会让我失去力量,会让我失声痛哭,会让我再也提不起勇气。这样的事情让我愤怒。
“滚开!闭嘴然后给我滚!再也不准出现在我面前!不,不准出现在我附近!”
仅仅是吼出这几句话就用光了我所有力气,我喘着粗气红着眼睛与她对峙。她一反常态的强硬。看着她的眼神,那种不明所以的情绪不停地翻涌膨胀,我很难受,难受让我暴怒。
“没听到吗!滚!给我——”
我忽然被抱住了。
鼻尖撞到肩膀,心头刚掠过疼的感觉身体便被暖意包围,和时音截然不同的气息裹住了我。我一时失神。
“你,你干什么?”我忽然回神,“你放开我!放开我!”
她紧紧抱住我,要把她的温度传给我。任我怎么挣扎,她都不松劲,牢牢地把我的头埋进她的怀里。
“你要逞强到什么时候?”她说,“你要无视到什么时候?你要什么时候才意识到你只是个16岁的小女孩?”
“…我是安倍之姬啊,是绝世阴阳师啊,光荣大人都说了我会很厉害啊,你们不都这么觉得吗?你们不都这么想吗?你们不都一口一个公主殿下吗?不是你们把我逼到现在的地步吗?去他的公主殿下!”
生平第一次说脏话,除此以外,没有任何词语能让我好受。我讨厌她毫不留情的话语,讨厌她莫名其妙的态度,我讨厌她把我像一只橘子一样切开,挑着每根白色根丝对我说“你看你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一个伪装着接近我的人,一个黑恶势力的人,一个自以为是的人,一个莫名其妙要给我理头发要抱着我的人,一个我根本搞不懂在想什么又要做什么的人。难道不知道这样的话会让人讨厌吗?难道不知道不是因为和时音相似的面貌我根本不会看她吗?她不会以为我对她有什么特殊感情吧?笑话!她难道不知道,我最讨厌她吗!
她一直不说话,只有一个动作。我发疯地打她、抓她,可是她都不发一言地抱住我,力量大到颤抖。久久不能挣脱,我终于忍不住,一下子咬上她的肩膀,她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我察觉到自己过了头,惊慌失措地松口。她身体颤了一颤,忍痛摸上我的头发,轻声说。
“没事。”
我一愣,她又向前上了一步,继续摸着我的头发。
“没事,一切都没事的。”
“别搞这”一套。
我想这么说的。想骂她的。可是一说话,我的眼泪不听劝阻地滚落,到嘴边的话也变了形。
“没事,没事。”
她有节奏地拍着我的后背,抱着我轻轻晃动。
“你在干什么啊,你又不是我的前辈,你凭什么管我啊!”我用她的衣服胡乱擦眼泪,“别管我啊!”
“没事,没事。”
“让开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我让你让开让你滚啊!”
“没事,没事。”
“你只会说这一句话吗?你是傻子吗?傻子也知道热吧?你不知道松手吗?”
“没事,没事。”
她好像只会这一句话,只会这一个动作。她执着地抱着我,我透不过来气,仿佛置身于闷热的雨中,所见所闻所感全是淅沥淅沥。唯有一朵花的味道挥之不去。
我哽咽,垂下的手犹豫着抬起,抱上了她。
“…前辈…我好害怕……”
跟她说有什么用呢,跟一个敌人说这些不觉得傻吗,说了这些东西对复活时音有帮助吗,我难道还要继续浪费时间吗?
“…时音…死的时候,就在我的眼前…我什么也帮不上…她还对我笑着呢,那箭就来了……刷地来了…时音一下子就……”我攥紧她后背的衣服,拼命汲取力量,眼前一片模糊,“我天天都做梦,天天都梦见她离开的那天……梦里每一次我都抓住了那支箭,真的,每一次都抓住了…可是有什么用啊……我最想抓住的那支箭……
“你们都说我是安倍之姬,我肯定可以,所有人都这么觉得,有关的无关的,可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啊,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时音能不能复活啊?我也想找个可以信任的人,我也想相信谁一定可以做到,为什么那个人要是我啊?我不知道啊!那可是从来没有人成功的咒术啊,为什么都觉得我只要一挥手时音就可以复活啊?我要是挥手的话,时音可以活过来吗?那天她可是在我怀里断气的啊!我什么都没有做到啊!那为什么都觉得我可以做到啊!我要是做不到该怎么办啊!”
拳头都握不紧了,鼻子完全被塞住。我张大嘴呼吸,每一次呼吸都是嚎啕大哭。身上一直假装的坚硬铠甲在眼泪中腐蚀成锈,一层层地被剥落。
害怕无法成功,害怕呆在望朔会中间,害怕与宗生接触,害怕和佐竹对峙,害怕一个一个地去找神宝,害怕被父母讨厌,害怕前进,害怕无法前进,害怕再也无法见到想见的人……每一天每一秒每一件事,我都在害怕。
她一遍遍地抚摸着我,从我开始到我小声抽泣,她从未停止动作。就像是曾经的一天,也有人一遍遍地摸着我的脑袋,安抚我的情绪。
“时音……”
我恍惚地从唇间呼唤她的名字。她忽然停止动作,终于松开了手。
“夏目大人。”
她开口了,对上我迷离的视线。
“请您放弃复活时音吧。
“作为代替,我会成为时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