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多雨之秋（下）

“夏目君，我们……”

“啊抱歉抱歉，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做，我得马上走了。”

“夏目君，要不要一起……”

“山守老师好像找我有事，必须立刻去一趟！”

“夏目君……”

“剑道社！好久没去报道了，必须去报道！”

“夏……”

“抱歉，我和加奈约好了逛街，先走一步了。”

“夏目同学呀，是和时音吵架了吗？”

“算是吧。”我含糊不清地回答，又不好意思地向加奈道歉，“抱歉加奈同学，辛苦你陪我绕远路，这份点心算是我的赔罪，请你务必收下。”

“没事哦，夏目同学不用放在心上。”加奈接过了点心后向我道谢，“夏目同学，赶紧和时音和好吧。时音今天一直很沮丧，中午都没有好好吃饭呢。”

“我知道……”我轻声地说，“但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

“唔……”加奈不明所以，“夏目同学讨厌时音了吗？”

“怎么会呢？”

我苦笑，但加奈的话给了我灵感，我停下脚步，急切地问她。

“加奈，怎么样才能让别人讨厌自己？”

加奈被我吓了一跳，“你，你想让时音讨厌你吗？”

我避开这个问题，再次向她确认。

“加奈，告诉我吧，怎么才能让一个女孩子讨厌自己，最好再也不要见面的那种。”

“不要。”

“加奈？”

“我不要告诉你！”一直活泼可爱的矮个子女孩努力抬着头，倔强地盯着我，“我才不要告诉你这种方法。就算吵架了，那也是一时的，只要坦诚交流都会重新和好的。夏目同学作为男孩子，不想着怎么处理问题，却想用这种旁门左道，啊，你不会是见异思迁，有了新的对象了吧？那就更卑鄙了！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人渣！”

我被加奈骂得稀里糊涂的，从后半段开始就没有听懂了，不过加奈不打算放过我，继续飞速地斥责我。

“时音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还有脸做这种事？男人都不是东西！我本来还以为你会不一样，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不过是仗着脸好看一点，家境稍微好一点，就可以随随便便地抛弃别人吗？越是容易得到的越不知道珍惜是吧？时音就是对你太好了，你才会有这种龌龊的想法！”

“加奈，你误解了，我……”

“哼！我就知道你要说这话！”加奈鄙夷地打量着我，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被我给抓住了吧”的得意，“夏目同学，你知道你最让人看不起的是哪里吗？那就是你居然用冷暴力！明明是你先做错了事，你却想着让时音讨厌你，让时音提出分手，这样你就没有心理负担了吧？！你算什么男人！”

她说到激烈处把点心盒子扔到我怀里，我没接住，盒子散开，点心散落一地，“还给你！”

说完她就气势汹汹地走了，连伞都没有拿。

这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发展啊？加奈觉得我是有二心的男子，抛弃了时音吗？我的行为看起来那么差劲吗？

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别人眼里，我在和千夏有婚约期间和时音在一起，时音的爷爷刚去世不久我就远离她，确实挺过分的。不过不要紧，怎么骂我指责我都可以，只要能让时音远离危险就好了。

我蹲下身，从泥泞中一个个地捡出点心，擦干包装纸上的泥水后，重新装进了盒子。我拿起点心盒和加奈的雨伞，走回了商铺。

“不好意思，请再给我包一份点心吧。”

我向来是早到学校的，趁着加奈没来，我把后买的点心和雨伞一起放在了她的桌上。为了防止她误解，我特意留下纸条备注这是新买的点心，好让她安心。不过，加奈看到后好像更生气了，直接把点心扔进了垃圾桶。

为什么呀？虽然我也是女孩，但真搞不懂女孩子的心理啊。

不过不到一会我的疑问就得到了解释。加奈的好友槙子带着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站到我面前，带来了加奈的传话。

“别想着把我当挡箭牌，我可不吃这套。你弄错了讨好的对象。”

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试探地问槙子，“加奈的意思，你能解释一下吗？”

槙子还是那副表情，回头看了一眼加奈，我也跟着看过去，加奈一下红了脸，却环起胳膊强撑着“哼”了一声。

槙子叹口气，重新面对我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夏目同学，你应该对加奈没有非分之想吧？”

“啊？”我觉得大脑卡了一下。

“看你的反应答案应该是无，那没事了。请你原谅某个笨蛋的自作多情吧。”

槙子对我鞠躬道歉，转身离开时停顿了下，还是忍不住说。

“时音一直在看，别让她误解了吧，夏目同学。”

我垂下眼帘，没有如她所说那样去对时音解释。我刻意忽视时音所在的方向，强迫自己不要去看那双眼睛。

我安慰自己，她已经不是我的同桌了，只要上课就不用面对她了。

本应该是这样的。

“夏目君，我可以坐在你的旁边吗？”

熟悉的话让我心头一动，我本能地抬起头，对上了她笑盈盈的眼睛。随后我狼狈地转过脑袋，努力维持着冷漠。

“随便你。”

“谢谢了，夏目君。”

时音坐下了，我假装观雨，不肯扭头。

真是的，我本该知道的，时音一直以来就是如此固执。

这份固执让我佩服，也让我头疼。

时音坐在我的旁边，我没能听成课，却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总之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大半天。在这种状态下，我干脆翘掉了下午的训练课，避免和时音碰面。

因为一直都在下雨，室外无处可去。我坐在通往天台的台阶上，偷偷将门开了条缝，枕着雨声小憩。或许是最近太累了，我只是想闭目养神，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梦里我身穿黑色的丧服立在墓碑前，雨水浇透了我的头发与衣服。世界除我以外空无一人。

“……目，夏目，夏目！”

朦朦胧胧中听见熟悉的呼唤。我睁开眼，有佳焦急地摇着我的肩膀。

“怎么……”

“夏目，快去医务室！时音她在训练课上受了重伤！快去！”

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我慌张地看了一眼有佳，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楼梯，直奔医务室而去。

可恶可恶可恶！预言这么快就生效了吗！可恶！我绝对不能让时音死！

我撞开了门，医务室只有时音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是治疗已经结束了吗？时音没有事了吗？

我颤抖着走近她，俯下身想看得更仔细。突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袖子。我一愣，刚刚还闭着眼睛的时音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抓住你咯，夏目君。”

伴随时音这句话的，是突如其来显现的结界。时音的肩膀边，一只黑猫凭空出现，绿色的瞳仁如同火焰，它打量了我一眼，向窗台纵身一跃，立刻消失了。

“时音，你，你没有事是吗？”

我因紧张而结巴，这时候才想起来感受时音的灵力。时音的灵力安定地运转着，我如释重负，把注意力转移到时音的话上。

“时音，你这是在做什么？”

“夏目君最近一直在躲着我，为什么？”

时音撑起身子，坐到床边，苦恼地看着我，我对她的这种眼神没有抵抗力，心一下软了。

时音拉着我在床边坐下，“夏目君讨厌我吗？”

我低垂着头，猛摇了摇头。

“那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我继续摇头。

“夏目君啊……”

伴随着时音无奈叹息的是双颊突然传来的柔软触觉。我身子一震，脸已经被时音捧着强行面对她了。这么近的距离下，我甚至能看见时音琥珀色眼睛中我的倒影。

“时时时时音，太近了……”

“要好好看着我说话，不可以逃哦。”

时音假模假样地教训我，随后小心翼翼地放开手，对我微笑。

“夏目君，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最近要一直躲着我？我们有过约定，不欺骗，不怀疑，不离开，不是吗？还是说，对于夏目君，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当然不是！”我激动地站起身，“那是我和你的约定，是我宝贵的回忆，怎么可能会不重要？那个时候我说了要保护你，要让你快乐地活下去，要让你自由，可是我什么也没能做到，反而把你推到了家主之位。时音，我怎么可能会忘记？我怎么可能会继续重复这种错误？所以我要保护你，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你，哪怕断开所有的联系，我也要保护你，我绝对不会再让错误重演！我绝对不要失去你！”

我对面的时音起初还试图安抚我，最后却在我的激动下低下了头，半天都不看我。

“……太犯规了。”

“时音？”

“没有事。”时音安静地摇头，“夏目君，谢谢你，但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保护我就必须断开联系呢？”

“因为……”

我语塞，不过事到如今还是让时音知道会比较好吧。

我深吸一口气，“新月挽成弯弓，孤星燃为灰烬。无辜者为神明奉上祭品，鲜血灌注并蒂莲的新生。时音，有佳占卜失态的那天，我不是什么都没有听见的。”

时音凝神静气地听着，我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她猛然抬头。

“神谶，是吗？”

我深沉地点头，惨笑一声。

“时音，那一天，附身有佳身上的神是这么告诉我。她说，你一定会因我而死的。”

任何人听到自己会面临死亡的消息都会诧异吧，时音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我们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所以夏目君才想要断开和我的联系吗？”

“嗯。只要你和我没有关系了，你就不会出事吧。”

“听夏目君的语气，你也不确定是吗？”

“是的。但哪怕只是可能，我也想去试试。”

我们没有说话了。

片刻后，她下定决心般地抬起头，笑得无所畏惧。

“夏目君，不要紧的，就算有那种预言也不要紧的。我是绝对不会因为你而受伤的。你要斩断的也并非我俩之间的联系。”

“时音，我不想拿你冒险。”

“夏目君，你会永远保护我吗？”

“那当然。”

“那么，就算夏目君再也不和我见面，不理我，我们之间的联系也无法断开。除非夏目君忘了我，把所有东西都丢掉，什么祭典什么约定什么同学什么相遇，把我们之间的回忆通通抹掉，我也回到家里再也不来阴阳塾了。不是假装忘掉，而是彻彻底底的抹掉，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勾指过，就好像我从来没有对你笑过哭过一起努力过，就好像我从来没有在你的人生中出现过。”时音的声音和表情一直平静不起波澜，“夏目君，如果你说能够做到这种地步，那我们就从彼此的束缚中解放吧。”

“……”

我的拳头紧紧松松，我说不出任何的话。

“夏目君？”

“……”我最终松开了拳头，又想哭又想笑，“……时音，你好狡猾，你知道我做不到啊。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就不是今天的我了。”

“才没有呢，直到你说出之前我都在害怕。”时音对我伸出手，“你瞧，手指还在发抖呢。”

我握住她的手指。

“好凉啊。”

“因为在害怕嘛。”

我们两的声音都很轻，好像再大声一点就会惊动别人一样。

我跪下身去，牵着她的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

“能摸到脉搏吗？”

“嗯。”

“时音，我还活着。”我轻声地说，“而我活着，就一定不会让你因我而死的。”

“你会永远保护我吗？”

“我会永远保护你。”

“那我没有任何害怕的了。”时音看着我的眼睛，“夏目君，我的命运不会被任何预言决定的。”

“……嗯。”

“夏目君，送你一件礼物，本来回来的第一天就想送给你的。”

时音摊开我的手，将几颗浅红色、像蝴蝶又像鱼尾的种子放在了我的手心。

“是枫树的种子吗？”

“嗯。我就知道夏目君会认出来的。”时音开心地笑，“这是在我家后山采的种子，不过最近天天下雨，不知道会不会存活呢。”

我小心翼翼地收紧了手心。

“没关系的，我会把它种在我的院子里，我还会给它搭个棚子。时音，和我一起去种吧。明年的这个时候你来我家，也许就可以看见红叶了。”

“那我可以选最先染红的叶子做我的书签吗？”

“嗯，只要你喜欢，每一年最先染红的枫叶都可以留给你。”

“我没有那么多书啦。”

我和时音相视着笑起来，我坐到床边，时音向我靠近了一点，一直小声地说着“真好啊真好啊”。

是啊，真好啊，这样的日常真好啊。

我微笑着看着她。

时音，你还是不明白，不过不明白也不要紧，我会履行诺言，一直保护你的。

只要这样的日常能够持续，无论要付出什么，我都会毫不犹豫。哪怕代价是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