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未预 
第118章 冬枯れ（下）
雪已经很大了，鹅毛般的雪中人影变得模糊，看不清表情看不清动作，唯有那长刀的亮光时隐时现。
这次和青对战的主力是里纱，时音并没有上前参与，反而跃起落在屋顶上，观摩着局势，适时射出破魔箭阻碍青的行动。虽然大雪弥漫，可破魔箭的准头丝毫未受影响，每一次都会击中最要紧的地方，逼得青不得不停下原有的行动。于是，虽然青近战超群，又使用了阴阳术，但一时之间竟也相持不下。
“南么三曼多 伐折囉赧 战拏摩诃 路洒赧！”
“南么三曼多勃驮喃 信佉陀畔闍 萨破吒也莎诃！”
又是一轮阴阳术的比拼，青以刀为指，在空中迅速写就术式，速度竟不比里纱的符咒慢上多少。再加上里纱还需要警惕他那把神出鬼没的刀，两人都未能讨得什么便宜。忽地，一束藤蔓凭空绞住青扬起的长刀，正是时音掐住时机而释放的咒术。此时正值青与里纱的激斗，时音突如其来的一拽，青的身形无法抗拒地趔趄了一步，而里纱立刻抓住机会，猛地前扑，竟想趁机近身偷袭！青的战斗经验何等丰富，他果断放开刀柄，回手就是一拳，正击里纱发力的手臂，里纱手一酸，攻击瞬间弱了气势。青借势向前一步反攻，右手双指直取里纱双眼，里纱即刻回防。然而这不过是个假动作，在里纱抬手的那一刻，青握指成拳，重重击在里纱的喉咙之上，紧随着飞起一脚，踹着她的心窝直接将她踢了出去。
兔起鹳落，一切都只不过是几秒的事情。青以迅雷之势解决里纱，没有任何耽搁立刻蹬身起跳，追刀而来。当是时，长刀犹在空中，而青的速度似乎比时音回收藤蔓速度还快，只是一个眨眼，青的手已经要碰到长刀，他的身影跃入眼前。
好快！会被击中！
时音瞬间做出判断，当即后退。她刚纵身跳走，原先站立的位置就被青以长刀贯穿。因青是自上跳下，这一刀的力量非比寻常，一半以上的刀身几乎完全刺入屋顶，连青拔出时都不得不花了点时间。
“南么三曼多伐折罗报悍！”
青耽搁的时间无疑就是时音的机会，她几个后跳拉开距离，还未完全落地就念动火界咒。只见两人之间的藤蔓“轰”地燃起大火，顷刻间就烧到青的面前。青立刻抽刀断火，企图分秒不停地近身。然而银光闪过，火焰对面俨然是里纱的脸，青只是稍微恍神，便被一拳砸中鼻梁，紧接着就是当心一脚，被里纱追着击坠下房顶。
“这样就还给你了！再来啊！”
里纱一边大喊，一边丝毫不耽误手脚的行动。她的式神完全顺从主人的心意，配合着频频攻击青的死角。可青又岂是这么简单就能对付。因落地突然，前期他多多少少被里纱压制，但仅是几次来回，他已然调整节奏，重新掌握局面。
然而，说不出为什么，一种挥之不去的担忧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他直觉忽略了什么，这个忽略将会导致他的覆败！
再次击退贪狼的攻击，里纱的攻击又自后背而至。青负刀挡下，并借攻势拉开距离转身。里纱一击不成，立马续上攻击，追着青上前。青直面里纱汹涌的攻势，死死盯住她的脸，忽地灵光一闪，终于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贺茂时音不见了！
青匆匆忙忙向四周投出一瞥，可是屋顶空空如也，不见任何身影。此时里纱的攻击再次不期而至，青不得不收回视线。
大意了，从刚刚坠下房顶开始，完全丧失了对时音位置的捕捉，她现在在哪里竟然毫无头绪。贺茂时音是个危险人物，任凭她自由行动的话，战局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青内心开始不安，他直觉自己被看不见的鹰隼盯上了，那是捕猎者志在必得的眼神，她出手的时刻就是致命的时刻！
青忽然变换手腕，反迎着里纱攻击抢先上前，沉膝顶肩，里纱无法控制地被撞歪了攻击，趔趄几步。青随即补上一次肘袭，片刻间迅速拉开与里纱距离。
没错，就是因为里纱不依不饶的攻击，他才失去了对时音的定位，很难想象这和时音的计划无关。换言之，里纱的攻击是时音计划成功实施的重要一环。因此当务之急是打断里纱攻击，拉开距离，并立刻找到消失的贺茂时音。
前两者已经得手，青沉心静气，眼神飞快地在四周搜寻，同时手指轻点释放灵力，以灵力流向为索引。这一招果然有效，流向西北角的灵力在靠近某处时突兀扭曲，青变指为拳，毫不迟疑地向西北方出拳。一阵不易察觉的涟漪之后，西北方的空气仿若玻璃打碎，空隙中突然“跳”出少女身影。青还想追加攻击，但少女却抢先一步，轻点几步，重新回到屋顶之上。
“哎呀哎呀，果然还是被发现了。不过呢……”
她居高临下，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是不是有点晚了呀？”
说话之间，她手腕一翻，一直握于左手的破魔弓架在手臂之上，向来拉弓的右手此时却悬在弓弦之上，迅捷弹拨了几次，弓弦发出沉闷的低鸣。
“河鼓、右旗、天桴、天弁。”
随着她的话，青脚下的雪地冒出了四点白光，某个阵法迅速运行，青的眼前“刷”地失去了光亮！
糟糕！是视觉遮蔽！
青立刻反应，长刀横握胸前同时跃步后退，企图避开阵法范围。
“天纪、天培、天市。”
眼睛还未恢复，刚落地的右脚又被猛地拽住，青想也不想，念动火界咒继续后退。
“参宿、伐、觜宿、参旗。”
攻击接踵而至。青一下子觉得身体沉重，连抬腿都要费尽全身力气。
“渐台、辇道。”
“文昌、太尊、天牢、少辅、开阳。”
“亢宿、内屏、天田。”
一个又一个咒语响起，一声又一声弦声嗡鸣，一个又一个阵法启动，白光在庭院此起彼伏，速度越来越快。视觉遮断、听觉遮断、失语、施法禁止………各式各样的效果被用到他的身上，一遍遍削弱他的战力，这不是战斗，这是围捕！但是他没有停，毫无疑问这里还有未启动的阵法，一旦停下就再也无法挽回，即使挣扎他也必须逃出去！
“哪里逃！”
一次膝袭准确击中他的胸口，他的身躯不可控制地重新跌回阵法的中心。
“铮！”
弓弦又响了，一只银丝织就的大鹫呼啸着从阵法中旋转而出，围着青转起圈。青不得不躲开从上而下的攻击。
“铮！”
银色的熊在白光中也出现了，还未来得及完全显现就拍下硕大的手掌，一下就破坏了青的平衡。青紧急以刀作拐，将将维持平衡之际，大鹫呼啸而至，怦然坠成一摊银丝，会同同样化为银丝的大熊将青团团围住。青立刻念动火界咒，然而火焰燃起，银丝巍然不动。
“破魔弓引发的咒术，你以为可以随便挣脱吗？是不是乖乖束手就擒更好呢？”
“跟他啰嗦什么！”
里纱还想上前，可是银丝突然炸裂，只是片刻功夫，青竟然从牢固的束缚挣脱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青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去握自己从不离身的长刀，立刻纵身向屋顶飞去。他很清楚，关键是时音，只要把这个人解决，他就赢定了！
“糟了！！”
里纱的叫声被远远甩在身后，青以前所未有的高速向时音奔去。快、快、快，只要近身，她绝无可能脱离！
已经可以看见时音的脸了，她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铮！”
青踏空了。
在即将近身的前一秒，弓弦声响了。随着贺茂时音轻而迅速的咒语，两人之间的屋顶兀地亮起白光，那是法阵启动的标志。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青先生，焦急是不是蒙蔽了你的眼睛呢？”
青无法回答。在法阵启动之后，他的身体随着屋顶一同坠向地面，不可抗拒的重力拽着他不得不跪下、甚至趴倒。以他为中心，石板逐渐裂开。青的嘴里已经溢出鲜血，他还拼命抵抗着，但寒光一闪，惨叫还来不及喊出，四肢已经离开躯体，面具被掀，他的爱刀穿过他的肩膀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原名青木青野，代号「青」，望朔会高级干部，确认捕捉！”里纱一边喘气一边大喊，“时音，可以解除了！”
白光消失，此刻断口的鲜血才齐齐喷出，一片红色的血雾。
“这人是危险人物，抓紧时间问吧。”
“嗯。”
时音从屋顶跳了下来，落地时身形歪了一下，里纱下意识要扶，时音拒绝了她伸出的手，蹲在青的面前和那张陌生的脸相对。
“我们时间不多，所以就简单问了。”时音尽量平稳着呼吸，“现在是十六时三十分，也就是说，只用了一个半小时我们就解决了望朔会的最强战力。相信半个小时内其余的阵就会相继解决。你认为此刻你们还有赢的可能吗？”
青不说话，他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喷在雪地上，他的血把身下那块雪都快融化了。
“也就是说，你们的战斗武器发动时间是两个半小时左右，而你认为宗生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前可以完成吗？恕我直言，这个时间长度召唤的秘密武器听起来并不是很靠谱呢。”
青还是不说话，他全程闭着眼睛，呼吸颤抖着。唯有听到时音最后一句话时，他似有若无地弯了嘴角。
“时音大人……”他说，“刚刚的战斗，您也消耗了很多吧？”
时音一愣，头脑本能地立刻分析。
他为什么说这个？他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句。此时此刻他指出这点的意义是什么？单纯的确认吗？他的灵力现在很弱，说是在等死也不为过，可是他并没有失败的情绪，他似乎并不惋惜，也不觉得害怕。他刚刚笑了，是因为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是觉得我说得可笑呢？他是确信半个小时内，宗生一定会完成吗？他们的秘密武器究竟是什么？阵法吗？两个半小时绝对不存在毁天灭地的阵法。那还有什么？京都还埋藏着什么武器吗？京都的传说太多了根本无法确认可恶啊！除此以外呢，难道我的思路有错吗？他的笑是因为我说了错误的推论吗？如果不是半小时能完成还能是什么？他难道确定我们无法半小时内解决战斗吗？为什么，他的依据是什么？他为什么会觉得我们无法解决阵法？难道这里存在着我们无法战胜的缘由吗？
时音猛地瞪大了眼睛。
等会、等会！有一个可能，但那，那太违反常理了，真的会是这样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所为难道都是徒劳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们想通过这个阵法得到什么他们——
“时音！！！”
时音猛地抬头，对上了黑色的眼睛。
“让开!”
“里纱姐！！！”
关键时刻时音被撞开了，等她抬头看时，她惊呆了。青缓慢地站起来了，他的左手穿过里纱的胸膛，里纱一动不动。厚重的黑雾裹着他们。青随手扔掉里纱，弯腰捡起他的手臂，重新接在原来的位置。
怎么可能，刚刚可是把四肢全部断掉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
“传言。“
青突然开口。
”双胞胎即为诅咒，诞生之初两人即争夺灵力，唯有一方死亡，力量方得归一。吾与兄长的悲剧正是因此。何等浅薄、悲伤的传言，只有愚昧之人才会奉为圭臬……吾曾如此认为。但是……当兄长死去那刻，吾才发现，传言竟然是真，兄长的力量通通流向了吾。”
时音还是说不出话，只看着青重新戴上了面具。
“时音大人。”面具下黑色的眸子平静地看着她，“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