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无尽夏（下）

清晨的风平静地吹过庭院，吹过默然无语的父女中间。我抬起头，与季节不符的凉意扑面而来。

父亲的声音才落下，明明是和我相关的故事，我却不知道该做何言语。

“我还是不明白，”时音替我发言，“按您所说，您是为了保护夏目能够不被打扰地生活才伪装了她的身份，那您在阴阳寮所言的可能的危险是什么？”

父亲也许早就料到会有此问，回答得无比流畅冷静。

“在我们实施计划后，泰齐重新对夏目进行占卜，而占卜的结果是，夏目十八岁那年，京都将面临覆灭的危机，而夏目会在灾难中力挽狂澜，拯救所有人，除了她自己。”

“避免灾难的措施导致了灾难。”

“我们的行动亦在命运之中。”

短暂的沉默后，我问。

“然后呢？”

“我说服泰齐同我继续努力，试图改变占卜的结果。我们采取了很多措施，命运的轨迹也因此有所变化，只是无论如何变化，最后死亡的命运依然如故，直到前年的九月二日……”父亲说，“那一日，泰齐忽然冲过来告诉我：命运改变了。在遥远的未来里，等待的不再是可怖的死亡，而是荒芜的未知。”

我们没有说话，父亲继续说。

“你们应该能理解吧？虽然是未知的命运，但终于不是必死的结局，未知也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那一天，”我朝向父亲的方向，“是我和时音相遇的第二天。”

时音一直握着我的手忽地攥紧了。

“是啊，你们相遇的那刻起，彼此的命运就开始变化了。”

“泰旬大人。”时音尽量压抑着感情，“您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死掉么？”

许久许久，一直没有人说话，只有时音压抑不住的颤抖的身体，以及父亲略有些踌躇的呼吸。我把另一只手也覆盖上时音的手，她并未回应我。

“我这么说，也许你不相信我。”父亲缓慢地说，“我知道另一个预言已经是在很后面的事情了。起初我只是想让你能够成为夏目的助力，而等到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也曾想过告诉你或夏目，但我担心一旦行动有所差池，命运就会再次回到不可控的局面。对不起，时音，你有理由恨我，也完全可以选择不原谅我，但这些和夏目都没有关系，请你，请你不要因此疏远她。”

时音还是不说话，我再次握紧她的手，这一次她缓慢地反握住我，身子也稍微靠到了我的身上。

“……为什么要在今天说这些呢？”

我轻声地问。

“这些东西早该说给你听了，你有了解真相的权利。夏目，我不是一个好人，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不像栗原、和臣是个仁人君子，我推动恢复阴阳术只是因为私心；我许诺过幸子幸福，却因为自私毁掉了承诺；我的初心明明是让你幸福，又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尽好父亲的职责。我谋篇布局，却没保护好你和你母亲，还牵连了无辜的人。我是个没什么用的男人。”

父亲的话像细密的针扎在我的心上，有什么东西一点点从缝隙中溜走。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父亲大概也不期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回应，就像他刚刚对时音说的那样，可以恨他、可以不原谅他，他不祈求能得到原谅或是理解。他就是这样的人，认准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无论结果是什么。

既然如此，又何必告诉我这些？擅自做了决定，又擅自告诉我，难道仅仅只是想求得自己的心安吗？可是像您这样的人，还需要这样做才能心安吗？

父亲啊父亲，我真的不明白您。

耳侧传来窸窣的衣服摩擦声——父亲站起来了。

“下午栗原和和臣都会过来，怎么对付宗生还是需要你们提供情报。可是夏目，你不一定要选择去战斗，不用管所谓的预言与责任，你只要做想要做的事情就好。而你无论选择什么，我和你的母亲都会支持你。”

有什么东西放在木板的声音，父亲踏着吱呀吱呀的木板走远了。我摸索着去找父亲放下的东西，手指触碰到表面时，我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时音好奇地问。

“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啊，不是的。”我听见自己轻轻地说，“只是很多年前弄丢了的东西罢了。”

我缓慢握紧了手心，摇了摇。里面的滚球渐渐苏醒，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一如十多年它刚被系在头发上时，那个小女孩摇着脑袋去听的声音。

叮当。叮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