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伪装下的女孩（上）

因为数日的颠簸旅行，今日我起的比往常要迟一些。匆忙梳洗之后，我赶往时音的房间，不出意外地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安倍大人是来找时音小姐的吗？”在打扫庭院的侍女为我指路，“时音小姐应该正在弓道场训练，安倍大人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再向左拐就可以看到道场了。”

我谢过她，按照她指示的方向向弓道场走去。弓道场外表看起来与一般房屋别无二致，走进去才发现是别有洞天。一共有十个靶子，但这屋里却不止二十人。在前面人拉弓的时候，剩下的人跪坐在一旁，小声地交流着。整个屋子里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弓箭离弦的声音。

我一眼就看到了时音，她在最角落的靶子处练习着。我不想惊动她，只悄悄走过去，在一旁也跪坐着。

在家族里，弓道和剑道是二选一的必修课程，我和有修都选择了剑道，因此我对弓道并不熟悉。小时候我也去看过有佳练习弓道，但那时她技术还不娴熟，不仅射不中靶子，还经常被弓弦弹到脸，因此嚎啕大哭。后来大一点就没听到她抱怨，反而听到很多“我又被夸奖了”这样的话，只是弓道练习和剑道练习的时间总是重合，我再也没有去看过她拉弓的样子。现在想来，应该与眼前的时音无异，站的笔挺的身姿，凛然的侧脸，松开手指箭就必中靶心，再也不会被弓弦弹到脸。

从回忆中脱身，我心情愉悦起来，不由地露出微笑。身旁不知何时开始喧闹，我并不特意也能听到她们的讨论声。

“里纱姐今天状态很不好呢，一早上都没有射中靶心。”

“是呢，里纱姐好像心里有事，早上也没有和我们打招呼对吧。”

“好替她担心呀。”

贺茂里纱，下任家主的候选人之一，是隐介四儿子明志的女儿，比时音大5岁，阴阳塾六年级的学生。在来贺茂宅的路上我了解过她的基本情况。

我抬头向她看去，她抿着唇，分明是有心事的样子，端起弓的短短时间内表情变化数次，最后烦躁地放了手，也没看箭掉落在哪里就走了回来。她抬头的时候正好和我对上视线，我还在犹豫是否应该打个招呼，她的表情立刻变了。该说是厌恶还是嫌弃呢，反正她的眼神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但下一秒她就别开了视线，走到休息区，不顾形象地靠坐在柜子上，把毛巾盖在脸上。

我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敌意是因为什么，不算昨天门口的欢迎，这应该是我们两第一次见面。还是说这敌意并不是针对我的，而是对时音呢？

“诶？夏目君？”

时音的声音让我从思考中脱离，我向她微笑。

“早上好时音，很认真呢。”

“是家族每日必修的训练，翘不掉呢。”

时音在我身边跪坐下。

“昨晚睡的好吗？对这里还习惯吗？”

“一切都很习惯，不用担心。”

时音安心地点了点头，又好奇地问。

“夏目君今天没有事情吗？早上的时候我看见泰齐大人和几位不认识的大人一起出门了，还以为夏目君也要一起去呢。”

“泰齐叔叔有他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我的事情就是一直陪着你。”

看着时音突然怔住的脸，我赶紧又补了一句。

“当然是在你方便的时候，如果你觉得烦我就离开。”

时音回过神。

“怎么会烦呢？我很喜欢和夏目君待在一起。”

“哐！”

身后传来重物坠落的声音，我偏转身子望去，柜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里纱站起来说了声“不好意思”就走了出去。其他人愣愣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几个女生前去收拾残局。

“她这是……”

“她平时并不是这样的人。”时音对我轻声解释，“虽然我和她并不熟，但我也没见她这么失态过。可能是有心事吧。”

“这样啊……”

我若有所思。

“夏目君接下来也没事的话，要随我去咒术场吗？我们接下来在那里有切磋的固定练习。”

“诶？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咒术场设计的目的就是相互学习，夏目君如果感兴趣的话，完全可以参与哦。当然不喜欢的话，拒绝别人的邀请也是没有问题的。”

“听起来很令人期待呢。”

“那么夏目君是同意了？那请稍稍等一下，我去换下衣服，然后一起去吧。”

时音换上一身方便的衣服，又检查了下符咒盒里的符咒，带着我向咒术场走去。

咒术场和弓道场明显不同，从外面就可以看到设下的重重结界，大概是为了防止切磋时的伤害溢出。走进去后才发现这里比阴阳塾的咒术场还要大，被分成一个个的小场地供不同的人训练。最中间的大场地上空无一人，时音向我解释，那是她们几个候选人之间战斗时专用的。

时音刚安排我在旁观席坐下，就有人向时音发出了挑战。我安抚地向时音笑笑，时音对我略带歉意地点点头，和挑战者走到了训练场。

双方互相致礼后，战斗马上就开始了。没有过多的动作，对方就掷出几枚咒符，时音的身后也忽然出现一名式神，手握短刀向时音头上砍去。

我被这动作吓得跳了起来。

虽然时音侧身躲过了攻击，我的心还是在“扑通扑通”地跳着。一上来就是这种致命的攻击，在切磋中太少见了。从后续的攻击也可以看出，两人的动作与其说是切磋，不如说是战斗了。仿佛拼了命一般使出各种招式，不是为了检验彼此的水平，而是要将对方打至无还手能力。这就是贺茂家族的切磋吗？

我握紧汗淋淋的拳头，环顾四周。围观时音比赛的人都是习以为常的神色，认真研究对局，并不像我这般惊讶。

但也有一个人不同。

那是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贺茂里纱。

她出神地望着时音，脸上呈现出复杂的表情，像是迷惘，像是无奈，又隐约带着愤恨。

最终她低下头苦笑，向外走去。

一直注视着她的我也立刻跟了上去。我想和她谈一谈。

然而我出去找到她的时候，她身边站着冈齐。我并不想和冈齐碰面，也不想偷听两人的谈话，于是默默向后退去。只是在我要离开时，我听见冈齐开口了。

“时音那边现在有安倍在。”

我离去的步伐一下停住了，听到时音的名字我没法不在意。我偷偷望过去，只能看到里纱的侧影。

“所以你想和我结盟吗？”

“因为你也很讨厌时音吧。”

“没错。”里纱爽快地回答，“但我也不喜欢你。”

冈齐并不意外这个回答。

“至少比时音好点吧。”

里纱没有作答，她偏转身子看向庭院，半天才开口。

“你为什么讨厌时音？你小时候可是和她玩的很好……”

“闭嘴！”冈齐忽然发怒，“我不用你提醒我那愚蠢的过去！那个人，你懂吧，会有今天这个局面都是她自找的！哦对，还有她愚蠢无知的父母，自从时音出世就把她当成翻盘的机会，一刻不歇地到处炫耀着，所以我老爹他们才会紧张地加重我们的训练！你都记得吧？那年新年，你被时音在弓道上打败，最后可是跪了一晚上！”

“我不会忘的！”里纱咬牙切齿，“那时那两个人可是好好地对我父母说教了一番呢，否则我父母也不会迁怒到我的身上。一直都是这样，因为自己不行，所以宝贝着女儿呢！我只要一靠近时音就会被怀疑的目光盯着，只要时音有个这儿疼那儿疼就怀疑是我动手，真是让人厌恶！”

“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想让时音成为下任家主，为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面对冈齐伸出的手，里纱却低讽地讥笑。

“冈齐，我说过吧，我也不喜欢你。除此以外，我也不认为你有当家主的潜质。”

“怎么？你还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可以成为家主吗？还是说时音当上家主也没关系？你还想被那两个人一直羞辱吗？”

“不劳你费心了冈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与你结盟的。”里纱坐到走廊的栏杆上，“我俩天生就是对手，不会成为盟友的。”

冈齐没有发怒，收回手静静地看着她。

“你说的没错，我早该知道的。”他转过身，“既然不愿成为盟友，就好好做我对手吧。我去见爷爷了。”

“领子稍微整理一下吧，如果衣冠不整又会被爷爷骂的。”

说这话时里纱没有看他，偏转着身子看向天空，冈齐按照她所说的整理好了领子，没再多说什么就大步离开了。

我有点犹豫要不要出去，就听见里纱的声音，“我不知道安倍家下任家主原来有偷听的爱好。”

我没法隐藏了。我走出躲避的墙角，站到里纱面前。

“抱歉，因为听到了时音的名字没法不在意。还有，这个还给您。”

我将蜘蛛形的纸符放在她的身边，她淡淡扫了一眼，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说起别的话。

“你对时音真是上心呢。”

对着那双充满取笑意味的眸子，我握紧拳头放在胸口，郑重地看着她。

“因为时音是我重要的朋友。”

“重要的朋友？”里纱撑起头大笑，像是听见了最好笑的笑话，“小子，在你眼里，时音是什么样的人？”

她的笑容让我有了怒意，但我还是回答了她。

“时音是个温柔善良，脆弱又坚强的人。无论是人品还是能力，都令人称赞。”

里纱安静地听完了我的答案，自嘲地苦笑。

“是吗？那就是在你面前的时音吗？我果然是不了解她。”

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痛哭的时音，那么痛苦的时音却被她用一句“不了解”带过，我终于无法掩饰我的愤怒，向这个人大声吼起来。

“因为你根本没有想去了解吧！你们总是一口一个讨厌，把时音隔离起来，逼着她与你们战斗！其实时音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你们把对她父母的仇恨转移到时音身上了吧！”

里纱从栏杆上跳下来，目光凶狠，握紧拳头似乎想要动手。我立刻做出防备的姿势，但她却松开手，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疲惫不堪地说。

“啊，你这么说似乎也没错。”

我准备了很多和她吵架的话，但她那句话里的疲惫让我的怒气也消散了。我想起她看着时音的神色，我试探地问到。

“前辈，试着去和时音谈一谈，怎么样？”

“谈一谈？”

里纱眸色微动，我感觉自己看到了希望，急忙说到。

“没错，前辈，去和时音和解吧，试着去了解时音吧。没有必要对立的，因为在时音心中你们是最重要的……”

“放屁！”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松动的里纱却在听到我最后一句话后猛然激烈起来，她破口大骂。

“安倍小子，你是借机在讽刺我吗？还是想炫耀什么？”她冷笑，“最重要？如果真是那样，还会有今天这个局面吗？！”

“前，前辈？”

她不再理会我，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住，回头看我。

“听着安倍夏目！我不会和冈齐结盟，但下任家主一定是我！时音的——”

她忽然敛口，懊恼地“啧”了一声。

“你让时音等着看吧，我登上家主的那一天！”

“前辈……”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我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明白她突然的发怒是因为什么，“讽刺”？“炫耀”？这些指的是什么？她对时音那种矛盾的态度又是什么意思呢？我不明白。贺茂家的人也好，事情也好，都让我迷惑不解。

我头脑中一片混乱，连带着觉得身边的空气都沉重了起来。但就在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才发觉到身边的异常。

我离训练场并不远，刚刚同里纱讲话时都能听见模糊的打斗声，然而现在却一片寂静。不仅如此，其他的声音也一概没有，世界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存在。

“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