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近在咫尺，遥不可及

1913年9月16日 阴

被夏目告知了有关我的预言，嗯，怎么说呢，总感觉不真实。我会因他而死么？也许吧，不过夏目没必要那么焦虑啦，因为让我作为人而活过来的也是他，所以为他而死什么的，也不是不能接受。而且，我总感觉那是很遥远的事情，在这之前因果的联系就会断掉也是说不定的事情，而且夏目都已经如此努力了，我再愁眉苦脸的，他一定会更担心吧？为了能让他打起精神来，我要先打起精神，再稍微缓解一下他焦虑的情绪吧，唔，周末请他来家里玩怎么样？

1913年11月22日

今天夏目也是一如既往地巡逻，直到一点多才回去。真是的，不好好睡觉身高就不会长啦，夏目得好好补觉才好。黑眼圈都那么严重了，还说什么事都没有，夏目真是不会撒谎呢。

距离第一次尾随在夏目身后已经有一个月了吧，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他如果继续的话，我的选择也只会是一样的。因为怎么劝他都不会有用，说出口还会让他担心，那就以这种方式陪着他吧。一起走过戾桥、天满宫、金阁寺、仁和寺、四条大宫、二条城，然后再次回到戾桥，目送着夏目翻进后院，晚上的“约会”便告一段落了。夏目肯定不会知道吧，在他抬头仰望月亮的时候，在他俯身撷取夕颜的时候，在他宠溺抱着困倦的八云的时候，在他同怪物战斗的时候，我就在能看见他的地方，同他一起望着明月、一起闻着花香、一起笑着八云、一起战斗着……不过，这样就够了，他不必知道。

已经是该入睡的时间了，明天早上也要继续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继续快乐、无忧无虑的微笑，如果能让他心情稍微轻松一些，那就更好不过了。

“现在什么情况？”

“大人请看。”

我站在庭院的进口，正对面的是灯火通明的二层小楼。望朔会的人将小楼重重围住，却没有人能靠近它。

“吾等已将其逼近了里面，但是他们的结界过于强力，吾等暂时未能突破。”

“挑了晚上奇袭，居然还无法突破吗？两年前的除夕，你们可是在众目睽睽下直接打破了阴阳塾的结界。”

“是属下失职。”青于面具下的半张脸倒也有几分愧疚的意思，“阴阳寮的结界与阴阳塾不同，再加上他们仍在负隅顽抗，吾等很难在抵抗攻击的情况下破开结界。”

随着他的话，一团火焰从空而降，落在我们的脚下。火焰的气流掀起我的头发。

“请您小心，这里是他们攻击的最远范围。”

我抬头观察了一圈，青明白我所想，立刻附耳说明。

“遵照您的命令，在阴阳寮外设下了结界，已完全与外界隔离。”

“确定死反玉的位置了吗？”

“确定。”

既然已经确定，我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

“你们吸引攻击，我来解开结界。”

“遵命。”

攻击喧闹不已，五颜六色的光芒此起彼伏，在漆黑的夜里热闹非凡。我悄无声息降落至结界的最高点，俯瞰脚下纷争不断。

这里的人曾是我的师长、前辈，是在混乱中拼尽全力保护我的人，如今，我却成为了破坏的一方，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守护一个人还是守护全部的人。守护一个人而放弃其他人。

这种行为还能叫做守护吗？

我摸了摸辫子上的结绳，在高空的风中，它摇晃在我的耳边。

“时音，没有你，我还是不会扎头发啊。”

双手合上结绳，默默在胸前祈祷。随后，我睁开双眼，决绝地跪下身，双手按在结界之上，悄然施展灵力。

没有必要和阴阳寮的精英们比拼结界的攻防，只要“欺骗”就好了。

默默追随结界之上的灵力运转，以同样方式运转自己的灵力，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将灵力混入其中，从而成为其中一员，进而渗入结界的全部。这就像面对一场迷宫，只要拿到地图，出口就迎刃而解了。

屏蔽耳边的喧哗，摒弃脑海的杂念，去除多余的感情，心无旁骛地投入感悟灵力的漫长旅途。阴阳寮的结界术式庞大且复杂，它是由若干个术式组成，环环相扣，再加上阴阳师不停地供给灵力，所以望朔会才会无计可施。面对这样的结界，用之前对付长老们的方法也是不行的，在我试图刻上解除的咒文的第一秒，我的灵力就会被发现，从而驱除。唯一的办法，只有欺骗。

完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终于覆盖了全部结界。明明一直闭着眼，但睁眼的一刻，我仍觉得眼睛干痛，眼角快要裂开了。我重复舔唇、吞咽的动作，竭力安稳自己的呼吸。已经知道了结界的构成，接下来的一步，才是整个行动的关键。

稳住颤抖的双手，我咬破舌尖，毫无保留地释放了我的全部灵力。

快，快，快！

必须要抢在阴阳寮发现之前破坏掉全部术式！

一旦他们反应过来，重新掌握了主动权，我就再也无计可施。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用上了全部的灵力。

高空之上狂风再起，鼻血被尽情甩在脸上。双臂止不住颤抖，筋脉受不了过于强烈的冲击，已经破裂。皮肤上浮起密密麻麻的红色疹子，那都是破裂的血管。头脑已经无法思考，身体遵从唯一的意识——输出、输出！

牺牲的效果也是明显的。在我的视角里，原先安稳运行的河流逐渐崩溃，水流溢出河岸，肆虐残存的土地。一道道水流交汇融合，化成汪洋，接连吞并山川。这是名为灵力的火山爆发，只要片刻就能改写陆地的样貌。当然也遇到了抵抗，但在我已经掌握术式的前提下，这些不过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只是瞬间的挣扎就被淹没。

三秒过后，我的脚下一空，我直直坠下。

我知道，阴阳寮的结界已经破了。

望朔会冲进了楼里，厮杀声乱作一团。我在半空中被精蝼蛄抓住，被安置在了院子中。我已经没有力气纠葛，靠在柱子边休息。八云握刀站在我的前方，任何攻击都在接触到我之前被他拦下。

我看着他的背影，恍惚地想，八云是不是也长高一点了？跟着我这样不负责任的主人，他也很累吧？

因为我的命令，望朔会没有下死手攻击，但伤残仍无法避免。不仅有阴阳寮的，也有望朔会的，接连的惨叫声在耳边响起，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味道。不断有式神被击中，仰天发出怒吼；也有式神什么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消失了。

我看着他们，听着他们的声音，闻着粘稠的腥味。头发被血糊在脸上，衣服像生铁一样冷重。我挣扎着用双手合拢绳结，小心地贴上额头。

神啊，求你了，不要让任何一个人死去吧。

“夏目大人。”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来自宗生大人的最新消息，两面镜子已经找到了。”

我看向远处，只觉小楼遥远却又临近。我嘶哑着喉咙，轻声说。

“……就剩这一个了啊。”

我强撑起精神，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向小楼走去。

“夏目大人！”

“再拿下死反玉，我就齐了，就可以见到时音了……”

我喃喃自语，一遍遍的重复。没有这点兴奋的刺激，我的身体就无法带我前进。

“哐当！”

我正前进之时，二楼的窗户突然炸裂，玻璃碎片与木屑之间，有人跳出窗外，恶狠狠的目光直直盯向我。

现任阴阳寮的长官，阴阳头佐竹和臣。

这其实不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在我小的时候，他偶尔会去我家，和父亲商量完事后他偶尔会去看我。他总是和蔼的笑容，让我们喊他“伯伯”，对我们有求必应，用术让纸鹤满院子地飞，惹我们跟着满院子地跑。他的口袋里总会塞着满满当当的糖，遇到孩子就会分给他们，我不习惯和人争抢，就会躲在一边，于是他每次都会留下一颗糖，等其他孩子走了以后偷偷塞给我，神神秘秘地笑着和我说“这是特意留给夏目的”。

可是现在他落在我的对面，用着我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我，让我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安倍夏目，你涉嫌恐怖活动、领导非法组织、危害公众安全、实施非法咒术，依据1888年颁布的《新阴阳师管理法》，阴阳寮有权逮捕你。你若现在投降，视你表现，我还可以认你有坦白自首情节。但你若执迷不悟，我可以以制服现行犯的名义将你就地正法。”

“佐竹大人，我并不是阴阳寮的敌人，也没有敌意，更没有伤害其他人的企图。现在的局面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别找理由了！你现在的罪行是清清楚楚，纵使你巧舌如簧，也无法改变你犯下的恶果。”

“我都是有原因的，佐竹大人，我……”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佐竹冷冷打断我，“那是绝不被允许的事情。”

他逼近我。

“如果你在施术过程中失败，那将会引发灵灾，无辜的居民将会因为你而遭遇不测。而如果你成功了……”他顿住了，眼神凌厉，“那是更不能允许的事情。”

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因为新的时代，不需要神！”

随着他的话语，庭院的土中忽然钻出若干着白色狩衣的阴阳师。我明明意识到了不对劲，然而身体却无法灵活行动。几乎只是眨眼的片刻，他们手中的铁链将我层层捆缚，阵法已然启动。

事发突然，八云立刻飞身来我身边，却被阵法的屏障击飞。青和屿欲救我，却被阴阳寮的人缠住，摆脱不得。

“没用。我已经吩咐过他们，就算是死也要缠住望朔会。更何况，天罡北斗阵一旦启动，无人再能靠近。”佐竹咬牙拽住铁锁，“我知道你还有一个式神，但是没用，你今天必死无疑。”

他们开始移动，踏起类似禹步的步伐，随着他们的动作，铁链上迸发火花，电流簌簌作响，钻进我的身体。原本应该免疫雷电的我却痛得痉挛。

“佐竹…大人……”我忍痛断断续续喊他，“如果…失败…我就，解决…灵灾然后…自行了断……如果成功，我也，我也不会…成为…神……”

“没必要。”他直截了当地拒绝，“我现在就在一切风险前解决掉你。可别恨我，保护一般民众是我的职责。”

每一条筋脉都在剧烈疼痛，仿佛某种尖锐的东西沿着血液撕咬，流过的每个地方都痛，都好痛。灵力下意识地在防御，但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只会让我以清醒的意识在雷电的弧光中痛苦挣扎。式神明明不会受此影响，我却听见冬痛苦哀嚎的声音，不知八云又是否一样。冬的痛苦让我加倍疼痛，心脏、大脑、眼睛，全身无处不痛，我大声嘶叫，却无处可逃。

 “你的灵力果然深不可测，竟然能坚持到这种时候。可惜了。不过放心吧，你的骨灰我会带给泰旬和幸子的。”

父亲…母亲……

我要死了吗……

头发垂了下来，朦胧的视线中，某个红色的东西在跳动，金色的细线也跟着一坠一坠的。

时音……

如果真能死掉也不错吧，这样就可以看见你了吧？我已经有些累了…时音，可以让我躺在你身边吗？

“不行哦，现在过来的话我会生气的。”

啊，是时音啊……不要生我的气呀……我只是，只是想……

我勉强抬起眼，想要看看她，可是我看不到她，只看到红色的发绳一直跳啊跳。

干涸的眼眶再次流出眼泪，痉挛的身体动了起来，烧焦的双手几乎没了知觉，我在电流中挣扎着把双手合在一起。

“你要干什么！”

什么神，什么灵灾……我只是想，再见见她……

“加大输出！快，快！”

“嗡…威搭，哇吉…拉，萨…尔哇…悉滴，吽，啪…德。”

气若玄虚地勉强念着咒语，我用尽全力呼唤力量。

“来吧，雷神八尊！”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一共八声雷鸣。大雷。火雷。黑雷。拆雷。稚雷。土雷。鸣雷。伏雷。

八道雷影化为巨大的剑，自天而降，携带雷霆万钧之力剑指阴阳寮。白色的光影撕破黑暗，炸破寂静，不出八秒全部宣泄在这片土地。八声巨响之后，阴阳寮已是一片焦土。天空昏沉，暴雨落在寂静的土地上。

八道雷剑围绕着我，斩开了束缚我的铁链。我双腿一软，跪了下去。视野所及范围，双臂双腿皮肤烧起了皮，和血混在一起，难看又难闻。我焦急又迟钝地抬手摸了摸头发，头发早就乱了，但还好，结绳还在。

“夏目大人！”

“公主殿下！”

望朔会的众人赶紧拥到我身边，一边为我治疗一边紧张地与阴阳寮对峙。在我的四周，木制的建筑被闪电引起火花，兀自燃烧了会又被暴雨浇灭，冒出黑色的浓烟。时不时有木头掉下来，发出清脆的一声。

而在我对面，佐竹以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看着我，虽然没说话，但能看得出他杀意渐涨。没法不恨我吧？他的学生及下属就在他的身边哀嚎着，雨水打在残肢断臂，血水混成的河流亘在我们之间。

如今的他即使还有着满口袋的糖，也不会再有留给我的一颗了吧？

我闭上眼，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不错不错，真不错啊！”

突如其来，雨中传来狂妄的笑声和掌声，时至今日听到这声音，我眉角一颤，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戾气迅速笼罩了我的面颊。

“现在的眼神不是很不错了吗，后辈！”

乌鸦站在楼顶，得意洋洋地转着手中的绳子，绳子末端某个晶亮的东西一闪而过，佐竹和青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

“糟了，是死反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