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未预 
第90章 绝望、希望（上）
“时、时音？”
我简直不能呼吸了。那张脸，我熟悉的那张脸，在我梦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那张脸，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看到了，可是今天，她却完完整整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终于忍不住哭泣。我手足无措。我想要靠近她，我想要去抱她，但我不敢。我不敢动，不敢说话，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我怕这是梦，我怕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
时音带着淡淡的微笑走到我身旁，冰冷的手贴上我的脸颊，她安抚我。
“不要哭。”
她试图擦拭我的泪水，我颤抖着抓住她的手，她也就任我抓着，仍然用温柔的眼光注视着我。我开口说话，喉咙像是被黏住，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我拼命地去叫她的名字。
“时音？时音！时音时音时音！”
她浅浅地微笑。
“不要害怕，这不是梦。”
气息也好，神态也好，甚至说话的声调，都与记忆中如出一辙。我终于放下心来，然而泪却流得更凶。
“时音，时音。”我哭着喊她，“我终于见到你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怎么样？身体还好吗？会痛吗？在这里呆得习惯吗？你现在是——”
我的话戛然而止。我呆愣愣地看着她，她不明所以地歪头看我。我放开她的手，趔趄后退。
“不对、不对。”
我苍白着脸连连摇头，我意识到不对劲。
“时音已经…死了，我不可能见到她。你，你不是时音。”
好痛苦，说出每个字的时候都好痛苦，她站在我的眼前，可我却要否决她。
她笑容不变，甚至保持刚刚的姿势再次向前一步。
“不对哦，我就是时音。”
“不，你不是……”
“和那个冒牌货不一样，只要你看着我，我就是时音。”她俏皮地笑，“或许灵力和人类有些不一样吧，但那种事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你究竟想不想看见时音。”
“世界上只会有一个时音。”
“所以死掉了，就看不到了。”她带着蛊惑口吻，“但是我不一样，我不会死，不会消散，我可以在你面前做永远的时音。我会赋予你和我同样的权利，和我长长久久地待在一起。”
她用力扳过我的脸，逼着我看她。
“怎么？你不敢看我？为什么？不是想见我吗？不是想到甚至追到黄泉来了吗？现在这幅模样究竟是为什么呢？究竟是因为不想看还是不敢看呢？你也是知道的吧，无论怎么看，我都是时音本人哦？”
我低垂眉目，避开视线交集，我狼狈挽回因看到她而支离破碎的思绪。
“您是…伊邪那美大人吗？”
“哦？”
叫出她的真名，她的压迫消失了。她不再触碰我，而是慵懒地坐回到卧榻，随意地问我。
“你是如何看出的？”
“不过是猜测而已。”
“你倒是精明。我还以为你看到这张脸就会方寸大乱，乖乖地听我的话呢。”
我仍垂着视线，不敢看她。传说中的神明大人，我怕她，却更怕看到她以时音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
“你还想说什么？”
“那个预言——时音身上的预言，是您降下的指示吗？”
“错了哦。命运之前，我等神明也不过是观测者罢了。不过那日，你家的那个女孩向神问询，我便好心地告诉你们了。”
“神明大人，也无法改变命运吗？”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已经晚了。”
我猛地抬起头，她嘴角挂着一丝不可捉摸的笑。
“你来迟了。已经过了七天，贺茂时音的灵魂已经进入轮回了。”
“不可能！！！”
我不顾她的身份，向她大吼。
“今天是第六天！我一天一天数着的！时音绝对！绝对没有——”
“黄泉以昼为夜、以夜为昼，你终究是少算了一天。”她交叠膝盖，又支起脸庞，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别在意，很多人都会弄错。”
她说得轻松，我却如坠冰窟。
“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会在这里犯了错，怎么会在这里出了岔子？明明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却要告诉我，时音的灵魂已经消亡了吗？七天、六天，六天、七天，时音，我的时音……
头晕目眩，一直支撑我的东西轰然崩塌，我只觉天旋地转，一切都飘忽了起来。我再也站不住，腿一软，扑倒在地上。
“别在意别在意，你还年轻，还有机会遇见更好的人。”
不会的，不会有比时音更好的人了。那个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仅和我相处一天的恋人。
有手拉我坐下，那只手来抹我的眼泪。逐渐清晰的视线中，是我再也看不到的脸。
我留恋地看着这张脸，这是最后的、仅有的能看见的机会。她是伊邪那美，她不是时音。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但只要看着她，只要看着她……
不行，不行，不能喊出那个名字，一旦喊出那个名字，就会被束缚，就再也出不来了……
时音已经不在了，唯一的那个人不在了，会对我撒娇，会对我微笑，会和我额头相抵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笨蛋夏目啊。”她叹息，“为什么总是学不会照顾自己呢？”
心头一颤，我几乎脱口而出。
“时——”
“不能喊！！！”
暴喝声夹杂着不顾一切的绝望，我一个激灵，就要从伊邪那美的手中逃走。她轻哼一声，只抬起手虚空一摆，我的身体便被牢牢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差一点了，可惜啊可惜。”伊邪那美抬起我的下巴，打量我的眼神像是打量猎物，“你可知罪？”
最后一句话并非问我，我随着她的话一同转头，看清来人时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喊出他的名字，但也是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对视。
男子还在喘着粗气，听到问话后竭力平稳住呼吸，向伊邪那美行礼。
“若是打扰您的兴致，实在是抱歉。不过，您身边的那位并非黄泉之人，还请您允其归还。”
“区区凡人竟敢命令我，真是好大的胆子。你们安倍家族的人都这么放肆吗？”伊邪那美慵懒地抬眼，“还是说，只有你安倍有修是这么放肆？”
被点名的有修不卑不亢地平视她。
“不敢。我只是向您祈求罢了。”
“手握刀柄向神祈求？”
“一路以来的自保手段，让大人您见笑了。”
“也是。五天前进入黄泉，直到今天才走到我面前，你也确实需要握着刀。”
伊邪那美看了我一眼，带着不可捉摸的笑容站了起来，走到有修面前，绕着圈打量他。
“让夏目离开也可以。”伊邪那美忽然说，“不过，作为代替，你得留下。”
“我？”有修居然笑了出声，“大人，您有那么多亡灵，还需要人来作陪吗？”
“亡灵？那些东西对我毫无意义。”伊邪那美从身后按住有修的肩膀，凑近他，观察他，“不过你们不一样，你们或许能为我带来不同的乐趣。”
“真抱歉啊，伊邪那美大人。我本人也常被人说是个无趣的人，恐怕是帮不上您了。再说，我是为了救夏目而来，如果只有夏目回去而我留在这里就毫无意义了。除此以外，对您而言毫无意义的时音的灵魂，也请让我一并带回去吧。”
有修向前一步，再转过身看伊邪那美。
“虽然在这里无法召唤式神，不过似乎之前召唤过的式神并不会消退，这可是真是帮了大忙。我对灵力并没有自信，但若是剑术，我倒颇为得意呢。”
伊邪那美掩嘴笑了起来。
“阿拉阿拉，真是贪心啊，一下子向我要了三件东西。”
有修也笑。
“大人您不是说过吗，我可是个放肆的人啊。”
“有意思。以凡人之身向神宣战，这份胆量倒是值得钦佩。”
伊邪那美的右手处忽然多了一把刀，她挑衅地冲有修点了点刀尖。
“那便准许你的僭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