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国灭之日的塔绮娅

「明天见！塔绮娅！」

「嗯，再见咯，布兰莎」

那一年，塔绮娅只有十一岁。从精灵王国里的小学放了学的塔绮娅挥手向朋友们道别。

她的朋友们都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回家，唯独塔绮娅自己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那里。她的妈妈不知为何，去年就失去了踪迹。她失踪前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也没有留下任何书信。她为什么要走，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塔绮娅全然不知。

「是不是妈妈不要我了」塔绮娅连日痛哭不止。她的父亲紧紧地抱着她，说这不可能

塔绮娅的爸爸是精灵族有名的战士。只有很少的机会才能回到家中与家人团聚。母亲失踪之后，父亲难得的业余时间也只拿来打听母亲的下落了。塔绮娅寂寞又羡慕地看着拥入父母怀中的同学，悄悄地离开了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自己准备好自己的晚餐，然后再自己享用，最后再自己刷碗。

平时的话，妈妈会温柔地提醒自己去做作业。如果有自己不会的问题，妈妈也会耐心地指导。爸爸回来的时候，为了和久违的爸爸增进感情，则是让爸爸来帮助自己学习。但自妈妈失踪之后，塔绮娅就只能每天独坐在蜡烛昏暗的光之下，自己一个人奋笔疾书。写着写着，她的眼泪落了下来，打湿了作业纸

「不，不能哭」她使劲用袖子抹掉自己脸上的泪水，「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像爸爸一样强大的战士，帮助爸爸一起去找妈妈。等爸爸老了，我要接替他保家卫国。所以，我要坚强，绝对不能哭」

一边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边继续解答老师布置的问题。

也许是因为长期没有家长督促的独立生活导致的作息不规律所致。作业还没有写完，塔绮娅就逐渐感觉眼皮沉重，困意难当

「不...还有三道题，要睡的话也要等做完了...再...」

虽然这么说，但塔绮娅的手已经不听她的使唤，写下的答案也并非心中所想而是胡乱涂画一般。最终，她还是倒在了桌上，睡着了。那一夜的梦至今塔绮娅仍然记忆犹新。因为在那天的梦中，她如愿以偿地与自己的父母团聚。她也终于可以像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随意地向父母撒娇。父母看着撒娇的自己一边微笑着，一边温柔地责备自己。一家三口尽享天伦之乐。现在回忆起来，塔绮娅宁可永远也不会从那个梦中醒来

「塔绮娅！塔绮娅！」

这样的美梦，最终还是被急促的呼声和身体剧烈的摇晃所打破。再睁开眼时，塔绮娅只见自己的父亲满头大汗地站在自己身边。

「爸爸！」

本应还在据守城池以拒魔王军的侵袭的父亲不知为何突然回了家。塔绮娅非常高兴地抱住了他。但被父亲立刻推开。这时塔绮娅才发现父亲的铠甲上，自己衣服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她害怕地尖叫起来

「不许吵！」

父亲厉声喝道，吓得塔绮娅立刻闭上了嘴。看着女儿害怕的样子，父亲蹲下来摸着她的头安慰道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想对你这么凶。但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听好了塔绮娅。我们的国家...已经被魔王军攻破了」

「什...什么？」

「魔王军的那些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卑劣的手段，绕过了我们的防线，直接攻到了王宫里。国王大人，王后大人，公主大人...所有的王族已经全部被他们杀死了」

「不，不可能！国王大人...还有公主大人他们都...」

塔绮娅曾经因为父亲的受赏提拔，而与王族一起进餐过。国王和王后礼贤下士，待人和蔼。他们曾拉着塔绮娅的手，告诫她要以自己的父亲为荣，以精灵一族的身份为荣。那时塔绮娅也有幸与公主大人在一起玩耍过。公主大人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脾气。就算自己只是一介战士的孩子，也玩得非常融洽，有许多共同语言。她们曾约定，下次塔绮娅有机会来到王宫的话还要再一起玩。因为两人已经成为了朋友。

那时的约定还没有完成，受人爱戴的国王一家就这样殒命了。塔绮娅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她完全呆住了

但很快，屋外就传来了邻居们的惨叫声，哭喊声，还有从未听过的生物发出来的嘶吼声。刀剑碰撞，划破肉体的声音接踵而至。塔绮娅这时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就算明白，但这也太过突然，太过超脱常识，太过不愿意接受了。十一岁的少女现在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思考。

「咚咚咚」

很快，塔绮娅自家也传来了砸门声。魔物们已经杀到眼前来了。

塔绮娅扑到父亲的怀中只是哭泣。她的父亲紧紧抱住女儿，从怀中掏出了一瓶药水。他用牙齿咬掉盖子，扶起自己怀中的塔绮娅

「塔绮娅，喝下这个」

「这是...？」

「别管了！喝就是了！」

但塔绮娅现在已经完全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就算瓶子递到嘴边也无动于衷。她父亲情急之下干脆掐住塔绮娅的脸颊，强行把药水灌了下去。

「唔！咳咳！咳咳...」

「不要吐出来！」

虽然这么说，但这个药水的怪味让塔绮娅顿感反胃。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不住地咳嗽。父亲捂住塔绮娅的嘴，自己则喝下剩余的一小部分。

很快，他们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塔绮娅看不到自己的父亲，他的父亲也看不到塔绮娅了。但父亲一直抱着自己的孩子不松手。他非常清楚塔绮娅现在就在自己的怀中

「啪」得一声后，房门被斧子砍破了。一群张牙舞爪的魔族士兵冲进了塔绮娅的家中，肆意地在充满塔绮娅幼年回忆的温馨小屋里砸烂他们能看到的一切东西

「这个家的精灵在哪里！魔王陛下有令，所有精灵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领头的魔族士兵大吼着，踹翻了塔绮娅写作业的桌子。蜡烛点燃了作业纸，瞬间一团大火烧起，火舌先是燎到了窗帘，然后延伸到书柜，床铺，最后，整个屋子变成了一团火球

「......！」

「嘘！别出声！」

看着自己的家瞬间付之一炬。塔绮娅也叫不出来。她的父亲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因为药水的关系，魔族士兵们并没有看到他们。趁着他们在寻找屋内的精灵的时候，塔绮娅的父亲就抱着她从大门离开了。

出了门之后的情景，塔绮娅并不清楚。她的父亲不许塔绮娅睁眼。还要塔绮娅堵住自己的耳朵。但再怎么用力压住尖耳，四周的声音却轻易地突破了她的防线。塔绮娅只能如此形容那一晚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那就是「杀戮」和「破坏」。自己生活的小街道已经变为了「地狱」

父亲不知跑了多久。塔绮娅只记得父亲说「没事了」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是一片树林，自己和父亲正坐在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洞里

此时身体的透明化效果也已经消失。再看父亲，他的战靴早已磨破，脚下不断渗出鲜血。

「爸爸！您没事吧！」

「没事...比起这个，现在我们只是暂时安全了...这里不是精灵王国的地方，那些魔物应该不会追上来。如果，万一他们追上来的话...」

父亲用力地拍打塔绮娅的肩膀

「那时候，你就不要管我，拼了命的跑。不管前方有没有路也要跑...知道了吗？」

「不！我不会放弃您的，不管什么时候...」

「听我说话！」

塔绮娅哭着贴在父亲身旁，就算父亲伸手去拉也只让她越贴越紧。若这时魔族士兵杀来的话，父女俩只有双双葬身于此。塔绮娅的父亲不愿发生这样的结果，他大声怒斥道

「你难道要辜负你妈妈的一片好心吗！」

「妈...妈？」

塔绮娅不知这时父亲为什么会提起母亲。父亲说完之后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一副口气

「就算只有你也好，你一定要活下来。记住今天发生的事，明白吗？」

塔绮娅用力点了点头

........

不知是否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后来并没有追兵追过来。塔绮娅和她的父亲在树洞里一住就是一个月。期间他们以树林中的树果为食，父亲偶尔也会出去猎一些小动物回来，就当是开了荤。虽然日子很苦，但为了活命，他们就这样坚持下来了。

一个月后，塔绮娅提出要回精灵王国去看一看，再怎么说，那里也是自己的家。而且现在魔王军也许已经退兵了，可能没那么危险。但她的父亲坚决不肯同意。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让她回家看看。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一次偶然的机会，塔绮娅发现父亲还留着一瓶奇怪的药水。正是那天逼自己喝下，能够使身体变得透明的东西。她趁父亲不注意，拿走了那瓶药水。从树林回到精灵王国该怎么走，她也在无意的聊天中从父亲那得知了。

于是在某一天，父亲出门打猎的时候，塔绮娅喝下了偷来的那瓶药水，奔回了自己的家乡。

「现在那些魔物早就应该撤退了。就算没有，我现在是透明的，也不会被他们发现。爸爸不必那么紧张兮兮的」

她想当然地这么理解着。但这成为了她最为后悔的决定。

塔绮娅回到自己居住的那条街道时，那里已经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光景了。

生机盎然的森林早已化为焦土。四处可见的精灵的聚落也已经面目全非。一座座房屋现在变为了烧剩下的木炭，其中似乎还夹杂着被烧死的精灵的尸体。刺鼻的味道险些让塔绮娅吐了出来。她已经无法分辨哪里才是自己原来的家了。

再往前走，那副画面塔绮娅永生难忘

原本是大家一起玩耍的广场上到处都是沾满鲜血的断头台。无数精灵的尸体倒在了他们亲手搭建的游乐设施上。那些尸体有的没有头颅，有的则是被开膛破肚。体内的血液似乎被放了个干净，尸体全部都是干瘪的状态。

那一天的上午还如往常一样去过的小学也已经是一片狼藉。似乎这里在遭到破坏之后也被拿来用作精灵们的处刑场。有很多孩童精灵都死在了这里

塔绮娅认得，有一具尸体正是自己的好朋友布兰莎。她的头虽然还连在脖子上，但心脏却被整个挖了出来。她的表情痛苦而扭曲，至死也没能瞑目。其他的朋友，塔绮娅从小暗恋的男生，还有一直都在帮助父母都不在身边自己的老师的尸体，全部都在这里找到了。

腐烂的尸体传出塔绮娅不敢想象的恶臭，地面上无数蛆虫在脚边扭动。往日能看到的笑容如今却只是一滩模糊的血肉。昔日的家乡，如今只是一片血海。塔绮娅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哇」得一口吐了出来。虽然透明化的效果已经解除。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大步跑开了这个曾经的家园。从那天之后，那一幅幅血腥的画面便如甩不开的噩梦一般，一直环绕在塔绮娅的心中。与父母团聚的美梦再也没有过，一旦做梦，浑身鲜血的老师与朋友们，发出狂笑的魔物们便会不断地在眼前闪过。

回到树洞时，她哭泣不止的模样与找不到的药水立刻让父亲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从那天开始，塔绮娅的父亲就变得越发暴力。通常因为一些不开心的小事而对塔绮娅拳脚相加。自己也开始变得堕落不堪，他也不再出去打猎，整日酗酒无度。最终，他病倒了

♦

「再生活在这种树林里的话，情况只会越来越糟...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自己组装了一个小木车，将爸爸扶到上面去。用布条盖住爸爸和我的耳朵。推着他离开了树林，向人类所在的城镇进发了。我把爸爸藏在这个山洞里，自己则作为人类的男性冒险家而行动。我想如果我说我是女性的话，大概会被轻视，也难以接到什么更有意义的任务吧...娜卡姐，这就是我和我爸爸，还有我们精灵族所经历的一切」

听着塔绮娅所说的故事，娜卡无言以对。只是听着她不断地诉说着由娜卡亲手带给她的那些不幸。

「爸爸刚才和我说，既然要说的话，就应该把所有的事都毫无保留地告诉娜卡姐。所以我才特地说了这么多，如果觉得我很啰嗦的话真的对不起」

「不，没有...」

塔绮娅站了起来，捡起一块小石子，用力地丢入河中

「娜卡姐，不是我想特地宣扬自己的生活过得有多苦从而博什么同情。但我这次确实是想要正式表达我的立场。那一日的事情，就算我死也绝对不会忘记。那是我成为勇者最直接的理由和动力。我爸爸现在就算对我施暴，我也绝对不会有一句怨言。因为我相信，只要治好了爸爸的病...只要我打倒了魔王，他就一定会变回原来的他」

「打倒...魔王？」

「对」

塔绮娅转过身来。现在的她双眼释放出娜卡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坚毅的眼神。

「那个毁了我的一切的魔王，我一定要亲手将他杀死...这才是我成为勇者的真正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