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塔绮娅的决心

迄今为止的三年前，那是精灵王国遭到毁灭后不久的事。

那一年夏季的某一天，库西卡被叫到了位于偏远地带的一个废弃的洋馆。这里以前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宅邸。但是却在某一年突然遭到了强盗们的袭击，全家上下连佣人都无一幸免，惨死于匪徒的刀下。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自此，这里就被废弃了。但由于位置偏僻，空间甚大。因此库西卡所在的组织便占领了这里，将其作为研究所而使用。组织首领「国王」便将它送给了组织中堪称是地位仅次于「国王」的二把手：「祭祀」使用。

至于研究的课题，自然是研究可以自由控制魔物们的思想与行动，并将它们变作就算遭到了重创也不会轻易死去的伪不死之身的魔法。

库西卡听说研究已经得到了阶段性的进展。因此便来这里查看情况。会见负责管理这里的「祭祀」。

直到此时此刻，库西卡也不曾忘记那一日祭祀所说出的，令人震惊的话语：

「你...你说什么？」

「哎呀，你小小年纪就听力衰退了吗？库西卡」

库西卡不是没有听到对方的话语。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所以才如此询问。但祭祀则是以调侃的语气进行回答。库西卡也只好继续说道

「不，不是...您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奴役魔法』才刚刚能够应用到临床试验的阶段，您就要『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实验对象』！这...您到底是作何打算的？如果实验失败了的话，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你在小瞧我吗？库西卡？你难道忘了你小时候病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是谁不远万里从精灵之森跑来救你的吗？轮得到你对我指手画脚吗？」

出于担心的话语却遭到了祭祀毫不留情的反论。她恶狠狠地盯着库西卡，露出库西卡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这让库西卡顿时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说一句。

不过对方这些话也是出自好意，这点祭祀依然是十分明白的。她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库西卡的肩膀

「...没关系的。我是早有万全准备的情况下，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因为对我们接下来的计划来说，我的身体...我的生命，已经是没有必要存在的东西了。我们一族在世人眼中已经灭绝，我也应该追上同胞们的脚步了吧...」

「可...」

「但我可没说过我会去死哦。毕竟我还不能死...因为我的女儿，还需要我的精神，灵魂的引导...简单来说，就是我发明了一种能够把灵魂与肉体分离的魔法的意思哦！」

「什...什么！？」

就算已经当了许多年的冒险家，库西卡却不曾听说过这样异想天开般的魔法。把精神与肉体进行分离...这是任何人类的魔法师们都曾向挑战，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实现的幻想。

而现在，眼前这个精灵族的圣女却开玩笑似的，以俏皮的语调说出了这样史无前例的重磅消息。那一天，库西卡第二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幻听症。

因为那一天祭祀所说的事情都过于震撼，库西卡半梦半醒地听着祭祀噼里啪啦地说着那些根本就不给库西卡慢慢理解，消化的话语。他也不记得那一天自己到底是如何接受这些事实的。他只记得到了最后，祭祀哭了。

那是认识那么多年以来，库西卡第一次看到她哭泣的样子

「其，其实我也不希望这样呀...我也想再用这双手紧紧地抱住女儿，也想在和她一起生活下去...可是如果我们不这么做的话，世界...一切都会被魔王所毁灭！不管是你，还是我，还是我的女儿...为了我女儿，为了打败那个魔王，为了拯救这个世界......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

库西卡半晌无言。只是看着掩面哭泣的祭祀。在库西卡眼里，她一直都是儿时记忆中那个温柔体贴的大姐姐。自己自幼以来便体弱多病，是她，是祭祀使用她那不同于一般圣女的奇妙能力治好了自己，多次将自己从鬼门关前拉回。她对库西卡有着说不完，报不尽的恩情。所以，在祭祀说需要帮助时，库西卡也不惜一切代价地辅佐，资助她。而现在，她却说要为国捐躯。是该阻止她，还是支持她？库西卡内心中也是矛盾不已，百感交集。

但是，他们如今站在这里，一同合作的初衷，就是为了打倒魔王，打败魔王的军队。这是不可动摇的最大前提。一切的付出都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虽然十分突然，他也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但库西卡知道，和祭祀告别的日子，已经悄然来临了。

「不，不好意思，库西卡。让你看到了我这么不成熟的一面...」

「没关系的，您高兴就好」

「谢谢你...那么...」

两人相处的最后倒数两分钟时，祭祀把嘴附到库西卡耳边，悄悄地对他说道

「等我成功分离了自己的灵魂与肉体后，你就对我的身体使用奴役魔法。至于我的灵魂，我会把它存储在一个媒介里，然后你.........明白了吗？」

祭祀一五一十地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的明明白白。包括在她的肉体变成魔物之后库西卡该如何将它关住，以免失去理智的身体暴走，以及将如何处置装有祭祀的灵魂的容器，还有更为重要的，如何将祭祀的女儿引到此地，如何在保证她不会死去的同时让她觉醒...这些详细的内容，库西卡牢牢记在心中。他听罢，重重地向祭祀点了点头。到了此时，他也开始哽咽起来

「我，我知道了！！我一定严格按照您的指示行动，不会有半点疏漏！」

「嗯...这才是我认识的乖小库嘛....」

祭祀踮起脚尖，轻轻抚了抚库西卡的头。就像是库西卡儿时那样。

离别前最后的对话，是如下的内容：

「那么，接下来的事，还有我的女儿...全都拜托你咯，小库」

含着眼泪，库西卡郑重地回答

「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的，薇莉娅小姐！」

♦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这下你明白了吗？塔绮娅。你的母亲：薇莉娅小姐她把你托付给了我。这是她最后的遗言。所以，我才是你真正的同伴」

讲述完自己与塔绮娅的母亲，同时也是「组织」中的「祭祀」的因缘之后，库西卡对塔绮娅伸出了掌心，对她再次发出邀请。

而听完这些故事后，塔绮娅也如同当年的库西卡一样，彻底地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不知不觉中放下了紧握双剑的双臂，随着她的手掌无力地松开，双剑「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我，我妈妈是故意把自己变成那副模样的....？是她引导我去那个洋馆的？你们那些残虐无道的魔法...是我妈妈发明的？你...你一定在胡说八道！！」

与激动的塔绮娅不同，库西卡则是冷静地回答

「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实话。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这也是为了打败魔王而必要的条件」

「打...打败魔王....」

「是的。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你也想打败她不是吗？你现在手里拿着的两把剑，都是薇莉娅小姐特地为你准备的。难道你没有察觉到吗？」

「.........」

要说不想打败魔王，那是不可能的。对塔绮娅来说，这就是她苟延残喘下来，努力提高自己的最为根本，直接的目的：将那个毁了自己的家园，杀死所有同胞，夺走自己的生活的魔王杀死。为了这个目的，塔绮娅宁可付出一切代价。但是眼下的情况，和塔绮娅预期的似乎有着较大的偏差。

就算说是为了打败魔王，这个「组织」的所作所为在塔绮娅眼中也是十分令人不齿的卑劣手段。无论是以人类为样本去进行人体改造，还是将改造后的魔物投放到人间造成一定程度的伤亡与混乱，都是塔绮娅绝对不可能会认可的手段。为了拯救多数人而牺牲少数人，也还不是这个十四岁的少女能够欣然接受的做法。更何况这样的做法还是出自塔绮娅敬爱的母亲之手。这更让她感到无比的困惑。只因在塔绮娅的记忆中，自己的母亲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之事的人。

但是，眼下的事实却又和库西卡所说的不谋而合。第一把巨剑：精灵之乐园确实是在那个洋馆之中觉醒。契机也正是母亲肉身上所佩戴的项链。第二把长剑：精灵之匙也同样是从组织的一个据点之中获取的。被摆放在了代号为「战车」的男人的控制室之中。而同时融合这两把剑，迎来新的进化的同时，塔绮娅也在梦境中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库西卡说的没错，母亲，还有自己的两把武器，都和这个组织是脱离不了关系的。

一想到母亲的笑容，温暖的怀抱，还有不久前在自己生死攸关之际出面为自己加油打气的母亲的身姿。再联想到这个曾险些害死自己，害死自己最爱的人，还曾妄言要抓走梅艾拉这个无辜之人的组织...塔绮娅紧闭双目，只感觉眼前天旋地转。胸口沉闷，透不过气。

「我知道你会很惊讶。所以我可以给你时间去慢慢消化。不过在那之前...」

「....在哪？」

「嗯？」

「我妈妈的灵魂在哪！」

内心挣扎后的结果，塔绮娅向库西卡发出了这样的嘶吼

「既然你说我妈妈的灵魂还在，那么她现在在哪！我要去见我妈妈...我有很多话要当面问她！」

「这个嘛...很不好意思」

对于这个要求，库西卡只好无奈地摊摊手

「薇莉娅小姐嘱咐过我，在时机到来之前，不能把她的下落告诉你」

「什么！？」

「真的对不起，塔绮娅。现在的你虽然变得很强大了，但是还没有达到薇莉娅小姐的计划的下一个阶段。等你变得更强，更强之后，我自然就会安排你去见她的。不过反过来说，现在也只有我才知道薇莉娅小姐的灵魂的位置。这可是组织中的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最高机密哦。所以....你以为你还有别的选择吗？塔绮娅」

说着，库西卡再次露出不知是好意还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想要见到你的母亲的话，那就跟我一起去王都吧」

「咕......」

「当然，你若是不想见到薇莉娅小姐，不想变得更强的话，那你也可以拒绝。我不会再阻拦你。怎么样？塔绮娅小妹妹。做出选择吧....是与我一起去王都获得力量，见到母亲呢？还是漫无目的地继续在这个世间漂泊，永远见不到母亲和打败魔王的希望呢....？决定权在你哦，塔绮娅妹妹」

话说到这里后，库西卡便闭嘴了。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红酒来慢慢品味，默默地注视着已经呆若木鸡的塔绮娅。

而塔绮娅，则是陷入了无边无尽的混乱之中

「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她想寻找爱人，可她根本不知道对方身处何地。她想变得更强，那就只能依赖眼前这个男人和他所在的组织。现在自己正处于这样残酷的现实之中。

对方似乎不知道自己已经和魔王交过手的事。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融合双剑，进化为新的姿态的事。但，与魔王交手的结果，只让塔绮娅彻底明白自己与魔王之间依然存在着无法弥补的巨大差距。那个新的姿态，也还不能让塔绮娅随心所欲地驾驭。

「打败...魔王....吗...」

塔绮娅喃喃自语。这是她成为勇者的真正目的。也是她持续变强的原动力之一。正如库西卡所说的那样，自己现在需要的，正是更为强大的新力量。而不接受库西卡的提议自行努力的话，毫无疑问，直到寿终正寝，自己也没有能够缩短与魔王之间的差距的可能。

但是，母亲似乎有着什么胸有成竹的计划。

她到底是从何处找到了这两把剑的？自己又为何融合了这两把剑后会变得更加强大？而母亲...她的计划的终点又会是什么？

对塔绮娅来说，今晚唯一令她感到高兴的消息，就是母亲的灵魂还在世上，还有能够和母亲对话的机会。她似乎有着塔绮娅此时最为渴望寻求解决的问题的答案。她似乎知道如何让自己打败魔王，为族人们报仇，为世间除此一害。

想到这里，塔绮娅最终做出了她的决定

「.......我想好了」

「哦？」

「我....我跟你走，我和你去王都」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不愧是薇莉娅小姐的女儿，果真聪明....」

「不过！」

突然，塔绮娅伸出食，中，无名三根手指，比向了库西卡

「我有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我才和你走！不然就免谈！」

「虽然我觉得你不是有资格提条件的立场...不过也罢！如果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满足你也不是不行。说吧。哪三个条件？」

塔绮娅收回了无名指

「第一！你们不许再打梅艾拉的主意！她虽然是魔王的女儿，但现在她只想像人类一样安静，自由的生活！我不允许你们，或是魔王的部下再来打扰她！」

「是那个魔王之女吗？......我个人对她是没什么兴趣啦，不过负责实验的那些人似乎并不这么想。不过也罢！我们的计划中原本就没有她这么个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没影响。我会尽力劝战车，骑士他们打消这个念头的。毕竟我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有魔王一个人」

塔绮娅点了点头，接着收回了中指

「好...第二！如果你们的计划中有什么伤害无辜的生命的事要做的话，我绝对不会奉陪！我要打倒的只有为非作歹的魔物！如果我在外面看到你们的试验品伤了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们打倒！」

「不要紧，本来我们也没打算让你去伤害什么人类...你说要打倒我们的试验品这实在是有点头疼啦，不过也还在计划的允许误差范围之内...嗯，行吧！我答应你！」

最后，塔绮娅收回了食指

「最后....我要你动用你们组织，还有王都的力量，去帮我找一个人....」

「找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吗？行啊，不管你想找谁，哪怕找国王陛下本人我都可以把他带来」

「好...那，我就跟你们走...」

「好好好！你这么通情达理，那么我们的计划也就可以顺利进行下去了！哈哈哈哈哈！那么接下来就请多指教了哦，塔绮娅妹妹！」

「..........请多指教」

塔绮娅咬紧牙关，以沉重的心情说出了自己的选择。库西卡则是放声大笑，为计划成功而尽情释放自己的喜悦之情。

两顾截然不同的感情，就这样无声地碰撞着。

...........

离开库西卡下榻的酒店后，塔绮娅独自一人来到夜晚的街头。她仰望着星空与明月，心中的沉闷却无从诉说。

现在的她没有选择的余地。明天一早，她就要跟着库西卡一同前往王都，完成他为自己安排的日程，执行他所派下的任务。为了打败魔王，过上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自由的新生活。

自己的母亲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建立了这样的组织，制定了会牵连到许多无辜之人的计划。这不是塔绮娅记忆中的母亲会做的事。母亲的形象似乎开始变得模糊，陌生。虽然她刚刚才对库西卡叫嚣说有很多话要对母亲讲。可如果现在的她真的立刻见到母亲的话，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是。

她无法对梅艾拉，帕伊斯说出实情。如果知道曾盯上自己性命的组织的爪牙就近在咫尺，梅艾拉一定不会再跟随自己。而帕伊斯从一开始就与此事无关，她更不希望把无辜的帕伊斯牵扯进来。这一切的纠结，矛盾与苦闷，只能让塔绮娅独自一人默默地承担。

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有着怎样的困难在等待着自己？自己能否成功见到母亲？计划之中，又会遇到怎样的曲折？塔绮娅只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不安与迷惘。她的身体慢慢地开始颤抖。她发现一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心头过的感情再次浮现了出来。那是名为「恐惧」的感情。是代表着她在「害怕」的负面心理状态。

这时，塔绮娅不假思索地把手伸进怀中，摸出了一块漂亮的十字架。唯有将它拿在手中时，她才可以获得片刻的安稳。因为这是她最爱的人的物品。只是拿着它，就多少能让塔绮娅安心一些。

就算向库西卡提出了要他帮忙寻找此人的要求，库西卡也满口应允了下来。但是塔绮娅却总是感觉，自己依然不会那么轻易地实现这个与「打败魔王」同等的愿望。但就算如此，她还是满怀期待。只因这就是能够让她扛下这一切的压力，咬紧牙关继续前进的动力。只因这个十字架的主人，是能让她坚强地面对一切挑战的心灵支柱。

为了见到她，塔绮娅可以付出一切代价。而她现在能做的，唯有想象着最爱之人的身姿，像是个虔诚的信徒一样做出祈祷

「请保佑我，娜卡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