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母女俩漫长的一天（上）

娜卡的邀请，很快就得到了同意。梅艾拉隔着房门，向门外的娜卡以一声微弱，但似乎有蕴藏着多种感情的「嗯」作为了自己的回答。

只是在接受了娜卡的提议之后，过了很久，梅艾拉才打开房门，与一直在门外等候的娜卡碰面。

她的头发柔顺整齐，衣着干净平整。五官也洁白漂亮。明显是经过了一番精心准备的梳妆打扮。娜卡颇为意外，梅艾拉居然会在和自己出门时，刻意做这些好像是和热恋中的男朋友一起出门约会的小女孩才会做的事情。

但更让娜卡意外的，却不只是如此。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呢，娜卡姐姐」

「.....」

梅艾拉这次说出口的不是俏皮，捣蛋一样的调侃之语，而是毕恭毕敬，仪态得体地弯腰问好。

就像是娜卡曾经指派到她的房间中的那些家庭教师所教过她的一样优秀。但和那些老师教过她的不一样的是，现在的她不是被迫去做这样的动作。而是发自心底的自我决断。

在稍微的吃惊之后，娜卡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挺适合你的」

虽不常见，但是非常漂亮，非常合身。远比自己强行打造出来的「梅艾拉」要可爱很多。娜卡是如此看待的。

而梅艾拉这么做的理由，娜卡也无意去特地询问了

♦

「哼~哼~」

梅艾拉哼着欢快的小曲，和娜卡一同走在王都的大街上

她们临出门前和塔绮娅，马尔雅洁等人都打过招呼，说今天要两人单独相处整整一天。塔绮娅十分不放心，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她都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但马尔雅洁却举双手赞成。在她反复的搭腔之下，塔绮娅才满面愁容地勉强点头应允此事，但条件是梅艾拉不许作出任何伤害娜卡身心的事情。

作为交换，回来之后塔绮娅会单独与梅艾拉说明情况，并为昨天的一系列事情道歉。

对此，梅艾拉只是冷冷地回复了一句「不需要」而已。

...

总之，几个人的关系之间目前依然处于非常尴尬，复杂的状态。在这种时候看住了梅艾拉，带她出来散散心，缓解一下气氛和压抑的心情，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免得梅艾拉又动她那聪明的歪脑筋做些奇怪的事情。这是娜卡的初衷

而另一个理由，则是在梅艾拉昨晚回家之后，娜卡才临时打出的主意。因为一种危机感已经不知不觉地包围了她。

「.....这个丫头...」

看着走在自己身前的不远处，一蹦一跳地走着的，那个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娜卡心中百感交集，紧张无比。

「...难道她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几个小时之前，梅艾拉说过的那些话语依然余音绕梁。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绝不会直截了当地把心事说出口。她只会以自己的兴趣和心情选择一些绕远又难懂的话语来调戏他人，从中取乐。但娜卡完全听得出来，她的话外之音明显是在向娜卡传达「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不必再做伪装了」的意思。

她是怎么得知的？又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说？既然梅艾拉已经知道了的话...那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关于这些问题，娜卡彻夜不眠地思考。也没有得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虽然相应的觉悟早已做好，但是现在的时机非常不好。还有许多工作没能完成的如今，娜卡还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还不能把自己的生命交付出去。如果梅艾拉将此事告知塔绮娅，一切计划都会被彻底打乱，而自己接下来该走向何方，也会变得扑朔迷离。这种事情，娜卡是打算尽全力避免的。待时机到时定会把所有真相告知塔绮娅，只是不是现在而已。

梅艾拉目前还没有把此事说出去，应该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和目的，所以干脆趁此机会将梅艾拉带出来，与她单独对话从而解决此事，此为上策。所以，娜卡才会在一大早唐突地向梅艾拉发出出去玩的邀请。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令娜卡感到不自在的理由...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和梅艾拉单独相处呢....」

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容貌，声音，但是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性格，想法...从前的娜卡眼里梅艾拉只不过是一个隶属于自己的生命体，一个单纯的玩物。至于她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这点，娜卡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为什么自己没有在意呢？为什么自己如此地忽视她？轻视她呢？明明她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就一直举目无亲的自己，唯一的亲人啊。直到今天，才和她像这样并肩而行，自己真的有资格作为父母，心安理得地待在她的身边吗...？

而梅艾拉究竟又做错了什么，才会和自己被命运的脐带所连接，等自己偿还罪孽的那一日，害得这个孩子也要陪自己一同迎接死亡的命运呢...？

「唉...」

望向梅艾拉的背影，娜卡发出一声自责的叹息

不幸的是，此时的梅艾拉，有着和她的母亲几乎一致的想法：

「娜卡姐姐...她一定很想说，但是没有机会，也不敢诉说吧......」

因为一场误会，梅艾拉早已笃定了娜卡的身份。她一定就是自己的双胞胎姐姐...这是梅艾拉和库西卡能够想象到的，解答两人的基因完全一致的现象的唯一的可能性。

正因为是唯一可以依靠的血亲，不希望对方感到孤独，也不希望对方因自己的身份而感到压力。但又不可将此事明明白白地说穿。毕竟娜卡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此事，也一定是想要永远地保守这个秘密。

所以，梅艾拉才说了那样模棱两可的话语。既是为了让对方安心，也是为了表达自己愿意放下以前的一些恩怨，与她站在同一条战线，共同对抗想要将女儿捉回魔王城的母亲的立场。

如果娜卡能够理解自己的话语，与自己姐妹相认，那便再好不过了。如果她不能理解，也无所谓。只要自己知道，并默默地与她并肩作战就可以了。哪怕一辈子都不戳穿这层窗户纸，只要是有利于两人得到自由和幸福的人生的结果，那就都不重要。

令梅艾拉感到开心的事，她认为娜卡似乎明白了自己话中的深意。愿意与自己相认，所以她才会邀请自己。所以自己才会不假思索地应邀。

「嘿嘿...」

感受着身边娜卡的步伐，梅艾拉忍不住笑了起来。

「姐姐大人，您一个人能够混过母亲大人的眼线，独自一人生活到现在，还得到了塔绮娅姐姐的青睐...真的是非常厉害，同时也非常辛苦的吧...不必担心哦，塔绮娅姐姐让给您就让给您吧...只要您心里明白妾身是您的命运共同体，愿意传授一些避开母亲大人的心得，妾身我就心满意足了...」

两位容貌一致的女孩，此时怀揣着犹如磁石的两极一样，完全相反的心情

「这个孩子到底是如何看待我这个母亲的呢...她到底想怎么做呢...」

担忧的女孩，如此担忧着

「就让我们姐妹忘掉那些烦心事，一起度过一个愉快而又感动的一天吧~姐姐大人~」

开心的女孩，为此开心着

♦

「到了」

毕竟是娜卡主动提出的申请，她们的目的地也是由娜卡所决定的。娜卡带领梅艾拉到达她所指定的地点时，向挂在墙上的招牌摊手示意。

「这里是.....服装店？」

小小的建筑前摆放着许多观赏用的人偶，人偶上挂满各式各样的服饰。显得又时尚又潮流。不用说，这里就是卖衣服的店铺。

梅艾拉好奇地歪了歪头，她并不是没有衣服穿，不知娜卡为何要带自己来到这里。她以为会娜卡会带自己去一些人烟稀少的地方，或是吃饭的地方，在那里开始一些不得被外人所知晓得秘密谈话才对。

「为什么？」

「因为...」

娜卡的表情有些难堪，只是稍微指了指梅艾拉身上的衣服。指了指那件从梅艾拉与塔绮娅相遇后开始，就再也没换过的银白色连衣裙

「...因为你总是穿同样的衣服...」

「是，是这样没错啦...但是...」

虽然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但梅艾拉所穿的衣服其实是包含着梅艾拉的魔力的物品，就算被撕破，也会迅速复原的东西。灰尘和味道之类的都会自动脱落，不会留在上面。梅艾拉觉得穿着它非常舒服方便，便从来没有过要换掉的念头。

不过真的要说可以更换的衣服的话，也并不是没有。只是一想起此事，梅艾拉的表情不觉显得有些落寞起来。

「...而且妾身从家里逃出去的时候...本来也没有时间和机会携带更多的衣物了...」

她小声嘀咕着。似乎不愿让娜卡听到，但又忍不住将这不曾对任何人诉说过的苦衷说出口。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就算了」

「啊...不，不是！」

看到娜卡准备转身离开，梅艾拉还是摇了摇头，咬了咬牙。这次出门并不是为了回忆那些悲伤的往事。而是为了增进自己和自己唯一亲人之间的情谊。

绝不可以让她失望，不可以让她寂寞。

「啪」

梅艾拉一把抓住娜卡的手，咽下口水后，微笑地回答

「既然娜卡姐姐想来的话，那就去吧！」

「...嗯」

看到女儿舒展笑容，娜卡也顺从地点点头。在她的眼里，梅艾拉似乎并不再记恨自己了...

♦

「欢迎光临！...哎呀，来了一对好可爱的双胞胎小姐呢」

看到有人走入店铺，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便迎了过来。她是这里的店主。经营店铺多年来，也知道如何说些好听的话来讨好顾客，给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而看到走进来的二人是有着如同镜面的两侧一般的两名女孩后，她便不假思索地如此说道。

因为不管在谁看来，都会一口咬定娜卡与梅艾拉就是双子一般的存在。

「诶！？不，不是....」

听她这么说，娜卡有些慌张地摆了摆手。

「是的！今天我和姐姐来想买点好看的衣服呢！漂亮的店主阿姨，有什么推荐品吗？」

而梅艾拉则毫不犹豫地贴近了娜卡，抱住她的左臂。对老妇人的话语，她不作任何反驳，而且爽快地承认了。

「这...呃...嗯，是，是啊...」

如果不说自己和梅艾拉是双子的话，哪有该如何解释如此相似的相貌呢？这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如果不解释，无视店主的夸赞之语，也难免也会让气氛变得很尴尬。梅艾拉的话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也让她们来到服装店的目的可以顺利地开展下去。

最后娜卡也不再否认，不好意思地向店主点了点头。

对于梅艾拉这一行为真正的意图，她自然是没有丝毫的了解。只当这是圆场用的说辞罢了。

殊不知她的反应，反倒让梅艾拉更加坐实了自己的猜想。她很开心。因为姐姐这句话，算是正面又隐晦地承认了自己和她之间的关系。

「推荐品当然有哦！这件洋装和旁边的裙子是今年才刚刚推出的新款，非常时髦，而且舒适哦！」

说着，店主向店内的展示品柜伸出了手。介绍了两款被摆在最显眼位置的衣服。接着问道

「那么，两位小姐谁想买呢？还是一人买一身呢？」

「嗯....」

对于服装的文化和潮流，娜卡根本一无所知。魔之国的这类文化她就不曾接触过，更不要提人类社会的服装文化。她平时只穿配发的圣女服，也就潜入马尔蒂斯庄园时才更换过一阵子的女仆装。店主介绍的衣服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她根本无法判断。

但不管怎么说，衣服光秃秃地挂在衣架上的话，毕竟不是完成的形态。只有穿在活人的身上，才能更直观的体现出其价值和美感。娜卡看了看那些衣服，再看了看梅艾拉，觉得也许她穿上的话会比较合适，于是说道：

「...梅艾拉，你穿上试试吧」

「好的~」

而梅艾拉爽快地应允，小跑着走进了试衣间，店主也随即将洋装和裙子的试穿品送了进去。不久，就听得试衣间中传出「沙沙」的作响声

......

梅艾拉更衣期间，娜卡只是抱着肩膀，在外面等着。无所事事的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那名店主凑了过来，慈祥地对娜卡说

「你是她的姐姐吧...你有个很可爱的妹妹呢」

「诶？........嗯，是....」

「作为姐姐，你可要好好地珍惜妹妹，不要让她受欺负，也不要让她伤心哦。老太太我可能多嘴，但我也不是白活这么大年纪的...我能看得出来哦，那孩子是个非常好，非常善良的女孩。在她出嫁之前，你这个做姐姐的一定要看住了她，陪伴她长大」

「......」

不要欺负她，也不要让她伤心...也许这些话说的太迟了。曾经的娜卡已经做过许多这样的事情了。就算从现在开始弥补，又是否能够补偿得了呢...？娜卡不知道。所以无言。

而老妇人的话，也让娜卡不禁联想到更遥远的未来

「嫁人......吗？梅艾拉终有一天也会嫁给某个人，成为那个人的妻子，然后成为他人的母亲...吗？」

虽然不久之前，自己还曾对一名值得信赖的部下说过，将梅艾拉许配给你那种话。但那时的娜卡完全没有为梅艾拉考虑的想法，仅仅是将梅艾拉视为金钱，俸禄之类的物品，赠与有功的部下，从而巩固部下的忠诚心罢了。

现在的她，才第一次站在母亲的视角上，想象女儿穿着洁白的婚纱，与某人亲吻，与其约定终生，为其生儿育女...梅艾拉与她的伴侣幸福地相拥，她的孩子跑向自己，亲昵地喊着自己「奶奶」，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的画面...

「哎呀？小姑娘，你怎么哭了？老太太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了吗？」

「诶....？」

老妇人一副非常抱歉，又十分惊讶的样子。娜卡惊奇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自己的双眼中竟然涌出了泪水。

在完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娜卡竟为女儿哭泣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娜卡如此质问着自己。

也许是因为...自己和梅艾拉之间那奇妙的联系，无法让这梦境一般的想象化为现实吧...娜卡如此回答着自己。

毕竟梅艾拉并不完全算是娜卡的女儿。而是娜卡的分身。当娜卡殒命之日，便是梅艾拉绝命之时。

自己想要赎罪的愿望和梅艾拉的幸福，是无法共存的矛盾。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缔结...

她用衣角擦去泪水。似是而非，好像回答问题又好像自言自语地说着：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话...也许就再好不过了...」

「？」

当然，这对老妇人来说，是一个至死都没能解开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