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英雄的终焉（下）

于是，画面就变为了魔王与勇者一起坐在山崖之上眺望星空，而且魔王还不断地晃着腿的诡异一幕。按照约定，娜卡将自己为何来到人世间，为何伪装成圣女，又是如何骗过能力探测，如何与塔绮娅相遇，又是为何来到这间学校的理由等问题的真相，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弗洛斯。那是一段非常漫长，曲折的故事。听完，弗洛斯感慨万千。

他原本印象中的魔王，只是在魔王城之中坐在用骷髅头装饰的王座上翘着二郎腿，喝着红酒，对眼前的部下们下达一个个残忍的命令的形象。二十年前他所遇到的魔王也正符合他的这一猜想。但没想到那个魔王竟然正经历着如此这般的冒险。遭遇了如此的困难。自己二十年来一直坚信的魔王的形象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了。

娜卡问他听完之后有何感想，他则笑着说

「原来在你的身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啊...哈哈，我们一直在试着调查你的能力，你的行踪。但如此看来，我们人类连魔王你的凤毛麟角都没能了解到啊。不过魔王，这些事对你来说应该都是必须保守住的秘密才对吧？你把它们都告诉了我，也就意味着那么一回事对吧...」

弗洛斯很清楚娜卡此行的目的。也知道得知了她的秘密后，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她如此坦然地将自己的事都说给自己听只因一个理由：弗洛斯已经不会再有将魔王的事泄露出去的机会了。

「不好意思，弗洛斯先生。你是唯一一个从我手里活着离开的冒险家。而且现在你试图为了对抗我军而集中培养新生代的冒险家。不管是过去的渊源，还是眼下为了我军的发展，我都不得不取你性命」

「我知道。在输给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嗯？不过不对劲吧？」

「什么不对劲？」

「从你手里活着离开的冒险家不应该只有我...还有一个人不是吗？」

娜卡说她因为一个自己将会被勇者杀死的预言而出来旅行，为了将一切有可能威胁她的具有强大潜力的冒险家提前扼杀掉。她也确实杀死了许多这样的冒险家。但唯独一个人不一样。

「是塔绮娅同学啊。她的才能不管怎么看都是数一数二的。如果你是为了消灭任何有可能对你构成威胁之人的话，那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就这样让她走了呢？」

「....」

只要一提到塔绮娅，娜卡那副冰冷的脸上就会出现难以掩饰的动摇。然后把视线微微移开。她的这一反应反倒暴露了她的心思。看着正在闹小别扭的魔王，弗洛斯笑了。这次他是欣慰地笑了。自己所提出的问题的答案也已然不重要了。

「哈哈哈！塔绮娅那孩子真的不得了啊，能把那个嗜血暴戾的魔王变得如此感性化，人性化。把她赶出去也许是我一生的失策也说不定...看来她真的拥有奥兹所不具备的才能啊」

「感性...人性？」

「是啊。魔王，你难道就没发现吗？现在的你除了强到不讲道理之外，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的女孩子啊」

在战斗之中她不主动发起攻击，处处手下留情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在最后了却所有的遗憾。她是为了自己，才放过了一次又一次杀死自己的机会。特地在离开了校园的这个不会有任何人打扰的地方，让自己尽情地发挥自己的实力酣畅淋漓地战斗。就算她不承认，弗洛斯也切身感受到了来自娜卡的体贴。

当年那个恐怖的魔王的风貌已经不复存在。现在坐在自己身边，向自己倾诉烦恼的只不过是一个确实为感情所苦恼的女孩而已。娜卡自己并没有发现。但是挂在她眼下的两道泪痕是比什么都有力的证据。弗洛斯能够想象她在与塔绮娅离别之后哭泣的模样。就好像那天夜晚她一个人躲在树下哭泣时一样。

这样的魔王只让弗洛斯衷心地感到宽慰。她之所以在战斗结束之后还和自己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自己的心声罢了。现在的她与其说是魔王，不如说就是一个人来到陌生的环境而为此产生了许多烦恼的女孩子而已。

既然如此，弗洛斯认为也不应该再用以前的目光，以前的称呼来对待她了。

「魔王...不，娜卡同学。我有想过有一天可能会与你再会。但是真的没想过会与你像这样聊天，沟通。你并不是一个坏家伙。现在的你也拥有了和我们人类一样的感情。这是我们研究魔物这么多年来都未曾设想过的结果。怎么样...要不要试着放弃与我们人类交战，我们联手共同建设这个世界？那样对人类，魔物们来说不是更好的结局吗？」

面对弗洛斯突然提出的休战，和解邀请。娜卡表现出了一丝惊讶。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为希托她们报仇了吗？」

「想啊。但是我光是想又有什么用？我根本就没有能力杀死你。但你若能够放弃，和我们握手言和的话，想必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吧。我们从未想过要消灭所有的魔物...消灭战争，迎来和平。这才是我，还有我的同伴们的最终目的啊」

「是吗...」

没有了战争，魔物与人类和平相处，可以共同欢笑...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娜卡也会为此感到高兴。到那时，预言中那名杀死娜卡的勇者也不会出现了。

但是很可惜，娜卡是不会让这一天来临的

「对不起，弗洛斯先生。我有着不得不统治世界，消灭你们人类的理由。我是无法和你们和解的」

「什么理由？」

「....」

说到这里，娜卡就不往下说了。就算和弗洛斯约好，向他讲述有关自己的事。但只有一件事，是娜宁可食言，也无法向任何人透露的，只藏在她心底的秘密。

娜卡不愿意透露，弗洛斯也不再问了。他只得感叹，也许自己希望中的和平美好的未来，似乎还只是一个遥远的梦而已。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弗洛斯明白，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足够了。在自己战败之后还让自己活了这么久，知道了这么多事。这是来自胜利者的最大的慈悲。

更重要的是，临死前的对话给弗洛斯带来的不是迎接死亡的恐怖，也不是自己的国土家园即将被毁灭的绝望与牵挂。正相反，他的心中充满了希望。所以他已经别无所求，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了。

弗洛斯双手撑地站起身来。昂首挺胸。向手握自己的生杀大权的女孩做出了最后的邀请

「已经够了，就聊到这里吧，娜卡同学。送我上路吧」

「嗯，是时候了...」

开战前约定的信息娜卡已经如约交代完毕。和他的聊天对娜卡来说也是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接下来，只剩将一切都结束而已了。

娜卡也跟着站起来。她开始聚集魔力，在她的手中一个漆黑魔力漩涡逐渐成型。

「不好意思。因为你的身份特殊，如果让其他人发现你的尸体的话真的会很麻烦。所以我只能让你死无全尸，整个身体不留任何痕迹地消失，让人类那边暂时只以为你是失踪而已...你能接受吧？」

「既然是死，何必挑什么全尸不全尸呢」

「你倒是好说话...不过在你死前，我还有些事情想问你。刚才我已经回答了许多你对我的疑问，希望你也不要吝啬。」

「问吧。我会尽量回答的」

娜卡的第一个问题，是弗洛斯如此坦荡地接受自己的死亡的理由

「你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吗？」

「没有了。我已经竭尽全力与你战斗过。我技不如人，被你所杀也是天经地义的事。等我死后，我也可以向死去的同伴们说，我不是一个逃兵了。而冒险家学校就算没有了我，校长和其他老师也会让它继续发展下去。如果你想摧毁它的话，我也无法阻止。又谈何遗憾呢？」

「你就不怕死吗？」

「如果怕死，我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当勇者。输给任何魔物都意味着死亡。更何况是魔王呢」

虽然临死前哭喊着向自己求饶的勇者，这个少女魔王着实见了不少。但弗洛斯和他们似乎完全不一样，早已做好了足够的觉悟。娜卡尴尬地一笑，看来自己的第一个问题不过是自讨没趣而已。

「是吗...那么第二个问题...奥兹交给你的魔龙之牙，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早在入学之初，娜卡就一直牵挂至今。只是始终未能找到合适的开口时机，但现在若不开口，只怕再无询问的机会了。

「那个啊...上个月我把它上交给了国王，王都那边的研究部将对它进行研究」

「...你还真痛快地就告诉我了啊。因为马上就要死了，所以就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己国家吗？」

弗洛斯这个绝对的爱国者竟被质控卖国。这多少让他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笑着说道

「哈哈...我没有背叛王国的意思。只是我能够体谅你罢了」

「体谅我？」

「是啊。我听说过，那十只魔龙是你用自己力量所制造出来的，如同自己的分身一样的东西。你会关心它们，就如同我会关怀我们人类王国下一代的孩子们一样...如果在奥兹身上发生了一样的事，我一定也会做和你一样的事吧...我相信你是为了调查那条龙所遇到的危险而去救它，不是为了毁灭王都。所以，我就告诉你吧」

「是吗，那还真是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呢」

虽说自己和自己放出的魔龙之间的关系被人类查了个清楚有点让娜卡不太舒服。不过既然得到了想要的情报，再加上弗洛斯马上就会死去。她也不去追究此事。最后，她还有一个问题

「那么...最后你还有什么遗言，请你尽管说吧」

「我都说了，已经没有遗憾...」

「不，不是遗憾。我是问你最后还有什么想说的话」

「有什么区别吗？我觉得和你聊得也足够多了。死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

「...当然不一样啊」

光是这么说，弗洛斯似乎没有理解娜卡的用意。她突然收回了手里的魔力，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样东西。那是弗洛斯当年送给希托的防身匕首。在刚才激烈的战斗中，它从弗洛斯的怀中掉了出来。娜卡将它再次塞到弗洛斯手里

「在我杀死希托之时，我也问过她一样的问题。她知道自己会死，也知道她的声音无法传达到你的耳中。但她还是说出了她的遗言，那也是她未能亲口对你所说出的真心话」

「什...什么？」

「她说，她爱你」

「！」

原本以为已经了无牵挂，已经没有任何遗憾的弗洛斯在听到这句话时，才知道自己想错了。遗憾什么的，明明就有。无法忘怀的事，明明就有。

「希，希托...她...」

年轻时的弗洛斯因为害羞，始终未能向自己暗恋之人告白自己的心意。希托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如果自己向她表白，她是否会接受呢？未来和她结婚之后，要在哪里定居，生几个孩子呢？

这些年轻时的胡思乱想，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天就彻底消失在了弗洛斯的脑海中。直到她死去，弗洛斯才知追悔莫及。这个心意成为了一个解不开的心结，就算弗洛斯试着去遗忘，假装不在乎，此时也终于明白那不过是逃避现实而已。

而他现在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一直在等待着弗洛斯的主动表白，与弗洛斯一样将对爱人的感情藏在心底的希托真正的想法。两人都在世时都没有传达的感情跨越了二十年的时光，现在通过娜卡的嘴，终于如实地转达给了弗洛斯。

「她爱你」。这三个字就已经是一切了。二十年...不，五十多年来的人生只因为这句话，就可以将残缺的句号彻底圆满了。弗洛斯跪倒在地。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在少女魔王的面前放声大哭。

在练习遇到挫折时，在因遇到瓶颈而烦恼时，在希托和队友们死时，在输给娜卡时，弗洛斯都没有落下一滴眼泪。但是这句话却让他绷紧了数十年的泪腺彻底决堤。一个受所有冒险家爱戴的英雄哭得甚至像是一个小孩。尊严，矜持，荣耀...比起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他只想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尽情遵从自己最真实的愿望。

而娜卡只是在一边看着。等着。让他发泄自己的感情。她看着这样的他，想了很多的东西。那些东西是什么？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不知哭了多久，甚至天色已经逐渐转明，眼泪几乎干涸的弗洛斯总算是恢复了平静。他默默地站了起来。此时他的表情，与先前的他已经完全不同了。那是扫去了最后一丝迷惘，牵挂，不舍之后，娜卡所见过的人类最为直率，飒爽的表情。

对于随时都可以杀死的手下败将，娜卡就这样等了他一个晚上。赠予了他一个人生之中最幸福的时间。对于这样的娜卡，对于给了自己这种「解脱感」的娜卡，他也有想对她说的话

「娜卡同学...不，娜玛·卡莲拉小姐。你刚才说过，你很感谢我对吧」

「是啊」

「其实我也是一样...二十年前的相遇真的是再糟糕不过。但是现在，我非常庆幸能够与你重逢。我真的很感谢你，谢谢你」

被魔王杀死队友的勇者，在这时向魔王恭敬地鞠了一躬。这一躬比娜卡曾对他鞠的那两个还要更深，更诚挚。

娜卡真的非常奇怪。本该是被冒险家们憎恨，害怕的自己。一旦和他们稍加接触之后，他们都会像这样对自己表示感谢。她不认为杀死了弗洛斯的爱人与队友，马上就要将他本人也杀死的自己应该承担这样的感情。这样只会让她更加难受。

「你不要谢我。这句话是希托说的，我不过是转达而已」

「不，你本可以选择不说的。但是你特地将她的话记在心里二十年，并交给了我...这对我来说是救赎。是如释重负。比起继续拖着这幅臭皮囊苟活二十年，如此畅快的一刻完全值得我用生命去交换...所以，请让我向你表达感谢」

「好吧...」

既然这么说，娜卡也只好接受了他的好意。但是关键的遗言，弗洛斯还没有说出。娜卡再次提醒道

「弗洛斯先生。你曾经对我说过不是吗？不要把真心话藏在心里。一定要说出来。不然会后悔终生。这点不只是对活人，就算对马上要死的人来说也是一样。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你传达你的遗言。对死去的你来说可能已经无关紧要。但说不定你的话对某个人来说就和刚才的你一样，能让他得到解脱的救赎。这是很重要的事，请你一定要说。如果你想不出来，我可以等你想出来以后再杀你」

「你说的没错。娜玛·卡莲拉小姐」

「叫我娜卡就好了，不用加尊称」

「好的，娜卡。我已经让你等了很久，不想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死之后，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办，没错吧？那么我已经准备好说出我的遗言了」

「说吧」

他的父母早已去世，至今也不曾婚配。那么他的遗言是要留给谁的呢？娜卡在他说出遗言之前做过一些猜测。也许是留给和他一同创办这家冒险家学校的校长，也许是留给王国的同僚，更有可能是留给他推荐来的奥兹。

但事实上，娜卡全部猜空了

「...我的遗言，是对你说的，娜卡」

「什...对我？」

弗洛斯点了点头。如果说他的话说给某个人之后，有可能让此人，甚至是某个种族，整个世界都在未来能够得到救赎的话，那就是眼前这位少女魔王了。

「娜卡同学，虽然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但我想我已经知道你所说的预言中的勇者是谁了」

「是，是谁？」

「那个人，就是塔绮娅同学啊」

意想不到的名字出现的瞬间，娜卡再一次表现出了明显的震惊与动摇。但很快，她就立刻矢口否认。法恩和她说过一样的事情，她当时也是这种反应

「...不，不可能。她没那个本事。你别看她现在好像有一个很厉害的武器，但那东西最强技能的威力也比不过你的普通攻击。你都远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那丫头...」

「不是力量的问题啊」

「...那又是什么？」

娜卡一直都是根据潜力，天赋的高低来选择杀死的勇者的对象。但是弗洛斯并不这么想。对于完全没有拿出一丁点真本事就轻易化解超越人类极限的一击的娜卡来说，已经不可能有任何人可以在实力上战胜她了。

如果真的有朝一日她会死于勇者手中，弗洛斯认为只有一种可能...

「我想，你大概会心甘情愿地选择被她杀死吧」

「...哈？」

弗洛斯直白地说出心里话，只让娜卡大声地发出了一句疑问

「你是说我会故意被她杀？为什么？我有病吗？我还有一个国家要治理，还有很多信任着我的部下，我们还有很长远的目标，我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被杀？...虽说我是很关心她啦！我承认我一直对她有些放心不下...但只凭这个，我就宁可被她杀掉？你是认真说的吗？退一万步说，哪怕我真有一天想不开寻短见了。那丫头也没那个能耐杀得了我啊？我就算站着不动让她砍，砍到她累死也不可能伤得了我分毫...」

「身为魔王的你自然是不可能被她杀死...但是，身为圣女的你呢？」

「...什么？」

也许是当事者迷，也许是她不愿意相信。但是娜卡讲述了她瞒过探测装置的方法。而那个方法本身的特性，就决定了它是杀死这个魔王最佳的突破口

「如果是伪装成圣女的你的话，她就可以杀得死了不是吗？」

「你...你的意思难道是...」

这个可能性娜卡从未考虑过。但听弗洛斯这么一说。一股不祥的预感与不安顿时涌上她的心头

「我会故意在和她交战时使用伪装，以便她能够杀死我...？」

「不是我自吹。但在我这种人类最高级别战斗力的人看来，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了。若非如此，我相信这世间你将永无敌手。就算是在未来，我也敢说绝不可能出现能够在实力上战胜你的勇者」

「.....」

说到这里，娜卡就无法再反驳下去了。她低下头，紧紧握着双拳。她想说，自己绝不会自寻短见。但是一旦脑海中浮现出塔绮娅的脸，她就失去了信誓旦旦说出此话的胆量。与她相别不仅没能减弱这种不自信感？她现在身处何方？是否吃得好？是否健康？没有遇到危险？一想到这些问题，对她的担忧立刻压过了所有的感情。

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也许......也说不定。

而这时，弗洛斯再次开口了

「娜卡，我和你说这些，不是希望你去杀死塔绮娅。我知道你下不了手。但同时我也不希望你被她杀。塔绮娅同学对你的感情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深刻。如果她发现她杀了你，那么等待着她的想必也只会是比死亡还要更痛苦，更绝望的东西吧」

「...那，你的意思是？」

「你虽然是魔王，但通过和你的对话，我明白你的本性绝非是罪大恶极之徒。在我们人类的社会中生活的这些日子里，被埋藏在你内心深处的善良正在逐渐显露出来。你变了，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魔王了。你变得能够为他人着想，能够付出自己的感情，也想尝试接纳他人的感情。你不再是我们人类必须打倒的宿敌。所以我希望你至少能够明白。未来不是不可以改变的」

「改变...未来？」

「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预言家。但是我们王国内部也有类似的占卜师，星官。他们也会根据各种东西来进行未来推演。有些确实精准，但也有失手的情况发生。未来不是固定，唯一的。是可以改变的。塔绮娅同学将你杀死，这对你和塔绮娅同学来说，都是最为悲惨的始末。为了你自己也好，为了塔绮娅也好。我希望你可以亲手回避这个未来。这只有你一个人才办得到」

「可是，我该怎么做...」

回避未来说起来简单，落实起来却很难。杀死塔绮娅是直接了当，一了百了的最简单粗暴的做法。但说实话，娜卡做不到这一点。除此之外还能如何回避？娜卡完全没有头绪。

「塔绮娅，其实我就是魔王。我不杀你，我欣赏你，所以来当我的部下吧」。这种话娜卡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一旦说出口，她害怕自己一直以来所珍视的东西就会瞬间被破坏掉。他想象不出塔绮娅笑着接受自己的邀请加入魔王军的样子。她只能联想到塔绮娅才得知她最信任的人竟然就是毁灭了她的家园，杀死了她的族人的人时会多么的愤怒，悲伤。届时娜卡想要得到的一切，都会永远地离她远去。

她是魔王，只懂得杀戮与收为部下。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自己能办到的？她不知道。所以她痛苦。

「其实很简单的啊」

因为娜卡让弗洛斯得到了救赎。所以弗洛斯决定也要为她排忧解难

「你们应该好好地坐下来谈。把你的身份，你的目的，还有你的感情都告诉她。不管她怎么想，你都要为你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为你曾经的罪行去赎罪。不管她一时能否接受，只要你持之以恒地如实表达自己的诚意。相信她总有一天会重新认可，接纳你的」

「弗洛斯，你为什么...」

即将被处刑之人，向刽子手露出了笑容

「就算无法见面，阴阳两隔。但是只要你们还在思念着对方。就总会迎来可以让你们互相真心相待的那一天。这种感情，希望你不要忘记。你们都是女孩，前方的路一定很难走。但是我相信你们可以克服一切难关的。相信到了你和她真正心意相通的那一天来临之时，你也不再是我们人类的敌人了。所以，我也可以放心地死去了。我的实力不及你的冰山一角。但只要我的话能对你有所帮助，那么我也算得上是为国捐躯了吧」

「....」

比起同伴被她杀死的恨。比起自己的生命。弗洛斯更加看重的是未来的大局。他似乎已经可以看到和平的曙光就在地平线另一头闪耀。即便自己无法亲眼目睹那一天的到来，也已然无憾了。

他的话就和他期望的一样，在娜卡的心中不断回荡着。来到这所学校之前，她从未想过会和弗洛斯像这样推心置腹地对话。他与娜卡迄今为止所见过的其他人类都不一样。他的话语有着非同寻常的说服力。就算知道自己是来杀死他的魔王，也愿意为自己出谋划策。恨意与谢意可以共存，战斗与交心并不冲突。就算是仇人之间也可以构建出友谊。人类就是如此奇怪的东西。

弗洛斯的遗言已经讲完。传达给了他想救赎的人。他言尽于此。娜卡也已经准备好结束一切了。

漆黑的魔力再次在她的手中形成一个漩涡。对准了弗洛斯。最后，娜卡还有一句话想说。那是对即将死去的弗洛斯所表示的遗憾

「如果不是这样的立场上的差别的话，也许你我会成为知心好友也说不定」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知怎么，我有一种和你很合得来的感觉」

「说实话，我有想过要不要把你招入我们魔王军为我所用。但是你一定会拒绝吧」

「是啊，你猜的真准」

「失去了你这种人才，对人类王国真的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就算我还不打算和他们讲和，也难免为他们感到惋惜...如果你去了那个世界，见到了希托的话，我祝愿你们在那里得到永恒的幸福」

「嗯，我们会的」

「那么，永别了，弗洛斯先生」

「永别了，娜卡小姐」

所有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弗洛斯闭上双眼。迎来了人生最后的时刻

名为「暗世界螺旋」的魔王级魔法从她的手掌中以极速旋转的魔力漩涡状向弗洛斯袭来。那是二十年前杀死过弗洛斯的队友：战士艾琪的技能。

强烈的魔力风暴瞬间撕碎了弗洛斯的身体，将他打为无数的碎块。接着高温度的魔力将那些细小的碎片瞬间气化，弗洛斯的肉块与血液在落地之前就全部都被蒸发掉了。

黑暗的漩涡轻易地打碎了弗洛斯最强的攻击也没能打破的结界直冲天际。消失在了寰宇的彼方。娜卡的手再放下时，眼前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存在了。

「....」

她看着自己的手，还有曾经站着一个大活人的地方，抬头望向天空，看向化为尘埃的弗洛斯。明明达成了目标。杀死了一直想要杀死的人。但娜卡的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悦之情。

杀死弗洛斯之后她所体会到的只是更多的苦涩。她看着空荡荡的山丘，落在地上的剑。他所说的话，他的志气，他的责任感，他的胆识...无一不给娜卡留下深刻的印象，巨大的冲击。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塔绮娅的音容。现实与回忆，无论哪一个都让她感受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最终她捡起了弗洛斯的剑。消失在了山丘之上。娜卡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