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一边倒的博弈

她们已经三个月没有去过王宫了。这条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现在却让女孩们有种莫名其妙的陌生感。此时的她们的心情与心境，也与以往任何一次前往王宫时都不一样。以前是激动与自豪的话，现在她们的心中只有不安与紧张。切实地发生在身边的一系列事件，以及娜卡那些余音绕梁的话语。都将这个原本那么繁华富贵，和平安宁的王国的形象大幅扭曲了。

「喂！我说你们两个干嘛这么愁眉苦脸的啊！又不是去上刑！还有你们这九十天内居然一次都不来找老娘我，我在家可是又闲出毛病来了，又十分受伤啊！...喂！你们听到没有！」

但有一个人，和另外两人的心境似乎完全不一样。

黑色的头发再加上右眉部分的一撮挑染，口中说着与她女性的身份完全不符的粗鲁措辞...暴躁的女战士琉璃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两位曾经在三个月前一同经历过一场死战的同伴，满腔不悦地用力拍了拍露休丝的后背

「我说露休丝！你这家伙怎么皱眉头皱了三个月还没消停啊！有什么事过不去的，和我说说！老娘我帮你打抱不平一下！」

「哈，哈哈...也没有啦...」

露休丝还记得三个月前她们三人一起从王宫那边回来的时候，自己也是类似的心情。只不过在理由上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时的她还十分惧怕魔王，担心自己与女儿会被她所利用，所杀害。而现在的她却对魔王完全放下了戒心与敌意，反倒因为自己服侍多年的王国的丑陋真相而忧心忡忡。现在想想，这样的落差也颇有一种讥讽的意味。

但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露休丝所苦恼的根源都不是能轻易地对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所诉说的简单问题。露休丝也只好向她勉强打哈哈来应付差事。就算再怎么粗神经，琉璃也能察觉到露休丝不过是在敷衍自己。她更不满地把手又搭向茉莉的肩头

「喂，茉莉，露休丝那个家伙在企图蒙混过关哦。这个女人一把年纪了满肚子都是秘密。真不知道她活到这么大到底累不累....你也是，你这边又咋了？」

「我.....我也没什么事啦！」

而茉莉所烦恼的事情，也是一样无法透露给他人的，只属于她自己的机密。看到两名同伴都是这副德行，琉璃无奈地捶了捶拳头

「真是的，我也知道人人都有点隐私之类的，可哪有人像你们这样三个月都不带换一副表情的...就不能像老娘我一样活得潇洒一点吗？有这样的队友真是令人头疼啊」

....

三个月前一起受到处罚的人，除了露休丝和茉莉之外还有第三个冒险家。她便是琉璃。三个月后的如今，两人也是在离开家门后先前往琉璃的住所与其汇合，然后再一起前往王宫。但这三个月内发生在女骑士与圣女身上的事件实在太多了，而琉璃却无所事事地休息了整整九十天。三人之间的情绪与步调始终无法同步。这种略显尴尬的气氛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她们抵达目的地为止...

♦

「....嗯，我知道了！谢谢您，老师！」

茉莉向着办公室内的一名圣女鞠躬致谢。轻轻地掩上了大门。而她的同伴们则等候在门外的不远处。看到茉莉向自己跑来，琉璃问道

「怎么样了？」

茉莉则微笑着点了点头

「嗯，导师说随时欢迎我回来，也祝愿我考试取得成功！她老人家已经为我报好名了，接下来就是等候消息就可以了！」

「那还不错嘛！...最后就剩你咯，露休丝」

「....」

抵达王宫之后，先是由琉璃去找战士团的导师，接着再是茉莉去面见圣女团的导师。她们两人皆取得了不错的结果，导师们十分亲切，热烈地接待了她们。从中看不出任何娜卡所言的那些黑暗肮脏的一面。

但最后，就要轮到身为骑士的露休丝前往骑士团的导师：布尔威的房间，亲自与布尔威相见了。这对露休丝来说，才是最至关重要的一刻。

布尔威真的希望自己还活着吗？如果他真的与马尔蒂斯联手过，他看到自己出现在这里之后会是怎样的反应？而那瓶将马尔蒂斯变为恐怖的怪物的药物，也真的是他所给出的吗...？

大量的疑问让露休丝无所适从。她知道这些疑问都不可以直接问出口来，只能通过布尔威对待自己的态度从中进行试探与猜测。无论如何，自己目前还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布尔威就不得不同意自己的重新入团的考试。不管他原来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露休丝都要重返骑士团之后再进行调查...

所以，她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耽搁下去了。

「好的...我去了，两位」

「嗯」

「....一路顺风」

在一名完全不担心的女战士，以及一位满面愁容的圣女的注目下，露休丝向着不远处的办公室迈开了步伐。

那个办公室她曾因公因私都拜访过无数次。但是心怀如此不安，忐忑，警惕的感情前往那个地方，与曾经自己最为敬仰的恩人见面，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她觉得好像不管自己怎么说都会打草惊蛇。一边思考着，她一边僵硬地移动着...

....

终于，她来到了写着「骑士团团长办公室」字样的房间前。露休丝深呼一口气，接着抬起手臂，在门上轻叩三下

「谁？」

门中适时地传来了布尔威那熟悉的声音。只是这次露休丝以前所未有的低音，轻轻地回答

「布尔威大人，是我，露休丝」

「..........请进吧」

在自己报上名号之后，屋内先是一段时间如死一般的寂静。似乎是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布尔威才愿意放露休丝进屋。这样奇怪的停顿在露休丝的记忆之中也是有史以来的头一遭。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随着门缝的扩大，屋内布尔威那充满威严的样子再一次映入她的眼帘。

体态宽厚的他并非给人一种肥胖的感觉，而是充满结实，壮实的力量感。伟岸的身高配合上犀利的眼神无一不说明着他丰富阅历所练就的气魄。双手背后，挺胸抬头的动作更是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距离感。就算约九十天左右没曾见面，但那个男人依然是露休丝印象中的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就算常年伏案进行书面工作，也无法掩盖他全身上下那浑然天成，久战沙场的犀利与干练。

如果他是友军，那么这便是十分可靠的感觉。但他若是敌人，那只会让露休丝感到压力，恐慌。现在的自己无论力量与气场，都还远远不及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

既然自己主动开口难免露出破绽，那么干脆什么都不说，等布尔威先开口比较好。于是进门之后，露休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布尔威。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尝试着分辨出他到底是敌是友。

但这样的举动，也终究只是自作聪明，适得其反罢了

「你好像在警惕着我的样子嘛，露休丝。三个月不见，你还在为我同意处罚你的事而心怀不满吗？进门之后不仅不问好，连最起码的礼仪都没有，这可真是不像话呢」

露休丝的作战成功了。第一句话确实是由布尔威主动提出。但他的话语之中仿佛看穿了露休丝的心思，识破了她的目的一样。这让露休丝还是不自禁地全身一颤。接着赶紧鞠躬致意

「对，对不起。布尔威大人。我...我久居在家，无意中疏忽了...」

「久居在家...？不对吧。露休丝」

就算露休丝打算装傻，布尔威也似乎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他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张文件。上面赫然印着这样一行大字：「关于王宫骑士团露休丝失踪事件报告」

「我接到报告说你不久前失踪了，你的住宅也遭到破坏的样子，为此派人找你找得好辛苦啊...你到底是去了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现在又可以堂而皇之地来找我？」

「这，这是....」

这张报告单让露休丝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如果事实真的如自己和娜卡所推测的那样，是布尔威在背后有意掩盖此事的话，他应该不可能会事先准备这样的材料才对。

她满腔疑惑，但对方已经拿出证据的情况下，自己也无法再装傻，强行说没有这回事。只得低头回应

「实，实在是诚惶诚恐...属下，属下我被一个与我有多年恩怨与瓜葛男人设下陷阱所囚，直到前两日才终于重见天日...」

露休丝自己不说，但布尔威则替代她说出了那个露休丝不愿提起的名字

「有恩怨和瓜葛...嗯，你是指马尔蒂斯对吧。我第一次遇到你的那天你就和我说过他的事情。没想到他竟然又来找你了....」

「.....」

「最近发生在马尔蒂斯和他企业上的事情，你也应该听说过了才对，露休丝。他犯了法，他的所有财产都是不当收入。所以国家对他采取了强制性的措施，他已经完蛋了...这对你来说大概是好事吧」

「......」

这些问题让露休丝的头越来越低，视线越来越远离布尔威的身体。布尔威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露休丝这番变化，口中则若无其事地对她安慰起来

「总之，你没事就好。那个男人是个怎样龌龊的家伙其实王国内对他有些了解的人都心知肚明了。想必这些天来你也遭了不少得罪，受了不少的辛苦吧....对了，我很想知道一个问题...」

「唰」地一声，布尔威将手中那张已经作废了的报告抛向空中。巨大的气压将整张纸撕成碎片。在飘落的碎纸屑之中，布尔威冷冷地问道

「...你到底是怎么被马尔蒂斯抓住的？又是怎么从他的手下跑出来的？」

这个问题让露休丝的心头一惊。她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也没想到问题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直接。这不是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的问题，更不要说是在布尔威的面前。露休丝紧张地咽下口水，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与反复思考，才结结巴巴地说出她认为此刻最为合适的回答

「...那些家伙使用了一种奇怪的药物，一旦被注射后，属下我就会变得全身乏力，只得任听他的摆布与玩弄...不久前属下我看准了他们守备上的漏洞，以想要上厕所为借口，打晕了看守我的守卫，这才得以脱身....」

「哦，是这样...」

布尔威托着下巴点了点头。他的表情中没有掺杂任何意外或惊讶的感情。只是对于露休丝的回答，他并不是十分满意。

因为她还没有说出最为关键的信息

「那么后来呢？现在马尔蒂斯是整个国家的通缉对象。而你又在不久之前和那家伙有过直接接触...既然如此，马尔蒂斯此时的下落，我想你不能说不知道才对吧」

「.....」

「说吧，露休丝。马尔蒂斯那家伙在哪？他怎么了？」

虽然是明知故问，但布尔威还是以这样的问题将露休丝逼入了绝境。他想要的，就是让露休丝亲口说出那些原本她打算隐瞒着自己的事实。

事已至此，露休丝知道临场编造的瞎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她只得给出在不透露魔王的存在的前提下最为接近真相的回答...

「....属下我....杀了他....」

「哦」

而这不管怎么听都是足以震惊全王都的劲爆新闻，也只是让布尔威随意地回应了一个语气词而已。露休丝咬紧嘴唇，手捏衣摆，颤抖地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男人想要杀死属下，所以属下我实在不得已才将其杀之...布尔威大人，如果您想逮捕我的话，就请便吧。属下我是个杀人犯，我...」

「不不，我不会逮捕你」

而布尔威给出的回答再一次令露休丝意外不已

「王宫冒险家有在认为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可以将威胁目标杀死的权利，难道你忘了吗？既然是他先动手毁了你的家，抓了你的人，你杀了他并没有任何过错可言....」

「是，是这样吗！？太好了...」

「但是！」

露休丝故作兴奋地松了口气。但布尔威接下来直逼核心的问题，再一次让她的神经紧绷...

「这只是适用于你这个王宫冒险家的前提下....如果有人和你同行的话，那么问题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什...」

「露休丝！」

「咚」地一声，布尔威踏着沉重的脚步来到露休丝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把自己的影子整个压在她的身上。

「...这次的事件，是你自己一个人解决的吗？还是说，有什么人在背后帮了你一把...」

「不......不！绝对没有！」

以前露休丝不透露魔王的存在是因为她不敢。而现如今她则是不想泄露这名为帮助自己而努力，而辛劳的大恩人的任何秘密，这无疑是恩将仇报的行为。无论布尔威的问题出于什么目的，不管他的压迫感有多么沉重，令人窒息。露休丝都只是坚定地摇头

「从头至尾，都是属下我一个人解决的...！没有人帮属下...一个人都...没有...」

「是这样吗？包括杀死马尔蒂斯也是你一个人做的？」

「...是！」

「嗯....」

问到这里，布尔威再次陷入了沉默。

露休丝想，如果他询问自己「马尔蒂斯死前是否有什么变化」，或是「就凭你怎么可能打得赢他？我不信你只有一个人行动」这种问题的话，就相当于是把「药水就是我给他的」这条线索不打自招。他前面的问题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是布尔威此时连马尔蒂斯是否死亡都不知道。自然不可能知道他身处工厂之中，也不会知道那头巨型怪物的真实身份。布尔威真的这么问的话，那么露休丝也同时可以确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从中作梗，联系马尔蒂斯陷害自己，并设计除掉马尔蒂斯的罪魁祸首...

可实际上，布尔威的提问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

「好吧。我知道了」

他忽然一个折身，从露休丝的面前离开，坐回了自己办公室内的椅子上。并翘着二郎腿悠哉地说道

「放心吧，你杀死马尔蒂斯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只要你稍后把他的陈尸地点告诉我就可以了。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不会有人来为此事惩罚你，这点我可以做出保证」

「啊？....感，感谢布尔威大人的宽容大量...」

「不过嘛，露休丝...」

虽说不再是提问。但接下来布尔威说出的两句「感言」，还是深深地印在了露休丝那颗备受惊吓的心脏之中...

「你这家伙还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啊」

「诶....什么？您，您何出此言...」

「因为你明明这几个月来都关在家中，而且还被马尔蒂斯囚禁了一段时间。他再蠢也不可能会让你在被囚禁的时候锻炼身体和枪法吧。可是现在的你，比三个月前的你强出了好几倍，你知道吗？」

「啊......」

「明明根本就没有锻炼，还被关起来注射让你浑身无力的药剂，被强迫着做些廉耻之事...在这种条件下，你居然可以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获得如此巨大的突飞猛进...你说说，你是不是天才？我看他们给你注射的大概不是什么让你失去力量的肌肉松弛剂，而是给你提升力量的营养品吧」

「......」

就算露休丝不说，就算没有任何道具的辅助，慧眼识珠的布尔威也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的力量和上次见面时简直可以用今非昔比来形容。看着只得保持沉默的露休丝，他也没有就这个问题追究下去。而是笑了笑，说出第二句直击露休丝要害的话语

「还有，作为一个母亲来说，你还真的有够冷血无情的呢。明明你的女儿才刚去世不久，在你的脸上，居然连一丝悲伤的感情都看不到」

「！！」

「惊讶什么？我说错了吗？你以为我们王宫的情报部门都是吃闲饭的吗？」

露休丝情不自禁地露出惊讶的神情，与之相对的布尔威的表情却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是疑问，也不是质问。但这两句话背后的深意，对露休丝来说也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什么没有人相助根本就是撒谎...这样的一句话，已经写在了满面笑意的布尔威的五官之上，清晰可见。

他只是因为丰富的阅历与经验才看穿自己在撒谎的吗？还是说，是因为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他设计的，所以他才知道自己在撒谎...？

露休丝不知道。根据现在的线索，她无法分辨出到底哪边才是真相。但话说到这个地步，她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也无法再继续面对这个男人了。再这样下去的话，更多的情报就会被他所识破。自己拼上性命也要去保护的关于女儿实际上生还下来的事实，还有帮助自己的魔王的事情都会露出更多的马脚。虽然无奈，但她现在只有逃避一途

「....对不起，我先失陪了！」

她赶紧向布尔威鞠躬，逃命似的立即转身想要逃离这个令人透不过气的办公室。但在她的手掌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布尔威再次发话了

「慢着！」

「请....请问还有什么事情吗？布尔威大人...」

「你还问我？露休丝...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报告你的这些近况的吗？」

布尔威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张表格，放在桌子上

「你可别告诉我，你忘记了重新入团的考试那件事」

「啊......啊！对，对！我，我是来办理申请的...」

因为太多杂乱的事情和紧张的思绪在她的脑中四处飞舞，露休丝险些忘记了今天自己来到王宫的本来目的。她赶紧回过头来，伸手去拿桌上的表格。

但在她的手指点到纸张之时，布尔威又「唰」地将它抽了回去。露休丝茫然地看着将表格举起的布尔威，不知所措地问道

「布，布尔威大人...您这是何意...？」

「不要着急，露休丝。到底要不要申请考试，等一下我给你看一样有趣的东西，看过之后你再决定也不迟」

「有...有趣的东西？」

「跟我来吧...还有你站在门外的那两个朋友也一起...真的会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哦。哈哈哈哈哈哈！」

布尔威推开椅子，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地，大笑着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