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摇曳不定的未来

「喂，老姐，在家吗？」

傍晚，露休丝表面上的妹妹，实际上的女儿露提丝久违地回了一趟家。她全身穿的邋里邋遢，红绿相间的外衣已经变得十分肥大耷拉，露出穿衣者的肩膀。裤子也是半提上半拖下来的状态，到处都是能够看到下面的腿部肉体的破洞。同时嘴唇上还盯着一个唇环，顶着一头不自然的黑金色，像是刺猬成精一样奇怪的发型。不管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家伙会是一个正经人家的良民。就是那些地痞流氓都未必会如此放纵自己。

就这样的一个与家门形象完全不符的不良少女一把推开了家门，一边操着满口粗俗的口气一边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子之中

「露提丝！你...你终于回来了！」

露提丝自从那次事件以来变得更少回家。每次回来时都是匆匆忙忙地又离开。一个多月来露休丝几乎没有怎么见过女儿的面，也没有怎么交流。这次看到她的身影，露休丝顿时喜极而泣，立即扑上去抱紧露提丝。而看到女儿身上那糟糕的扮相，似乎很久都有没有洗过的散发着严重体臭的衣服，她也不禁感到心疼。担心地说道

「露提丝，这么长时间以来你都去哪里了啊！姐姐我真的是担心死你了...还有你这发型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弄成这样...还有你这个衣服！我不是说过衣服要好好地穿吗？妈妈把你生的这么漂亮，你可不能自己糟蹋自己啊！还有你到底多少天没洗过澡了啊！身上这么脏...快点脱了，姐姐我给你烧水，你快点洗个澡！...对了，你饿吗？饿的话姐姐给你做饭...」

「真是的！罗里吧嗦的，你是我老妈啊！」

但露休丝的体贴却只换来露提丝的一个大手一挥，挡开了露休丝的手。而听着露提丝的话，露休丝也是面色一沉，神态低落了下去。呢喃道

「我，我只是....担心你...」

「行了行了！我不用你担心，我能照顾好我自己！」

露提丝满嘴与实际形象完全不符的，明显是在敷衍露休丝的应付差事之语无不透露着对露休丝的不耐烦。从露提丝出生以来就为了将她养大而奔波于工作，来到王宫后又为了能够快速提高等级与能力而每日醉心于训练，露休丝根本没有好好地教育过露提丝，陪在她的身边过。当意识到女儿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搭在一起时，已经太晚了。那时无论露休丝怎么说，怎么劝，露提丝也不再听话了。

露提丝的态度并未让露休丝感到失望，只是对自己的失职与失察而自责。她认为女儿变成这副模样完全就是自己这个当母亲的责任。就算女儿如此失礼地对待自己，她也只有低下头来默默地听着而已。

一见露休丝不再说话，露提丝不再管她，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杯水，一仰脖一饮而尽。显然她也是十分口渴的状态。

放下水杯，露提丝看了看自家的环境。现在，屋子中只有露休丝一个人而已。她问道

「老姐，最近那个一直赖在咱们家不走的那个圣女哪去了？」

「圣女？.....啊，你说娜卡啊...她刚才说有事要处理，又出门去了」

「出门了？那她去了哪里？」

「好像是...市中心的集市那里吧。她说她要买些东西...」

「...」

听到这里，露提丝托腮沉思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似的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又露出一副十分愤怒的表情，怒吼道

「那个女的真的是够死皮赖脸的！竟敢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住在别人的家里，她难道就不脸红吗！真希望她被马车撞死，或是掉到河里去淹死...还有老姐你也是，就因为那家伙手里没钱住不起王都的旅馆，就随便放她住我们家。你怎么想的？你征求过我的意见吗？你这么好心眼怎么不见你去把大街上那些要饭的全接到咱们家来啊？你到底是好心还是伪善啊？」

「.......」

这件事同样是无法对女儿诉说的苦衷。不管露提丝如何责骂自己，露休丝也是只得沉默不语。暗自神伤。

一进门来时似乎就憋着一肚子怨气的露提丝劈头盖脸地对露休丝就是一顿丝毫不讲情面的指责。露休丝无法还嘴，任由她说了很久，很久。说到最后，露提丝说到又一次口干舌燥了才算是闭上了嘴。然后，她再次转身走向大门口

「慢着！露提丝，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我也有事要处理，回来就是喝杯水的。我可和任务失败后被罚在家关禁闭的老姐你不一样，我很忙的」

「又，又要走？至少洗个澡，吃个饭...」

「我没那个闲工夫」

「那，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天知道」

在根本就无法构成问答的对话之后，露提丝「咚」地一声关上家门，再次离开了。

望着挂在门上的那个因震动而不断摇晃的，露休丝为了保佑露提丝可以平安，健康地成长的祈福牌，不觉中泪水已经沾湿了她的整个面庞。

「唉.......」

失败者。自己就算再怎么用为国而战的正义战士的形象来包装自己，也无法改变自己终究是个失败者的事实。她失魂落魄地趴在桌子上。不断地思考着自己到底哪一步出了错。自己的人生到底为何总是走向与自己的预期完全不同的方向。她回顾起了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与人生。

自己的父亲，收买父亲的商人。他们是最初破坏了露休丝的人生的罪魁祸首。父亲只把自己当成是商品，商人则只把自己当做是发泄欲望的工具。但露休丝已经彻底摆脱了他们。而现在的生活，却依然是那么的不如意。

只因露提丝变得越来越不听话，不受控制。牺牲了与女儿相处的时间，但工作上也一样是屡遭失败。可以说是一无所获。而最近又有一个彻底破坏了她的生活的存在出现...那就是魔王娜玛·卡莲拉。这，才是她最为痛恨的存在

「....」

可是现在，露休丝却无法产生这种想法了...

「就算没有魔王，露提丝也不会变成好孩子...而且魔王她...真的毁了我的生活吗...？」

仔细想来，除了一开始被魔王所控制的那段时间令露休丝感到无比的绝望，痛苦，屈辱。但在那之后，魔王似乎也没有再做过什么进一步的过分举动。就算没有她，自己也会被派去护送贵重物品，也一样会遇到那些盗贼，还有那个怪物。同样会受到国家的惩罚。而魔王对自己的威胁却只是落在口头之上，在自己失去了出入王宫的机会后她也没有过多的责怪自己，也没有实行任何的惩罚。女儿露提丝更是安然无恙。现在看来，除了她魔王的身份令人恐惧，提心吊胆之外，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她而变得更糟糕。把一切责任推到她的头上并非理智之举。这一点，露休丝自己也是有所感悟。

更重要的是，魔王在离开前，曾讲述了一个令露休丝无比震惊的事实...

♦

「你...你说什么？」

在询问魔王打算如何处置她的人类朋友：茉莉的问题时，魔王竟给出了一个惊人的回答。她说

「在人类王国被攻破之前，我大概就会死的吧」

这样的答案自然只会令露休丝更加一头雾水。这个魔王的强大世人皆知，露休丝自己也是有着亲身的体验。其强度甚至到了就算全世界除了魔王之外所有的生物都与她为敌，她都可以轻松取得胜利的绝对至高无上的领域之中。而且看上去魔王也还处于青春年华。为何这样可以说不会被任何人或事物所威胁的存在，会说出如此之言？

她的疑问似乎也在魔王的预料之中。娜卡只是微微一笑，有些坦然地开始说明自己的一切

「我被一个奇怪的占卜师预言过，说我会死于一名勇者之手。一开始我也并不相信他的鬼话。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决定采取一些措施。这也是我伪装成圣女来到人间的理由之一。为此，我也杀害了许多有才能的人类勇者，一切都是为了在那个预言中的救世主成长到足以威胁我的家伙之前就将他提前扼杀掉....」

说到这里，娜卡似乎是回忆起什么事来，她惆怅地望向窗外

「但是，我还是失败了。」

「失...失败了？你没能找到那个勇者吗？」

「不，恰好相反。那个预言中的勇者的真实身份是谁，我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不，应该说是比较准确的把握了」

如果没有找到那个勇者的话，想必如今娜卡也不会如此。魔王如愿地找到了威胁自己的仇敌，并且还是在她成长为能够威胁娜卡的强者之前。可以说魔王最初来到人间的目的，其实早就已经达到了。

但是，这对魔王来说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可我却杀不了她」

「为什么？难道她是什么很厉害的家伙，或是有什么魔法庇佑？还是......」

单说强度的话，其实任何魔法，任何防御措施都无法阻止魔王。只要魔王想，再怎么坚固的铠甲，再怎么险峻的关隘都不可能拦得住她。她可以杀死一切她想杀的人....对，只要她想。

如果她杀不了，那么也自然只有一种可能...

「我下不了手」

那就是魔王自己丧失了战意。

现在魔王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迎来那样的结局。也明白了勇者弗洛斯临死前所说的话语。就算明白，她也无法改变，或者说是不想去改变结局了。

「她很善良，很单纯，也很坚强，更是一个十分温暖的女孩...虽然还不成熟，但无论遇到任何危险，她也坚定不移地向任何人类都觉得不可能的目标努力前进着...我很喜欢她，很重视她。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十分开心。她的不幸全部都是因我而起。我从她还一无所有的时候就陪伴着她，教她如何战斗，教她如何生存，还带着她一起冒险，眼睁睁地看着她不断变强，不断提高。说实话，我没有感觉自己的处境很危险，也从没想过应该收手了，应该杀掉她了...她越是变得强大，我就越是难以抑制地感到欣喜，感动...我希望她能够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希望她能摆脱贫苦的过去和自卑的身份，成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爱戴的存在。为此，我宁可付出一切代价...」

虽然自己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幕，令魔王感到无比的遗憾。可这是她认为自己能够为那名被自己夺走家园，被自己夺走亲朋好友与族人，被自己毁掉一切的女孩能够做到的唯一的贡献。在亲手放弃杀死她的机会，拼命地将濒死的她救回，在与婕斯大修女的对话之后，娜卡已经做出了决定。做出了她遵循此时的本心，通往她真正所期望的未来的决定。

「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等她再次持剑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会故意卖个破绽，用人类圣女的身份去承受她最强的攻击，然后被她贯穿心脏...所以开心一点吧，露休丝。我不久之后就会死了，被我所珍视的人杀死。你们人类眼中最大，最强的敌人会自然而然地消失，不用浪费你们国家的一兵一卒。而你也能够在那之后重获自由，永远摆脱我的控制...这对你们来说，大概是能够让举国上下欢庆，沸腾的最大捷报吧？虽然茉莉会永远地失去她的挚友。但是她也不会再遇到魔物，魔王的侵扰...所以茉莉她肯定会平安无事的，你不用为她担心」

「你...你说真的吗...？」

露休丝心情复杂地问道。而魔王却是爽快地点了点头，完全不加掩饰。不过她又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在那之前我还有需要去做的事。亚格是我的魔力的一部分，它是属于我的东西。它的牙齿的归属权也理应在我手里。我要找到那个胆敢伤害我的部下的家伙，叫他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具体要等到多长时间以后，这点我也说不清楚呢。我要给所有我重视的人们一个彻底的交代，也要找所有欠我一个交代的人彻底算一算总账。完成我最后的任务和使命。这可是会花上不少时间的呢。为了找回亚格之牙，我还需要你帮我很多的忙。你现在可别太放松哦」

「只要你必死无疑，那就足够了...时间不是问题...」

「既然如此，那你就慢慢等着吧」

说完，魔王站起身来，走向大门。露休丝赶忙问道

「慢着！你要去哪里？」

「我休息够了。还要再去一些热闹的地方...比如集市区那里打探一下消息。毕竟时间可是不等人的。谁知道王宫里的那帮家伙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还在怀疑我的国家吗？」

「废话！」

早在与茉莉重逢的那一天时娜卡就有所察觉。不管未来如何，她明白眼下自己应该对抗的敌人是谁，而且就近在咫尺。

更重要的是，娜卡有着除了亚格之牙之外的，一定要将此事彻查到底的理由

「露休丝，那天和你一起行动负责护送物品，而且还被安排抱着木匣的圣女，就是茉莉吧」

「嗯...没错」

「那一天我跟踪茉莉时，听那几个欺负她的圣女说的话时我就猜到了.....该死的王国！」

娜卡愤怒地挥拳，砸在露休丝家的门框上

「那群该死家伙，竟然把我的挚友当做钓那些盗贼的鱼饵，让她陷入那么危险的环境之中...我绝对不会原谅这个国家！我要把安排这件事的人揪出来，再让他感受一下什么叫生不如死！」

「你还在说这种话吗...」

露休丝能够明白娜卡是出于对茉莉的友情，才会如此激动。但她还是无法苟同娜卡坚持至今的观点

「我到现在还是不能相信你所说的，我们那天送的是个空盒子，王国是把我们当成鱼饵的事...我不说你在骗我，但我想你大概也是误会了吧」

「.....」

「王国给我了住所，给了我工作的机会，给了我全新的生活。而你却将这一切都破坏掉了...不好意思，我实在是无法相信你，去怀疑我自己的恩人」

「你这么想的话也随你的便。只要你肯帮我就好」

「我当然会帮你的啊。因为你对我施加的魔法还在生效，我又不能违抗你的命令...」

「你明白就好」

话说到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再继续往下进行的话题了。魔王诉说了一切，露休丝也表明了自己该表明的态度。无论未来如何，眼下她们都各自有着相应的分工。露休丝要等待九十天期限后通过考核重返王宫。而娜卡则需要单独收集情报，找出那个一直以来在暗中行动「组织」与王国的关系，以及他们要利用亚格之牙的目的。揭开这背后的真相。因此，娜卡也没有时间再继续耽搁了。

「....等等！」

而就在她准备出门时，露休丝还是斗胆喊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

「我还有话想问你...」

以茉莉为契机，露休丝也是越来越深入地了解了这个魔王那些不为人知的一面。了解了她不同于人类中的普遍印象的一面。所以，她才会有这最后的疑问

「魔王，你杀不了茉莉，也杀不了那个威胁你的勇者。你好像很容易就会心软的样子。那次被你放在城门上的人头，后来你也和我说不是你杀的...你到底....我说句有点奇怪的话...」

作为被魔王所害的人，露休丝脑中逐渐浮现出一个自己都十分怀疑自己是否脑筋还正常的奇怪问题。但经过这一个月，听完魔王那怎么看都不像是谎言，而是发自肺腑的真心吐露之后，露休丝不得不产生这样的想法。

娜卡珍惜与人类之间的友情，也会对自己曾犯下的罪行而感到后悔。更是全心全意地为喜爱的人付出，哪怕对方会在未来将她杀死...这样的娜卡，无论怎么看都已经不像是当初那个令人恐惧，憎恨的恶魔了。

因此，她才问出了那个对于魔王来说十分失礼的质疑

「你...真的是坏人吗？」

如果是三年前的娜卡，听完这句话后一定会当场将露休丝打成粉末吧。但现在的她却只是笑了笑。似是而非地答道

「这就随便你怎么想象了。对我来说，我是不是坏人根本不重要，我也从来都没想过这种事。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罢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一样。当然，从你们人类的角度来看，我肯定是罪无可赦的大恶棍吧」

「....」

「你也不用想那么多有的没的。这些事跟你没有什么关系。你在我活着的时候帮我尽快达成目的，你也可以尽快迎来我死亡的那一天，可以更早地放鞭炮庆祝。其他的事都不需要你操心」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话可说了...」

「没有别的问题了吧？那我出门了」

最后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之后，露休丝终于再无话可说。目送着娜卡离开家中。

等娜卡离去后，她也有些惆然若失地望向窗外。

魔王将会于不久之后死去...这对一名人类，一名冒险家来说无疑是令人欣喜若狂的好消息。对于被魔王控制中的露休丝来说更应该是迫不及待的盼头。

可不知为什么，露休丝心头却无法涌现出正面的情绪。听着魔王那语气中掺杂了些许绝望的话语，她只觉得沉闷无比，令人不安。

虽然毫无根据，可露休丝总觉得在不远的未来，围绕着魔王与自己，茉莉，还有魔王所提到的那名勇者之间，将会掀起绝对不像魔王所想象的那般轻巧的，只要她一死了之就可以让一切都画上圆满句号的巨大波澜。不会就这样如娜卡所愿地那样迎接娜卡之外所有人都皆大欢喜的简单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