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幕间 值得托付的女孩

梅艾拉的情绪失控，逃出房子的那一夜似乎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从追着梅艾拉一起跑出去的马尔雅洁回来时的表情上，娜卡就看得出来这一点。

嘴上说找到了梅艾拉，自己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马尔雅洁那副毫无生气和精神，耷拉着眼皮的沮丧模样完全就不符合她以前的形象。

这个女孩虽然才刚刚走出房门，接触这个社会和女仆，家教之外的人不久，但无论遇到何等困难和不开心的事情，被多么严厉的教师训斥，体罚都一直在勉强挤出笑容的她会变成这般模样，实在无法让人相信她那番「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的说辞。

在梅艾拉返回之前，娜卡独自找到了回家后不久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马尔雅洁。轻轻敲了敲房门

「马尔雅洁」

屋内先是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似乎像是在穿衣服，或者是收拾些杂物之类的动静。如果换了其他人的话，马尔雅洁大概没有任何会见她们的心情。但因为是娜卡，在短暂的打扫，调整心态后，马尔雅洁还是老实地开了门

「天，天使小姐...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

♦

马尔雅洁的屋子收拾的整整齐齐。但是如果要仔细观察的话，一些细微的马脚和破绽也逃不过娜卡的眼睛。马尔雅洁的枕头上有明显的水渍，桌子上有一沓刚刚拆封不久的信纸，位于最上方的那一张纸虽然空空如也，但在上面还能看到一些下笔过的痕迹。衣柜的门缝中也夹着一件衣服的衣角。

很明显，马尔雅洁在回房之后曾趴在床上哭泣，接着拿起笔来，十分用力地在一沓纸上写了些什么内容，但她不希望那些内容被人看到，此时娜卡又正好前来敲门，她只得将那张纸撕下，和换下来的衣服一起塞进了衣柜里。

现在，她有些扭捏，也有些慌张地坐在床边，不住地用余光瞟向坐在她身旁不远处的娜卡。一旦娜卡扭了扭头，好像察觉到了马尔雅洁的眼神，马尔雅洁就立即移开了视线。将娜卡接入房间之后，马尔雅洁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保持沉默而已。

按理说，被她人主动找上门的话，一定会有所疑惑，然后直接问出口才对。比如「您找我有什么事吗？」之类的。尤其是现在天色已黑，进入了夜晚时分。这么晚了还不回房休息，特地来找自己，一定有着相应的理由才对。但马尔雅洁没有问。只因她心乱如麻，而且娜卡来到这里，马尔雅洁也能意识到，这恐怕也是因为娜卡看出了自己心中这一点用言辞根本无法掩盖过去的动摇。

不过娜卡不问的话，她也不好主动向娜卡倾诉自己今日的遭遇。不仅梅艾拉要求她为自己保密，自己不能背叛小艾。同时有关自己的事情，也是非常难以启齿的伤心之事。

现在她能做到的也无非只有咬紧嘴唇，低下头去避免将表情完全暴露给娜卡而已。

明明嘴上叫着自己天使小姐，似乎很崇拜，尊敬自己。但依然不肯向自己坦白心声。她是因为不想说漏了嘴才刻意地保持沉默。但她连最起码的询问自己造访的理由之类的话语都不曾说过一句，完全就是欲盖彰弥。任谁看了都会知道她有所隐瞒。娜卡不禁在心底笑了笑。这个丫头还真是天真，有趣。

娜卡来到她的房间，可不是为了在这里静坐的。马尔雅洁不肯主动开口一事娜卡早已有所预料。既然是自己造访她，那么首先打破沉默的责任，也自然在娜卡的身上。

「马尔雅洁，谢谢你」

而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让马尔雅洁不知所措了

不是询问自己到底为何伤心，也不是询问梅艾拉的下落。而是一句没有任何铺垫的致谢。年轻的千金小姐惊讶地转过头，发现娜卡那双正在看着自己的瞳孔中，满是真诚的谢意。

「不...小，小女我没有做任何值得天使小姐道谢的事情...」

「当梅艾拉那丫头伤心的时候，你跑过去追她了，想要把她挽留住...不管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管梅艾拉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仅凭你这一个行动本身，还有想要留住她的心情，就值得我向你道谢了」

「诶？为...为什么？」

「因为我欠那个孩子的...真的不少...太多了啊...」

「......？」

娜卡苦笑着，说着马尔雅洁并没能理解的自嘲之语。

虽然实话不能实说。这个女孩也知道梅艾拉是魔王之女。自己就是梅艾拉的母亲的事实依然还要向她保密。

但是女儿的心情有人能够得以体谅，给予她支撑。这件事给娜卡带来的「宽慰感」是难以言喻的。

娜卡的心中非常清楚一个事实：女儿梅艾拉也和自己一样，对塔绮娅有着非常复杂的感情。她喜欢塔绮娅，就像塔绮娅喜欢自己一样。这对梅艾拉来说既残酷，又可悲。

并不是没有想过退出。娜卡曾考虑过，自己与塔绮娅终究是无法幸福地走到一起的。那倒不如把她让给梅艾拉，她们年龄接近，而且女儿身上也不像自己一样背负着无法偿还的罪孽，对塔绮娅的无尽歉意...自己永远地从两人面前消失，也许对她们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就算塔绮娅再怎么喜欢自己，时间终究会消磨一切。也许终有一天，不曾把目光聚集到梅艾拉身上的塔绮娅会回心转意，会放弃寻找自己，好好地对待梅艾拉也说不定...

但是娜卡终究还是没能做到这一点。就算只是暂时的幸福，她也没能放弃塔绮娅。因为想要偿还她的罪孽，因为想要让塔绮娅变得更可靠，变得更强大。所以自己情不自禁地想要在近处看着她，忍不住想要守护她，以及她身边的一切。

到头来，魔王自己反倒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那一晚，面对塔绮娅的邀请，娜卡选择了自己的私情。阻止了前来捣乱的女儿。也彻底掐断了女儿和塔绮娅之间的姻缘。

现如今，再想撮合塔绮娅和梅艾拉，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明明已经决定要付出自己的生命，明明已经明白不该过度地干涉，剥夺女儿的生活和自由。尽最大努力尊重女儿的想法和意见。但自己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却又一次从女儿手里夺走了原本该属于她的幸福。

因为思绪无法传达，因为有自己挡在梅艾拉的面前，成为了一座她无法跨越的大山。所以，她今天早上才会那么做的吧。塔绮娅不知道，帕伊斯也不知道，甚至梅艾拉本人都没有这方面的认识。只有娜卡自己，被罪恶感所折磨着。

「但是在她最孤独，最需要他人扶持的时候，你出现了，马尔雅洁」

因为马尔雅洁的关系，让娜卡有机会在全新的角度重新审视自己曾经对女儿的做法。因为亲眼看到了马尔雅洁的遭遇，娜卡才意识到以前的自己居然和自己最为不齿，最感到厌恶的男人：马尔蒂斯是一丘之貉。虽然现在才说这种话实在是太晚了，但马尔蒂斯没有了补偿女儿的机会，娜卡不想让自己继续保持和马尔蒂斯一模一样的状态和做法。她没有资格和能力像个母亲一样陪伴在梅艾拉身边为她排忧解难。帮助她成长。回绝了梅艾拉的心意的塔绮娅也不可以。

这些事情，此刻只有一个人才能够做到。

「除了你，马尔雅洁。现在没有别人能挽救梅艾拉了，只有你才行」

真正能够不辜负梅艾拉的心意，承受她的未来与人生，不会让她遇到自己和塔绮娅所施加给她的压力和痛苦...这样的一个女孩，就在这里。

「什...什么？我...小女我...」

「是的」

娜卡轻轻拍了下自我怀疑的马尔雅洁的肩膀。给予她勇气和认可。

「那个....天使小姐...您到底和梅艾拉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为她的事，和小女我说这么多...」

就算再怎么没见过世面，没与外人打过交道。马尔雅洁毕竟也不是傻丫头。娜卡在提到梅艾拉时的语气，还有现在所露出的欣慰，慈祥的表情都让马尔雅洁意识到，这两个看上去一模一样的女孩之间似乎不只是「偶然」这么单纯的关系。仅仅是长得像而已，是绝不会如此为他人的事情着想，替代他人向自己道谢的。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对娜卡来说，回答起来着实颇有难度。自己是她的母亲吗？好像是，但好像又不是。梅艾拉是娜卡身上掉下来的肉。但她并非是娜卡和某个男性之间的爱情结晶。完全是娜卡将自己的一部分分割出来的结果而已。她的灵魂，肉体与自己完全一样。但是她的思想和主张，又和自己完全不一样了。她到底是自己的什么，连娜卡本人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思前想后，娜卡只得冷笑地回答

「她可以说是...我所不可能的一种可能...吧？」

回想起自己将梅艾拉作为女儿抚养长大的初衷，娜卡只能这么回答。她的冷笑不是对梅艾拉，也不是对马尔雅洁的。而是嘲笑自己的口气。

自己所不可能拥有的童年生活，她可以拥有。自己所不曾学习过的高等教育和知识，她可以从小便受到熏陶....而现在，自己不可能获得的幸福，她可以获得。

虽然对梅艾拉的看法，以及对她的定位本身没有变化。但内容与含义却大不相同。「想要看看另一个自己去完成自己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娜卡没有改变自己的初心。但是改变了自己的做法。

这是在她不泄露自己的身份的情况下，所能找到的最露骨，但同时也最含蓄的回答了。

「....天使小姐，你说的话都好难懂...」

当然，马尔雅洁不可能了解这句话背后的挣扎。但她也能感觉到，娜卡和马尔雅洁此时的心愿，都是一致的

那便是让梅艾拉迎来和平，安宁，幸福，快乐的人生。

马尔雅洁不讨厌梅艾拉，倒不如说，非常喜欢她。她能从她的身上感觉到和自己相似的氛围，和自己能够产生共鸣的东西。

「...我知道了，天使小姐！」

所以，她绝不会拒绝娜卡的谢意。

马尔雅洁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站了起来，紧攥双拳，为自己加油打气

「小女我喜欢小艾，小艾也在小女我最困难的时候支撑了我...所以小女我今后也会竭尽全力地帮助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和小艾分离！」

「是吗...」

望着马尔雅洁重新振作起来，挺胸抬头的背影，娜卡欣慰地笑了。

伪装成女仆的样子，潜入马尔蒂斯的庄园那件事到底是否正确，是否是最有效率，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关于这点娜卡一直都有些疑虑。也许自己还可以找到更好的办法来解决马尔蒂斯和他所制造的问题也说不定

但是现在，她已不去考虑那些事情了。

能够在那里遇到马尔雅洁这样的好女孩，为她与梅艾拉之间的牵绊的源头。娜卡感到非常幸运。能够在那里遇到她，真的是太好了。

原本还萎靡不振，郁郁寡欢的马尔雅洁，现在也振作起来了。娜卡来到这里的另一个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只有当一个人了解了自己的存在价值，找到了只有自己才能办到，其他人都无法取代自己的作用的时候，这个人才能扫去心头的迷惘和不安。生硬地，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去解释她不好的遭遇，强行要她不去在意，那只能是雪上加霜而已。唯有真正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感和成就感，才是让一个人走出低谷的最佳方法。

只要能够让马尔雅洁重新绽放笑容，自己这一趟就不算是白跑。自己说的，做的，也都有所回报了。到了这里，娜卡觉得自己是时候该退场了...

但是

「天使小姐！」

马尔雅洁突然拉住娜卡的手。双眼炯炯有神地放出光芒

「非常感谢天使小姐！小女我因为一些事情，本来非常，非常伤心来着...可现在我觉得我好多了！不是那些事情本身不讨厌，但小女我觉得也可以从不一样的角度去看待，去理解那些事情了...这是天使小姐您教给我的！毫无疑问，您就是拯救小女的天使！」

「啊哈哈...是吗...」

「不过天使小姐，有件事因为小艾她嘱咐过我不要和任何人说，尤其是您，所以我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但您和我都是为了小艾着想的好人！我相信您是绝对不会加害小艾的！我不想背叛小艾，但也认为有些事情应该和您说一下比较好！因为小艾她今天真的有些不对劲...我担心她又去做什么傻事！如果您能阻止她的话，还请千万不要忽视！」

「怎么了？」

「小艾她...说...」

那些被梅艾拉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对他人泄露的秘密对话。马尔雅洁还是毫无保留地说给了娜卡

「....你说什么？」

听罢，娜卡先是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接着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