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幕间3 暴雨中的清晨（下）

「怎么办？怎么办...」

娜卡心急如焚。胡乱地在身上拍打，捡起无数水花。

一看对方迟迟不肯接药过去，老人便问道

「怎么了吗？小姑娘？」

「您，您能稍等一下吗？我的钱包不见了，可能是来这里的路上不小心掉到哪里了，我去找找...」

「慢着」

就在娜卡正要转身跑回去的时候，老人叫住了她。从窗口中递出的药物依旧摆在那里，没有被他收回。

「我不收你的钱了」

「诶？为什么？」

这些药物虽然量不是很多。但娜卡为了能够尽快治好塔绮娅，所选择的药材也是颇为昂贵的上等品。若是白送给自己的话，一定会造成相当的亏损。

药品本身的品质没有问题。不是滥竽充数的劣品。老人宁愿将它送给娜卡，只因为一个理由

「你一定是为了很重要的人才过来的吧」

「很...重要的人？」

「是啊。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吗？」

此时娜卡头发上都在不断落下雨水，脸上也充满了焦急，担心的表情。她出门时用多大的勇气才做好了觉悟，此刻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全都瞒不过活了这么大岁数的人的眼睛。

「生病的人对你来说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存在吧。所以你才会为了那个人，不惜冒着这么大的雨也要来我这里买药。来我这里之前，你也应该去过其他药店了吧。但是别的店家今天恐怕都停止营业了，所以你才找到了我这里。那个人可真幸福啊，为了他，你能够做到这种地步」

「...」

娜卡很想否认。她一直对自己说，她只是在利用塔绮娅完成自己的目的而已。

但是倘若老人说的不对，那么自己此刻不在屋里避雨，而是在这种地方又是为了什么呢？就算耽误了半年时间，区区半年对于已经活了千年左右的娜卡而言也不过转眼一瞬。就算错过了这次报名，也不会造成娜卡的困扰。那么一定要尽快治好塔绮娅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娜卡陷入了沉思。

老人也察觉到娜卡似乎有些难言之隐，话锋突然一转

「说起来，你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这里还能营业吗？」

「不知道...」

「因为这里不光是药店，也是我的家啊」

「家？」

「其他的店家虽然开了药店，但是那些老板们也有自己的住所。昨天他们打烊了以后从药店回到家中。今天发现下了这么大的雨，所以他们才不会来做生意的。但是我除了这间药店之外，就一无所有了啊...哎呀，抱歉。我可能说多了一些。让你一直在雨里待着也不好。快点拿上这些药，回去给病人吃吧」

「真的，可以吗？」

娜卡还有一些不好意思，一时不去接过药物。老人干脆直接将整条胳膊穿过小窗口，强行塞到了娜卡的怀里

「行了行了。钱什么的，以后如果我们有缘能够再见的时候你再给我也不迟。治病要紧」

「...谢谢你，老先生。愿神明保佑您万寿无疆」

娜卡似乎忘记了解除「伪装」的自己那魔王的身份。以圣女的姿态，仪态，代表本该是自己的死对头的神向老人献上了诚挚的祝福。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虽然我包了好几层的纸，但你要是走得慢，还是会被浸湿的。药材泡湿了的话，效果就没那么明显了。丢掉的钱包也不要找了，地上的积水那么多，恐怕早就被冲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直接回家吧」

虽然嘴上是有些不耐烦的口气。但老人的脸上还是挂着慈祥的笑容。娜卡点了点头后，就转身跑开了。

「唉...亏了四十金币啊...」

老人关上了小窗口，叹着气坐回了屋中。

他的饭桌上摆放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相框。其中装裱着一名年轻女性的黑白相片。老人拿起相片，轻轻地抚摸着

「不过，没关系的吧，老婆子...」

娜卡那湿漉漉的样子，不禁将老人的记忆拉回了几十年前。回到了还是冒险家时的他在一个与今天相似的雷雨夜因身负重伤倒在这家药店的门口，被这家店的女主人所搭救的那一天...

「你为了我，连这家药店都能让出来，送点药什么的，你也不会埋怨我才对吧」

说不心疼钱是不可能的。但是老人更加清楚。对最重要的人的思念，是任何药材都无法比拟的无价之宝。

♦

娜卡将包裹着药材的牛皮纸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大雨中奔跑着。虽然老人对自己说不要去管什么钱包了。但是娜卡实在恕难从命。

这不仅是丢了些现金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她将存款证明也放到了那个钱包之中。没了它，就无法从银行中将存款取出。如果要做挂失手续的话，也非常非常麻烦。很可能一拖就是一个礼拜。如果不找到它的话，交冒险家学校的学费也自然是不可能的了。

因此娜卡继续顶着大雨在自己来时走过路中奔跑着，在不断流逝的水流中摸索着。

「魔王之权能」是天地间只有现任魔王一人才能使用的特殊能力，除了可以改变魔王的种族，相貌的「伪装」，瞬间得知对手的等级的「识破」，以及当初从兽人将军：克姆雷的城池瞬间返回伊萨德镇时所使用的能够在魔王曾经去过的地方瞬间往来能力「虫洞」之外，还有其他四种能力。很不凑巧的是，「魔王之权能」的七种能力没有一种可以用来探索丢失物品。就算是魔王，现在也只能和丢了东西的普通人一样，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胡乱寻找。

结果理所当然，不管娜卡怎么找，都不见自己那个钱袋的踪影。凡是去过的地方她都跑了一遍。除了无数的泥水和沙石之外，她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可恶！难道真的被水冲走了吗...」

现在整个城市的积水越没越高，而且快速地流动着。根据伊萨德镇的排水系统设计，这些雨水最终都会被引流到伊萨德镇旁的一条大河之中，最终归入大海。娜卡的钱包一旦流入河中，那边已经相当于大海捞针一样了。

恢复了魔王的身份后，就对打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东西完全失去了警惕。没能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并没有自己的防御力。也没能察觉到衣服被割破时的动静。娜卡对自己的掉以轻心十分懊悔，无力地靠坐路边的一颗大树上。

「这下该怎么办啊...什么无限大的等级，无限大的能力值，完全派不上用场啊...」

如果回去的话，实在没法向茉莉和塔绮娅交代。但不回去的话，好不容易弄到手的药材也会被白白糟蹋掉。娜卡左右为难。只能在树下不断敲打自己的头，责备自己的粗心大意。

「喂！那边的你！」

只有雨声，风声，和雷声作伴才对的环境里，突然传来一个粗犷男人的声音。娜卡转头看去，一名身着铠甲的人正站在自己身边的不远处。

「你是？」

「我是来巡逻的士兵。下这么大的雨，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干什么？」

人类大多是不会在这种天气下出门。但是魔物就不一定了。也许会有魔物趁着这场雨攻入城中也说不定。因此城镇管理者还是派出了一个小队的精英士兵在城中巡逻。其中一名就发现了树下的娜卡。为了防止她是魔物或是别有用心，想趁火打劫的人，于是便上前盘问。

自己出门的目的本身倒不是什么机密。于是娜卡如实托出。士兵听完后点了点头

「是这样啊。重要的旅伴病了，所以出来买药...那你买到了吗？」

「买到了」

娜卡将已经被洇湿的牛皮纸拿出来给士兵过目了一下。

「既然买到了，那你为什么还不快点回去？」

「因为...我的钱包丢了」

「钱包丢了？那你是怎么买药的？」

娜卡也将老板将药材送给自己一事如实交代。总算是让士兵接受了她的说法，解除了对娜卡的怀疑。

「对了」

同时，士兵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袋子

「我刚才在那边的步行街上巡逻的时候，这个东西随着水流飘过来了，我就随手捡起来了。这是你的东西吗？」

娜卡定睛一看，正是自己那不见了的钱包。赶忙点头

「对对对！就是这个！我找它找半天了！」

伸手要去拿时，士兵却往后闪了一下，并没有立刻把钱包交给她

「等等。你说一说这里面有多少钱，有多少东西。我才能相信这是你的」

「不是，城里除了你们巡逻的之外，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才对吧？这还不能说明？」

「那可说不准。伊萨德镇很大，其他地方也有人出门了也说不准」

这个士兵似乎莫名的高警觉，而且性格也很爱较真。若是平时的话还好，在这种环境下却是莫名的令人火大。娜卡不耐烦地回答

「里面有大概三百金币左右，还有一张银行的存款证明。数额是四千金币。你说对不对！」

「等我确认一下」

士兵一只手挡住雨势，另一只手微微打开钱包，与娜卡的证言对了一下。结果正和娜卡所说的一样。这才肯把袋口系紧，将它交给娜卡。

「没错，看来这个钱包确实是你的。拿好，赶紧回去吧」

「...谢谢！」

他能帮忙捡到钱包一事本身娜卡是对他表示感谢的。但是他这过于严谨，谨慎的性格和步骤却又不怎么让人想谢他。娜卡道谢时故意加重了语气，完全是带引号的谢谢。她一把接过钱袋后，就迅速离开了树下，向旅馆的方向跑去

「给我站住！」

然而这个谨慎的士兵再一次发挥了他的特长。看着娜卡离去时的脚步，他立刻出声喝止了想要尽快离开他的娜卡。如果换了其他人的话肯定不会发现。但他却注意到了娜卡能够在如此强烈的风势与积水中如履平地一般轻松地前进。这是非常可疑的现象

「从你的衣服上看，你是圣女才对吧？没什么战斗能力的圣女，居然能够在我们这些精英士兵走起来都很吃力的路上闲庭信步？姑娘，你有问题吧」

「...」

娜卡乖乖地听他的指示听了下来。但是此时娜卡对他的容忍也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

士兵慢慢地靠近这个可疑的圣女，同时也从怀中拿出了一个能力探测装置，将上面的镜片对准了此时的娜卡。

「不许动，我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来头............不，不可能...」

等装置显示出结果之后，士兵瞪大了写满难以置信与绝望的双眼。

本来在巡逻中如果遇到突**况时，发现问题的士兵应该立即拉响警报装置，通知城中所有的士兵才对。就算他们能够想到会有魔物趁乱来袭，但无论如何也绝对不可能亲自露面的传说中的存在确实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他什么都做不到了。

手中的探测装置也落入了水中。他早顾不得那些东西，而是举着颤颤巍巍的手，用几乎挤不出声音的嗓子说道

「你，你，你....你是....魔....」

「唰」

原本还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娜卡，瞬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的左手抵在了士兵的心口。用冰冷的声音说出了那名士兵此生所听到的最后的话语

「希望你下辈子不要这么聪明，敏锐了」

♦

塔绮娅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不知道她在喝下那碗粥后又睡了多久。因为门窗紧闭的缘故，房间中是一片漆黑。也不能通过窗外的光线来判断时间。

只不过，她觉得她好多了。身体的酸痛感减轻了一大半，热度也有所缓解。奇怪的是，嘴里似乎有些很苦的味道一直在舌头上缠扰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向右方看去。首先看到的是坐在房间另一侧的茉莉。同时，茉莉也发现了她

「睡醒了啊，少年。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嗯，好一点了...」

「是吗？你可真的应该好好谢谢你娜卡姐啊」

「娜卡姐？」

「喏，你看」

茉莉伸手指向塔绮娅的床边。塔绮娅一低头，就发现了双膝跪地，上半身趴在床的边缘，发出微微的鼾声的娜卡。她似乎是睡着了，但她的左手依然紧紧地握着塔绮娅的右手。在她身边的桌子上，还放着一碗飘出与自己嘴中的苦味相同味道的碗

「你睡了一个白天了，现在是半夜三点左右吧...你知道吗？娜卡这家伙为了你冒着生命危险，在那能淹死人，也能砸死人的大雨里去城里给你买药去了。」

「什么？娜卡姐她...」

「很蠢吧？很傻吧？她回来的时候全身已经湿到旅馆老板都不想让她进门的程度。而且我好不容易给她补好的修女服又变得破破烂烂的了。我和旅馆老板骂她骂了不知多久才算消气...但她就是在做好了这么多的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给你买药去了。我都不敢想象她转了多少家店才买到那些药的。她都没顾得上换衣服和洗澡，全身湿哒哒的就亲自给你熬药，亲自喂还睡得挺香的你一口口地喝下去之后才去洗澡更衣。这还不算完，她一直坐在你身边看着你，直到她的身体顶不住困意，也要跪在你的床边睡着....」

一口气将塔绮娅还在熟睡时所发生的事全部讲明后，茉莉恶狠狠地说道

「小子，为了你的话，娜卡她无论什么事都肯做吧。你们现在不是在交往吗？不管娜卡原谅不原谅你，如果你敢辜负了她，我宁可被抓，被判死刑，也会用尽一切手段杀了你这个负心汉的...明白吗？」

「明，明白...」

「明白就好。」

说完，茉莉就扭过头去，继续为娜卡缝补衣服。

茉莉的话语中不只有对娜卡的愤怒。同时也有对塔绮娅的愤怒。但此时的塔绮娅，还不明白她在生什么气。自然是满脸的莫名其妙。不过茉莉所说的娜卡的所作所为，塔绮娅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她却相信那一切都是真的。

「娜卡姐...」

塔绮娅慢慢地走下地，将娜卡的身体轻轻地从地板上扶到了椅子上。她觉得这样总比跪在地上舒服一些。

「....」

坐到椅子上时，娜卡还是没有醒来。她实在是太累了。忙了一天的她，总算是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塔绮娅也去不打扰她的睡眠。只是默默地看着娜卡安详的睡姿。

「在我睡觉的时候，娜卡姐她为了我，做了那么多，那么难，那么危险的事...」

算上这次的突然生病，塔绮娅已经是多少次给娜卡添麻烦了？她自己都数不过来。她只知道，无论自己搞砸了什么，无论是自己的失误还是不可抗力。娜卡永远陪伴在自己的身边，毫无怨言地为自己排忧解难。帮助自己进步，拯救自己的性命，还有在父母去世时全力地支撑着自己，给予自己生的希望。她更是肩负起了自己的仇恨，自己的愿望。愿意和自己一起去杀死夺走自己一切的那个可憎的魔王...现在，塔绮娅又欠了她一个不知如何偿还的人情了

这样的人，就算用「恩人」来形容她，都已经算是对她的贬低。塔绮娅也不知道娜卡到底算是自己的什么人。只是看着她的睡脸，一想到有她在自己的身边，心中就会洋溢出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国破家亡的塔绮娅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不幸的精灵。只要能活下去就已经别无所求。什么幸福，美好的未来都是与自己无缘的奢望。但是有娜卡在，她并不这么想了。

「啊啊，娜卡姐，能够在这广阔的世界里遇到你，我是一个多么幸运的家伙啊...」

塔绮娅拉起娜卡那只刚刚杀死了一名士兵的左臂，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中。露出了两位圣女都未能看到的幸福的笑脸

「好温暖....」

♦

日后，伊萨德镇的日报报道了这样的一条消息

「本月XX日迎来了一场罕见的大雨。这场大雨造成了三十人死亡。其中一名为直属于本市的士兵。他在巡逻时突发疾病，心脏麻痹身亡。经过官方的确认，这是一起不幸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