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至高之夜（中）

对精灵少女塔绮娅来说，有一件事一直是她的牵挂，一直是她难以忘却的心结。

尽管现在的自己已经获得了今非昔比的强大，心态也与那时尚且异常稚嫩的自己完全不同。但那件事却依然没有那么简单地消失在她的脑海之中。

尽管已经经历了许多次的鏖战，击败了许许多多的强敌。但那次的战败却始终是她的心理阴影

那是她刚刚与自己生涯之中最为重要的人相识后不久，因她的冲动与莽撞而引发的一次略显可笑的冲突...

♦

这样的问题让娜卡十分吃惊。这与她所设想的发展并不一致。更何况塔绮娅没头没脑地突然发起挑战，甚至让娜卡怀疑她是否已经知晓那些绝对不可以被她知晓的秘密...

但是，月光之下塔绮娅的眼神十分坚定，却不带一丝仇恨与敌意。

「还记得我们在伊萨德镇邂逅的那一天吗？娜卡姐？」

她缓慢地闭上双眼，将思绪飞驰到遥远的过去。她真正想要诉说的，乃是名为「自己」的女孩最初的故事...

「当时的我为了赚钱，为了给爸爸买治病的药，千方百计也要拿到那个任务的奖励。所以看到了在山上和我抢功劳的娜卡姐，我当时真的是非常非常生气，也非常非常不冷静，不理智...结果，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在伊萨德镇的居民面前输给了您，自取其辱了...」

那是接近一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塔绮娅身为勇者，却在众目睽睽下输给了一个圣女，还被她搞得痛哭不止。这实在是十分令人害臊，羞耻的丢人事迹。但如今塔绮娅却再次主动提起此事，而且她的表情上不见任何悔恨，懊恼，愤怒等情绪。而是微笑着诉说着自己不堪回首的往事。

「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绝对不会有现在的我啊，娜卡姐」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为什么还要说？」

回忆起那时的事，娜卡也是感慨万千。就是现在回想起来，娜卡也不觉得当时自己有做错什么。但更没有要翻旧账，责备现在的塔绮娅的意思。她不知道塔绮娅为何要提起此事。

娜卡是那一战的胜者。对她来说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当时的失败所带给塔绮娅的东西，只有塔绮娅自己才能品味出其中的苦涩。

而这，也是她今晚邀请娜卡的真正目的

「娜卡姐，就算我已经变得比那时强多了，就算我后来战胜了许多强大的魔物，甚至连魔王麾下的大将，都不是我的对手....但是就算到了今天，我也忘不掉那一日的败北...娜卡姐。我想完全超越过去的自己，完全克服自己的不成熟与稚嫩，为了打败魔王，向着更前方，更高处前进...所以，我一定要将我这唯一的心理阴影克服掉才行...」

「....」

「那一日打败了我的您，是我心目中无法超越的存在，是我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存在，是我不敢接近的存在...但是现在，我想抛开这种卑微的想法！我想成为，也想要证明自己的力量。这不仅是要其他人相信，要您相信...更重要的是，我要让我自己相信！」

为了取得前所未有的「自信」。绝对的「自我认同」。只有说服了自己，人才能够克服过去的困难，前往新的领域。

这，是人生成长的必经之路。

「所以！我想要战胜那个我始终都没能战胜过的人！娜卡姐！」

说完，她向那个给予了她那一惨痛败果之人低下了头

「求您和我再战斗一次！」

「.........」

其实，不止那一次。只有这个身为魔王的女孩才知道，她其实并非只输给过自己那么一次而已。几个月前，她才刚和自己交手，并再次战败了。

但通过那次战斗，魔王也深刻地了解到了这个女孩惊人的成长，也意识到了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终将成为致命的隐患。现在再和她战斗，其实结果也已经是显而易见了的。身为魔王的自已依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打败她，而身为圣女的自己也自然不会是她的对手。

但是...

「嗯，好啊」

如今的魔王，已不再决定只为自己而战了。

虽然不能切身体会塔绮娅的感受和想法，但如果这么做了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的话，娜卡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那就让我，好好了解一下你成长了多少吧」

故意装作不曾了解过的样子，欣然允诺了塔绮娅的挑战。塔绮娅再抬起头时，她那天真，激动，包含感激之情的表情冲入了娜卡的眼帘

「谢谢您！」

少女的双眼中，满是被她强行抑制住的泪水。

♦

「那么规则就和那次一样...先击倒对方三次就算赢，好吧？」

「嗯！」

稍微说明一下规则后，塔绮娅也不表示异议。于是，两人稍稍后退拉开距离。在王都某庄园之内，一场「轰轰烈烈」的复仇之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打响了。

当时的自己是以圣女的状态打败了塔绮娅，这次娜卡也自然没有使用魔王的力量，以圣女的能力值立于塔绮娅的面前，双拳紧握。塔绮娅那边则不像上次一样动用了武器，也是赤手空拳的状态。

娜卡上下打量了一下塔绮娅。她想，以圣女的状态去和她打的话，那便不能像使用魔王力量时一样那么简单粗暴了

「嗯....圣女状态下的我在基础能力值上肯定不如她。所以要比那时运用更多的技巧和战术才行...」

...就算是为了满足塔绮娅而打的切磋比试，娜卡暂时也没有要随随便便地就把胜利拱手让她的意思。她对取胜并无执着，但也不想就这么站着挨打。也许是作为战士的本能，她先试着分析了一下双方的优劣势，决定拟定战术...

而就在她的分析尚未结束时，她的思路就被打断了

「....诶？」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塔绮娅就瞬间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她的身高并不高大，但在那一瞬间，娜卡似乎产生了一种在眼前瞬间耸立起一堵高墙的错觉。

那个娇小，可爱的塔绮娅，如今在娜卡眼中却似乎顶天立地一般地高不可攀

「啪」

就在娜卡一愣神的刹那，她的脚下传来动静。塔绮娅神速般地一腿铲向娜卡的脚踝，将她的平衡完全破坏。接着她又微微一退娜卡的肩膀，娜卡的身体便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这算一次击倒了吧？娜卡姐？」

然而娜卡顺势倒地的情况却并未发生。塔绮娅甚至在发起攻击后，又立即蹲下，一只手扶住娜卡的腰，一只手撑住娜卡的头部。在娜卡即将跌倒在地之前，稳稳地接住了她。没有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然后，向怀中的她露出一个略带一丝自豪的笑容

「........是，是啊........」

娜卡完全处于震惊之中。她知道塔绮娅比那时强了很多，自己不靠战术无法取胜。却完全没有料到圣女状态的自己连思考战术的时间都没有，就一瞬间被其制服。只得结结巴巴地回应。

「好了！那就开始第二回合吧！」

说完，塔绮娅将娜卡扶起，等她站好后，自己又拉开了距离。

「刚，刚才是我稍微大意了一下....你可别太骄傲哦！塔绮娅！」

「那这次您不要再大意了哦，娜卡姐！」

看似逞强般地为自己的失态找了找面子，娜卡这次弯下腰来，放低重心。她不再有任何轻敌之意，全神贯注地迎接塔绮娅的攻击

「唰」

这次，塔绮娅的动作在她看来好像慢了一点，她清楚地看到塔绮娅单脚蹬地，向自己冲来的那一刻。虽然同样是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她拉近了距离，但这次不至于让娜卡一点都看不清楚，一点反应都做不出来了。

但是，她看到的画面却十分奇怪

塔绮娅接近后，只是将脸凑了过来。不伸手，也不采取其他任何动作

「咦？.......喝，喝啊！」

塔绮娅的行动让娜卡顿时生疑。她不知塔绮娅有何用意，但眼看着塔绮娅的脸直接逼近，她的速度不及对方，闪避已经无法赶上。娜卡只得挥拳向塔绮娅的脸打去

不过这样的举动，反倒正中塔绮娅的下怀

「嗖」

拳头打出，只打在了塔绮娅的身影残留在娜卡眼中的残像而已。塔绮娅本人则伏低身体，一只手抓住娜卡出拳的手腕，另一只手托住那条胳膊的手臂部分。接着再一发力...

「呼」

巨大的风声从娜卡耳边呼啸而过，眼前的光景天旋地转，顿时化为一片模糊。娜卡感觉自己的身体整个腾空而起，失重感令她瞬间失去了任何思考能力...

「这下过肩摔，也算是我赢了一次吧？」

等满面冷汗的她回过神时，塔绮娅的笑容挡住了月光，横在仰面倒地的娜卡面前。当然，她是托着娜卡的身体，缓缓地将她放下的。

事到如今，娜卡心中的感情已经是无以言表。她看着微小的塔绮娅，感受着心脏剧烈的鼓动。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你好厉害啊，塔绮娅....」

因为过度的紧张，她不断地喘着粗气，汗流不止。而面对她的夸奖，塔绮娅则是腼腆又自豪地发出「嘿嘿...」的声音...

♦

至于第三回合，那自然不用多说了。经过前两个回合，已经意识到自己似乎正在和一个十分不得了的怪物交战的娜卡，在刚刚重新站稳，宣布最后一回合开始的瞬间就被她整个提起，抛向地面...当然伤害娜卡的事情塔绮娅是绝对不会去做的。在娜卡的身体真的落地之前，她先用自己整个身体垫在了下面，一把将娜卡抱在怀里。

这时，她以那一日最为灿烂的笑容，对娜卡说道

「三比零！这次是我大获全胜了呢！娜卡姐！」

「啊......啊，是啊....」

说实话，娜卡能够预想到圣女状态的自己无法取胜，但也没有预料到会输得如此彻底。她恍惚地回答着塔绮娅。

「你变得强过头了啊，塔绮娅....」

在此时的娜卡眼里，塔绮娅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无法撼动。

这是魔王状态下的自己绝对看不到的光景。娜卡完全没有料到，在圣女状态的自己面前，这个原本像是跟屁虫一样的小女孩居然如此伟岸，如此恐怖。身为圣女的娜卡本能地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她能对付得了的对手。无论使用怎样的战术和技巧都不可能。

当年那个依仗着体能却只会胡乱攻击的幼稚小鬼，现在已经蜕变为了一个令人恐惧的「强者」。她完成了复仇。终于，这个女孩击败了那个她所没能击败的强敌。

「嘿嘿...嘿嘿嘿....」

而这名刚刚完成了「一部分」复仇之路的强者，却发出了发自心底的笑声。那不是嘲笑，更不是耻笑。而是幸福的欢笑

「娜卡姐，现在的我比您要强多了，对吧？」

「啊，嗯...」

「太好了！」

娜卡刚想起身，塔绮娅的双臂却突然发力，将娜卡更紧地抱住

就像是在拥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藏一样

「从现在开始，就轮到我来保护娜卡姐了！」

「.....诶？」

娜卡的头被塔绮娅按在她的胸口上，无法抬起。只得贴着塔绮娅的胸口，对她这番发言发出疑惑的声音。

回答她的，则是塔绮娅不知以什么表情所发出的，幸福而满足的声音

「娜卡姐，迄今为止我受了您太多的帮助，太多的关照了...多到我都无法一一清算，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的程度...也许您不曾指望我对您有所回报，但是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是我必须报答，哪怕拼上性命也无所谓的人的话...除了您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啊，娜卡姐」

她曾想过放弃，也曾想过轻生。当初输给娜卡时的她只有为父亲赚钱买药一个目的，一个人生目标。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用她那远胜于当初的力量将所爱之人揽入怀中。正是为了这一刻，她才奋斗至今的

「娜卡姐，我发誓，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是那个需要您费心费力，去担心，去照顾的小女孩了。我已经超越了您。我可以站在您的身边，更可以站在您的前方....」

这时，娜卡感觉到自己的头发些许湿润起来。一些液体滴在了她的头顶上

「我能走到现在，能迎接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全部都是娜卡姐您的功劳。全部都是拜娜卡姐所赐而获得的东西，所以我早就下定决心....我一直以为杀死魔王才是我人生最大的目标，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就算再怎么装出坚强的模样，力量如何强大。这个年幼的精灵少女始终无法按捺住自己的泪水。任凭它流下

因为此时的话语，正是包含了她赌上了自己全部人生的真情实意之言

「我的所有力量，都是为了保护您而存在的！就算能够杀死魔王，但不能保护您的话，对我来说也是毫无意义的！我不是为了打败魔王而活...而是为了守护您而活！」

已经超越了杀死魔王这一目的的更重要的事情，塔绮娅人生的真谛，她已经找到了。

「我到现在，也不敢说自己是一个多么优秀，多么成熟的勇者，我也做过一些对不起娜卡姐的事情...但如果可以，如果我三生有幸的话，还请您允许我运用这份力量伴您左右，永不分离！我会用我的生命来证明我的决心！」

娜卡还活着，她的呼吸，体温，颤抖，塔绮娅能够用全身深刻地感受。这份温暖，才是塔绮娅奋斗的真正意义所在。从以前开始塔绮娅就是如此认为的。此刻，她更加坚定了这一信念。

无论未来有什么在等待着她，她都相信自己不会再次动摇。

她的话语伴随着泪水一同流露。塔绮娅抱着娜卡，不再说些什么了。

但她能感觉到，听到自己的话语后，娜卡的身体猛地一怔。好像有所反应。

接着，那个被塔绮娅抱住脑袋的女孩的声音，从塔绮娅的胸膛缝隙处响起

「....塔绮娅，你能先松开我一下吗？」

「啊...对不起！抱得太紧了，让您觉得不舒服了吗！我这就...」

似乎是只顾着阐述自己的感情，忘记了对方被抱住的感受。现在自己的力气也比以前大了许多。塔绮娅十分害怕会因此不小心伤到娜卡。赶忙松开手臂。

而在同一瞬间，她怀中的娜卡一跃而起...

「啾」

月光之下，银发的女孩将脸贴向了塔绮娅的面部。两双嘴唇紧紧地合在一起。

那一瞬间对两人来说，都仿佛永恒一般。

她们谁也不知道那样的状态到底持续了多久。她们只记得娜卡依依不舍地移开嘴唇时，眼中早已满是热泪。她面红耳赤地遮住自己的嘴，颤颤巍巍，却又欣喜无比地回答

「....只要是你的愿望，我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一定会满足的」

而塔绮娅整个人像是时间静止了一般，在那之后好一段时间内都一动不动。但最后，她也终是无法再忍耐心中的喜悦。紧紧地抱住娜卡，放声大哭。而娜卡，也是一样的反应。

就算真相依然遥远，但两人依然享受着这千金难换的美好时光。毫无顾虑地抒发着自己压抑已久的感情

......

「娜卡姐...您知道吗...」

「嗯？」

夜以至深，子时已过。一同躺在庭院中，手牵着手仰望星空的塔绮娅突然说道

「其实今天，是我十五岁的生日哦」

「....诶？」

娜卡从未听她说起过类似的话题，自然毫不知情。惊讶之后，她赶忙说道

「是吗...祝你生日快乐，塔绮娅。等天亮了，我去给你挑一些你喜欢的礼物吧，我记得你最喜欢的是.....」

「不必了」

「咦？」

打断了娜卡的思考，塔绮娅拉住娜卡的手，更加用力

「因为我已经得到了最棒，最好的礼物了」

「........你，你这孩子真是...」

刚开始还有些诧异，但明白过塔绮娅话中的深意后，娜卡顿时羞红了脸。嗔怪地说道。

但塔绮娅只是笑笑，闭上双眼。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棒，最好，最幸福的生日...」

♦

「.....」

但是如此幸福美满的一夜，似乎并非是两人的专属。

在庭院边的一棵树下，一个有着与塔绮娅最为喜爱之人一模一样的外表的女孩，以阴沉，低落的神情，死死地看着不远处几乎忘记整个世界的存在的二人。

从她们交手之前，她就已经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