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所谓生为女儿（上）

一想起昨天的考试与夜晚的酒席，让女骑士：露休丝无法静下心来。

现如今正是对这个女人来说最为关键的时刻，决定命运的时刻。而眼下不仅自己的一些心事被魔王所察觉，她更是因某种彻夜未归。露休丝只觉得心中忐忑不安。就算「那个人」说此事绝对不会暴露，但露休丝也无法完全信任他。娜卡是魔王，是世间最为强大的存在。如果事情真的败露，到时候「那个人」也无力承担后果。

而对于自己那变得已经摇摆不定，看不到清楚未来的人生，露休丝更是除了祈祷之外，别无他法。

到最后，实在是无法在屋中静下心来的露休丝决定上街散步，借此调整心情

只是没想到的是，刚刚来到街道后不久，就有两个意外，但又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不远处

她认得她们。其中一人是有着与娜卡几乎一模一样的外貌的魔之公主：梅艾拉。另一人，则是被自己亲手手刃的仇人，马尔蒂斯的长女：马尔雅洁。

这两人虽然并非与自己有着直接关联的那两个家伙。但也依然让露休丝大为震惊。

不知为什么，王都的大街上好像吵吵闹闹的样子。而这两个女孩又在这里抱头痛哭。

这两个女孩的脸上满是愁容，悲伤。

♦

「粗茶不成敬意，如果公主不嫌弃的话就品尝一下吧」

「....不好意思，那妾身就失礼了....」

虽不知前因后果，但当时唯一还能正常对话的梅艾拉说，现在她们暂时无法回到塔绮娅她们所在的住所，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向路过的露休丝寻求帮助。露休丝沉思了一下后，答应了这个请求

今天早上，王都那边派人来说，补偿露休丝的新住所已经安排好了，露休丝随时可以入住。因此露休丝也不好再麻烦茉莉。中午时分便带着行李搬到了新住所。这次将两位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女孩接至的地方，也正是那个新住处。虽然面积比原来要小伤不少，但姑且还有着可以让三个人一起坐下的空间。

露休丝为她们二人泡了杯茶后，坐了下来。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们两个会跑出来，为什么马尔雅洁会哭成这个样子，还有为什么两人暂时无法回到那个宅邸。包括娜卡的去向。

梅艾拉考虑到马尔雅洁的心情，并未回答有关于她的问题。仅仅是回答了娜卡的去向，以及和塔绮娅已经约定终生等事。她之所以跑出来的理由，便是暂时无法以冷静的心态再与塔绮娅和娜卡相处

「......」

对此，露休丝无言以对。她能看得出来娜卡对那个女孩的态度非同寻常。况且塔绮娅的实力惊人，不管怎么看，都不会是泛泛之辈。却没想到两人之间的关联竟然如此之密切，甚至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同时，露休丝也记起来了一件事

在女儿：露提丝依然与那些奴隶商人混在一起，尚未与自己和解之时的那个夜晚，魔王曾经对自己讲述过一名勇者的故事。魔王说，她被那名勇者所折服。意识到了自己的罪孽。已经做好直面她的刀剑，不躲不闪的觉悟...

当时魔王并没有对自己明言那个勇者的名讳。但是现在的露休丝对此似乎已经有所察觉。

如果「塔绮娅」就是那个勇者的话，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但如果「塔绮娅」就是那名勇者的话。魔王目前的状态，也许可以用「命悬一线」来形容也说不定...

「.........原来是这样啊。不好意思，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对于这件事我非常遗憾....但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隐隐地压住心头的焦虑感，露休丝露出有些难堪的表情，向梅艾拉表达遗憾。身为母亲的娜卡，还有身为女儿的梅艾拉竟然同时爱上了同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异常危险的人物。结果也只能酿造这样的悲剧。此事到底是谁对谁错，露休丝无法断言，也不便发表意见，只得摆正自己中立的态度。

梅艾拉也明白，这些事情终归是她们三人之间的私事。说与外人实在是害臊又丢脸。尤其对方宣称是娜卡的亲戚，当她的面说任何人的坏话都不是好事。她也适可而止地终止了话题，低头致谢，同时致歉道

「对不起，露休丝小姐。和你说了一堆很无聊的话题。妾身非常感谢您愿意倾听我的经历，但妾身也不希望此事给无关的露休丝小姐带来太多麻烦。等小雅和妾身调整好情绪后，就会立即离开。在那之前稍有打扰，还望露休丝小姐见谅」

「啊...没关系，你们随意一点就好」

一通寒暄之后，梅艾拉便微微侧身，轻抚起还在抽泣的马尔雅洁的后背来。

看着这样的两位女孩，露休丝也是感慨不已

从刚才的对话之中可以听得出来，梅艾拉是一名非常有教养的女孩。说话得体，措辞文雅。一看就是受到过非常严格的教育的孩子。虽然外观与娜卡别无二致，但言谈举止间的一举一动却极大程度地将两人的区别体现了出来。娜卡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没有经过什么良好教育的武夫一样，而这个女孩就像是一朵温室中的花瓣。而那样的娜卡居然能够对女儿施以如此彰显华贵身份的教育，也让露休丝倍感惊讶。

不过，让露休丝感到意外的也不只有梅艾拉。再看看她身边的马尔雅洁。露休丝更是错愕不已。

这个女孩与她的父亲：马尔蒂斯有着极为相似的五官，却从全身上下透露出一种露休丝从未在马尔雅洁身上所感受过的气质。与马尔蒂斯蛮横，冷酷，下流的态度不一样，这个女孩虽为千金小姐，但却不带任何难以接近的高傲气场。反倒非常平易近人。她的外表就好像是「年轻时代的马尔蒂斯的女性版」这种可能性下马尔蒂斯的样子。甚至让露休丝产生了一种马尔蒂斯变得温柔，温和了许多的错觉。这让露休丝感到巨大的违和感。也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

更何况，自己还是这个女孩的杀父仇人，她更是露提丝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到底要如何与她相处，露休丝也是完全没有头绪。自己甚至连她为什么会如此悲伤地哭泣都不得而知...

「马尔蒂斯的棺材在那边！快点过去！」

「砸了它！」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也瞬间不言自明了。

几个愤怒地咆哮着的从窗边飞驰而过，传入了房间之中。这样的声音让马尔雅洁全身明显地颤抖起来。梅艾拉也不做任何解释，只是用双手捂住马尔雅洁的耳朵。尽力将这个女孩与那些声音隔绝开来。

「啊.....」

思考，分析窗外的声音花费了一定的时间，但露休丝并不愚钝。而且更是杀死马尔蒂斯的凶手本人。很快，她就明白了一切。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而马尔雅洁又为何会哭泣。就算对方不说，露休丝也全部了解了。

「......」

正如考试开始之前，她第一次在王宫的操练场上见到马尔雅洁时自己所担心的那样，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终于还是爆发了。为了报仇，自己杀死了马尔蒂斯。当时已经被杀意和恨意所支配的自己哪怕只有一瞬间，都没有思考过其他人的感受。但是既定事实就是既定事实，就算自己不去想，不想面对，自己种下的因终究还是会化为果，找到自己头上来。

因为杀死了马尔蒂斯，导致这个女孩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家庭，落魄至此。还要被迫倾听全城人民攻击马尔蒂斯的污言秽语。这一切都和自己脱离不了干系。马尔蒂斯固然是个混蛋，他如果是个好人，从一开始便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但自己真的可以因为这样的理由，就问心无愧地面对流离失所，痛苦不已的马尔雅洁吗....？她又做错了什么呢？自己与马尔蒂斯之间的恩怨对错，一定要这个无辜的女孩来承受不可吗？马尔雅洁在离家当日便遭到盗贼的袭击，她能得救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她因此事而丧命的话，无论是对活着的自己还是死去的马尔蒂斯来说，恐怕都会是一个难以偿还的巨大罪孽。

露休丝异常烦恼，矛盾。就算窗外辱骂马尔蒂斯的内容再怎么难听，她也丝毫无法开心起来。

眼前的两位都是和自己的女儿年龄相仿的少女。在露休丝看来，她们和孩子没有什么两样。如今她们面对各自的心事，难过之事，都只能硬装出坚强的模样互相扶持。只能假装很可靠的样子来安慰对方。至此，她们甚至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只能默默地将痛苦藏在心底。

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贡献，也许根本起不到任何实质性的结果...但自己现在能做的，恐怕也只有作为一名长辈，来以自己的方式让晚辈们尽可能地安心，舒服一些了。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部分也好....

「唰」

片刻的思量过后，露休丝迅速站起身来，将窗帘拉上。虽起不到完全隔音的效果，但姑且也让窗外的喊叫声降低了不少。

「露...露休丝小姐？」

她的这一举动有些出乎两位年轻少女的预料。梅艾拉发出有些好奇的声音。

在她们理解过来这是露休丝的温柔，补偿马尔雅洁的手段之前，露休丝先行一步走到马尔雅洁身边，蹲下身来，抚摸她的头顶

「你是叫...马尔雅洁，对吧」

「....」

马尔雅洁并未出声，仅以微微的点头作为回答。

「...外面那些人的话，想必会让你非常难受吧...你喜欢你爸爸吗？」

对于这个问题，马尔雅洁不知是点头肯定，还是摇头否定。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呆滞地坐在那里。

「...我和你爸爸不仅认识，而且还有非常非常曲折的故事，非常非常难以启齿的经历...马尔雅洁...不，小雅。你听了以后也许会不高兴，但外面的人说的并非夸大其词，你的父亲，就是那样的一个罪行罄竹难书的恶人...就连我也深受其害...」

「.......」马尔雅洁只是紧紧地捏住裙角，不做反驳，也不予以支持。

如果只是说到这个地步，那么不仅无法让马尔雅洁好受，更会加重她心中的纠结。所以露休丝也早已做好了觉悟。她问道

「小雅，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而死」

马尔雅洁摇了摇头

「你想知道吗？」

马尔雅洁点了点头。

「好吧...其他人都不知道你父亲的死因，但是我知道...」

与其隐瞒，欺骗，让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继续难过下去，倒不如给她一个机会。

一个确认自己的感情，以及做出决定的机会。

「...因为你的父亲马尔蒂斯，是被我杀死的」

「诶！？」

「！！」

毫不掩饰，直截了当。露休丝对两位少女说出了事情的真相。这让梅艾拉惊讶地喊出声来，也让马尔雅洁如遭晴天霹雳一样，震撼到无以复加。

在两位女孩惊愕的注视下，露休丝不紧不慢地诉说着真相

「实不相瞒。我恨你的父亲，恨到咬牙切齿，想要将他千刀万剐的程度。所以我就真的这么做了。我一点都不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大概还是会选择杀了你父亲...因为你父亲对我所做的事情，就是如此罪大滔天。但是这与你无关。我不憎恨你。你也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不能把对你父亲的仇恨迁怒于你。但从事实来看，你眼中的我，恐怕就和我眼中的马尔蒂斯是一样可恨的」

「....您想说什么？」

到了此时，马尔雅洁终于开口了。她颤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此生初次感受到的情感。双拳也紧紧握住。

而露休丝决定向这名女孩公布一切的理由，也随之阐明

「咣当」

露休丝从背后取下娜卡赠与自己的长枪，丢在地上。向着两名女孩张开双臂

「我因为自己的愤怒和仇恨，杀死了你的父亲。如果你为父亲的死而悲伤，痛苦的话，就杀死我，为你的父亲报仇吧」

就如同自己杀死马尔蒂斯，为自己的过去报了仇一样。现如今马尔雅洁也有权利杀死自己，为父亲报仇。这就是露休丝的觉悟和回答。

「这....」

「这绝对不是道德绑架。如果小雅你不便动手，我可以自我了断。如果我的死可以让你从痛苦中解放出来，能让你觉得大快人心，那你就做吧」

这番发言之中，没有一丝强迫马尔雅洁就范，不得不原谅自己的意思在内。正因为是被害人，才明白被梦魇日夜纠缠的痛苦。正因为明白这样的痛苦，她才不希望自己变成给予他人同样痛苦的加害者。若如此做，自己便与自己最痛恨的马尔蒂斯无异了。

哑然的梅艾拉，以及罕见地露出阴暗神色的马尔雅洁...两名女孩注视着没有任何玩笑之意的女骑士，又看了看她丢在地上的长枪。

「.....」

随后，马尔雅洁伸出不断颤抖的右手，慢慢地抓住长枪，拼尽全身的力量，将它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