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父亲的遗愿（上）

「去死？」

欧西德起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娜卡马上又重复了一遍

「没错。如果你活着的话，会很麻烦的」

这下，欧西德才明白娜卡是认真的。他哈哈大笑道

「你还在怪我刚才向你求婚吗？那只是个玩笑啦...如果你实在无法接受的话我向你道歉。那不是我的真心话...」

「不是说这件事」

虽然求婚这事也让娜卡对他颇为不爽。不过娜卡说出这句话，是在她来到这里之前就决定好了的事。她的请求不是出于私情，而是多次考量之后的结果。

「欧西德先生。你应该知道你女儿现在的情况，还有你的自身的情况。你女儿为了治好你的病，为你花了数不清的钱，做了无数努力。为了你，她牺牲了【塔绮娅】这个人自己的一切。她的梦想，她的未来，她的爱好，任性...只要你还活着，这些东西就只会被她的责任心死死地压制住」

「...」

「你的女儿现在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给你治病用的工具而已。你觉得这对你女儿来说，有任何好处吗？」

娜卡说的话，欧西德也不是没有想过。她的努力他这个做父亲的都看在眼里。自从自己病了以后，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塔绮娅自身的「个性」就此荡然无存。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自己因为病发而心情不好时对她施以的暴力行为全部都是自己的错。他对塔绮娅只有无尽的内疚，也自然希望女儿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

但他不认为这是自己该死的理由。

「....不过只因为这个，就要我去死，这是不是也有些强词夺理了呢？」

「当然不是只因为这个」

等欧西德的病痊愈了之后，那么塔绮娅自然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那是在欧西德的病能够痊愈的前提下，事实却并非如此

「欧西德先生，你自己也应该很清楚才对，你的病是绝症。已经没有根治的可能性了。现在的你只不过是靠塔绮娅买的药勉强苟延残喘而已」

「...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专攻治疗的圣女，当然也学过一些医学知识。你所患上的病恐怕是一种恶性肿瘤。不是用药就能治好的。塔绮娅那孩子不可能拿得出去医院给你做肿瘤切除手术的钱。就算她有钱，碍于精灵的身份也不能让你去。欧西德先生，不是我说一些不吉利的话诅咒你，但你的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

自己的病，病人自己最清楚不过了。药物只能短暂减缓自己的痛苦，等药效一过，比之前更加强烈的剧痛让他生不如死。欧西德早已隐约察觉到自己的病不管女儿如何的努力，也不可能挽救得回来。

塔绮娅所做的一切都终将成为过往云烟...这现实实在太过残酷。欧西德也想过阻止女儿，但却不敢告诉尚且年幼的她自己时日无多。正因为此，也只有娜卡这个外人才能够毫无顾虑地开口挑明真相。

说完了第一点，娜卡又继续说了下去。她还有第二个理由

「那孩子虽然比一个多月以前有了明显的进步，但还有一些问题我也无能为力。正好太阳花镇的一个勇者学校正在招生，她想要去那里上课，继续提高她的能力。但因为要给你买药所以掏不出学费；她怕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所以也无法接受那个学校住宿制的要求...」

「有这种事？」

回想起来，塔绮娅回家时脸色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愁眉不展。但欧西德问她，她也只是勉强地挤出笑容说她没事。欧西德非常自责。因为自己，女儿不得已又放弃了一个梦想。

「但是，钱的话怎么办呢？就算她不给我买药，她现在的资金大概也没法承受得起学费吧」

「我供她」

「...什么？」

「我说我会供她上课的。我有一笔存款。只要把它全部拿出来，是能负担得起学费的」

娜卡不过是个与塔绮娅一家相识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人，说到底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交情而已。她宁可拿出全部积蓄也要帮助刚认识不久的人一事让欧西德与其说感谢，倒不如说感到可怕。

「娜卡小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是我的队友，是我的旅伴。我只是一个只会耍一些小花招的圣女而已，真正对抗强敌还是需要她的努力。她变得更强对我来说也只百利无一弊」

「....」

娜卡的话乍一听说得过去。但欧西德还是有些难以释怀。而趁着他沉默的时间，娜卡继续说了下去

「钱不是问题了，仅存的问题就是你，欧西德先生。虽然你的病是绝症，但你具体要等多久以后才会病死，这个谁都说不准。也许你明天就会死，也许你还能拖着这病重的身体再扛上一年半载。但人可以等时间，时间却不等人。塔绮娅那孩子正处于大好的青春年华。我希望她能把握好时间，抓住机会。你只要还活着，就会让我们非常困扰」

娜卡的话欧西德完全赞同。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塔绮娅不要在自己这个快死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尽早去做些对她自己更有意义的事。但如此一来，就只有一个结论

「那，你的意思是...」

「就是这样」

娜卡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将刀插在地上

「是你自行了断，还是让我杀了你。你自己选吧」

「娜卡小姐，你和你的外表不同，原来是个这么心狠手辣的女人啊...」

娜卡在特训塔绮娅时所展示的老道狠辣的战斗技巧就连身为精灵族战士的欧西德也有些咋舌。他确实怀疑过这个圣女的手里是不是还有些人命债。现在一看，似乎并不是自己的独断偏见。再怎么用看似合理的理由去粉饰，杀人终究是杀人。娜卡对杀人一事完全不排斥，并且毫不动摇。欧西德重新认识到了这个女人的恐怖之处

他将短刀从地上拿起，反复看着夜光下发出刺骨寒光的刀刃，以及刀面上映出来的自己的脸。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脸早已不见当年作为一名战士时的英气风发，只剩一个将死之人的落魄与沧桑

自己多活一天，就会让女儿多花一天的冤枉钱，浪费一天宝贵的时光。曾经的女儿眼里的英雄，现在只是让女儿束手束脚的累赘。欧西德叹出一口绝望的唉声

「唉，想当年我被称作是天才，深受国王陛下的赏识。而立之年带领兄弟们上前线，杀死无数魔王军的精锐士卒...现在却落了个这么个下场。我活下去不会有任何人开心，我的死反而可以让女儿得到解脱...真是可悲，可叹」

他似乎已经做好了觉悟，把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窝。

但提议要他自杀的娜卡，此时出声打断了他

「慢着。生命的最后，你就没什么想说的话，没完成的遗憾了吗？如果有的话，不妨和我说说。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你」

要说遗憾，欧西德当然有。而且有很多遗憾

「是啊...娜卡小姐。我死以后，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我的女儿...虽然对你这个与我们非亲非故的人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是很强人所难，也很厚脸皮。但眼下我能够放心地把我女儿托付出去的人，只有你了。麻烦你和她说一声，我不是一个及格的父亲，希望她能原谅我...」

「我会的...除此之外呢？」

除了女儿塔绮娅之外，欧西德还有两个让他至死都难以瞑目的牵挂。

「是啊...这件事，也只能拜托给娜卡小姐你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只有一指粗的试管状小玻璃瓶和一张破旧到已经有些发黄的纸张。玻璃瓶的瓶口用木塞子堵住。里面装的是墨绿色的液体。

「这个是我妻子在魔王军攻破精灵王国之前，突然寄到我那里的东西。她在信上说如果遇到危急情况，喝下它就可以瞒过魔王军的耳目成功逃脱。她当初给了我三瓶。我们逃走时用掉了一瓶，塔绮娅三年前从我这里盗走了一瓶，这最后的一瓶，是我为了以防万一而保管至今的...我不知道那封信是从什么地方寄来的，但因为这封信，我相信我的妻子一定还活着...至少三年前是这样。我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方，是否安全。但这两样东西是她留下的唯二的线索了。娜卡小姐，我请求你带上它们，帮助塔绮娅找到她的母亲。不管她现在是死是活...」

「...我答应你」

把相当重要的情报说漏了嘴也毫不自知的欧西德把信与药水交给了娜卡。女儿，妻子的事情都已经交代完毕，他只剩下最后一个遗憾，也是一名保家卫国的战士这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我真的非常痛恨自己。痛恨没能保护国家，没能保护城池，没能保护国王陛下，更重要的是没能保护住人民的自己...但是，我最为痛恨的人，只有一个...」

虽然不曾亲眼目睹过那个人的尊容，但只要一想到他，欧西德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如果不是那个人，自己不会落到这番田地。塔绮娅也还会在森林中过着幸福的生活。整个精灵王国现在也会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只因为那个人，这一切都被毁灭了。没能杀死那个人，是作为战士的欧西德最后的遗恨。杀死他，也是身为勇士的欧西德未能完成的悲愿

「那就是发动了那场战争的魔王....娜玛·卡莲拉！」

「...」

「娜卡小姐。我衷心的祝愿你和塔绮娅能够杀死那个可憎的魔王，为我们精灵一族报仇，为人类未来的和平做出贡献...我知道那个魔王的等级是无限大，也许你们也做不到...但这也只是我一个将死之人的一点小心愿吧...」

「你想杀死那个魔王吗？」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把这个重担扔给塔绮娅那孩子和你。我多么想亲手了解他的生命...」

「那么，你的机会来了」

娜卡站起身来。走到欧西德的面前。她开口说出了那个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我就是魔王：娜玛·卡莲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