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肯放开的手

「你要我...离开塔绮娅？」

「是的」

米蒂安点点头。

将塔绮娅收为养女...为了这个目的，米蒂安对塔绮娅说了很多。到了最后，眼看着马上就可以说服塔绮娅的时候还是败在了塔绮娅最后的倔强之下。而那最后的倔强，就是这个叫娜卡的女孩。

哪怕自己把所有的利弊，把所有的道理都说得透透彻彻，磨破了嘴皮子，只要有娜卡在，塔绮娅就绝对不会点头。米蒂安确实很看好娜卡作为圣女的才能。但是在塔绮娅的问题上，她是绝对该排除的障碍。作为圣女的米蒂安不会杀人。她能够想到的办法，唯有说服娜卡，由娜卡向塔绮娅提出分道扬镳。

「老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然，只是这一句话就想说服娜卡那纯粹是天方夜谭。娜卡完全摆出了一副拒绝的姿态。不过米蒂安自然也有应对之策。

「现在没有外人，我们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就好。塔绮娅她是精灵一族的幸存者。为了向魔王复仇，她才挡住了耳朵，伪装成男人，成为了勇者，踏上了冒险之旅...没错吧？」

米蒂安所说的内容在细节上和娜卡所知道的事实有一些微小的出入。她成为勇者最初是为了给她的父亲买药治病而已。不过之后支撑着塔绮娅走出杀死母亲，失去父亲的阴影，让她能够继续追求上进的动力确实是这一点。于是娜卡点了点头。

「而娜卡同学，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塔绮娅的身份的。但是知道此事之后，你决定帮她保守秘密，并且一直在保护她，帮助她成长。也没错吧？」

娜卡自己不想承认。但从事实上来看，结果确实如此。娜卡依旧点头表示同意。

根据这两点，米蒂安得出了一个结论

「娜卡同学。我不知道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也许你是认为帮助这个世界上仅存的精灵能够给你带来无上的利益。骗取她的信任只为了将来某一天再将她出卖。或许你只是纯粹想要享受一下帮助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后所获得的成就感与优越感来自我陶醉...不管怎么说，你对她摆出了一副不求回报的样子。让她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了。但是这样对塔绮娅来说，真的好吗？」

「你什么意思？」

娜卡发现自己在米蒂安的嘴里要么是一个谋财害命的人，要么是一个虚假的伪君子。听得她颇为不悦。

不过米蒂安马上反将一军

「不是吗？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帮助她的？」

「这...」

为了以后将她卖给别人从而获取金钱？不可能。娜卡身为魔王，她的眼界不会局限于金钱这么俗气的程度。

为了自我满足？也不可能。与塔绮娅在一起的时间娜卡从未感到过什么优越感。也没有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倒不如说正相反。

她是魔王，不会对自己下达过的命令感到后悔。否则就是对执行自己命令的所有部下的亵渎。但是她也明白，自己是最没有资格接受塔绮娅的谢意与信任的人。塔绮娅越是感谢自己，越是向自己露出笑容，娜卡就越是痛苦不堪

那么...又是为了什么？

既然很痛苦。为何不离开她？既然不想得到她的任何回报。又为何对她放心不下？娜卡双手抱头，无法回答。

她内心的挣扎也被米蒂安看在了眼里。米蒂安自然是不知道娜卡是魔王。但却可以看得出她正在被自己都不清楚的感情所困扰着。

「娜卡同学。像你这样连自己对她的感情都模糊不清的人，我觉得塔绮娅就算跟着你，也不会对她的未来有任何好处。而我对她是发自真心的...爱」

米蒂安说到这里，就像是表演歌舞剧的女演员一样，右手捂着自己的心房，摆出夸张的姿势。向娜卡坦白了自己的目的。

「我曾经说过吧。在我心中，塔绮娅就和我亲生的孩子是一样的。为了她的幸福，我决定要收她为养女，让她放弃冒险家的道路。你如果真的是为塔绮娅着想的话，你不觉得这样才是对她来说，最好的选择吗？」

「不，等等」

米蒂安的话乍一听很有道理。娜卡也确实因对塔绮娅的感情而陷入苦恼。但是这并不能得出米蒂安想要的结论。

「老师你要收塔绮娅为养女，和我离不离开她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她放弃冒险家的身份？」

这个难缠的女孩果然没那么容易就接受自己的说法。米蒂安对她的敏锐和冷静暗暗称道。不过就算娜卡这么问，米蒂安还是有应对之策。

「娜卡同学。你是圣女，来到这里学习，就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能力，从而展开更加长远的冒险。你肯定知道塔绮娅那孩子成为冒险家，成为勇者的目的。并且打算支持她。但是你真的认为，塔绮娅能够打败魔王，为她的族人们报仇吗？」

「...」

说实话，娜卡也不认为塔绮娅有能耐战胜身为魔王的自己。就算她从这里毕业，又经历无数的冒险与磨练，将自己的实力提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也终归与Lv无限大的自己有着天渊之别。米蒂安也正是因为明白魔王是不可战胜的存在，才想将她从必死的命运中拯救出来。从这个角度来说，米蒂安的主张几乎无懈可击。

但是，娜卡自己就是那个Lv∞的魔王。如果她想杀塔绮娅的话足有无数次的机会。塔绮娅能够活到现在，就是魔王不想杀她的最好铁证。塔绮娅也就不会迎来复仇不成反被魔王杀死的悲惨命运。米蒂安的担心从基础上就站不住脚。所以，娜卡很想对米蒂安说「并非如此」

但一旦说了，米蒂安就会反问「怎么不是？」。接下来又该如何应答呢？娜卡不知道了。

沉默的娜卡在米蒂安看来，是正在逐渐接受自己的说法的表现。于是她继续发动追击，强调自己的合理性

「娜卡同学，我接触你确实是为了通过你来接触塔绮娅。这点我可以承认。但我也对你说过，相信你能够成为神女。这句话是我的肺腑之言，绝非是阿谀奉承。我要你离开她并不是因为你这个人哪里不好，倒不如说我很感谢帮了她很多很多的你。只是那个孩子还在做遥不可及的梦而已。你没有必要被卷入一个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的复仇中去。你出来冒险，应该有你自己的目的才对。我不打听你的个人隐私。只是希望你能说服塔绮娅放弃那不切实际的仇恨，让她过上和平的日子吧。最有资格照顾她的人，只有深爱着她母亲：薇莉娅学姐的我了。我听说过，是你出钱帮塔绮娅交的学费。她退学之后，所有的学费我会一分不少的退还给你。你可以更加自由地展开你自己的冒险，去完成你自己的目的。我也不会白白要你离开她，我可以安排这一届勇者和战士班的状元和你组队哦。你也很想要强大的队友吧」

米蒂安用漂亮的理论和措辞包装了自己的真实目的。若是不知情的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米蒂安的话有理有据。如果帮助塔绮娅的另有其人，听到米蒂安的这番话后也难免会被说动，同意她的要求。

但非常不凑巧的是，米蒂安现在正在试图说服的人并不是同情心泛滥的烂好人。而是魔王本人。只有她知道，米蒂安所提出的那些理由根本就不能成立。

「这不是很好吗？魔王陛下。既然您不肯杀塔绮娅小姐，那就放她跟这个女人走，当个普通人不就好了？」

许久不曾开口过的法恩此时也表了态，站在米蒂安的那一边。他知道娜卡不会接受米蒂安的说法，因此他支持米蒂安的理由和米蒂安略有不同

「您可别忘了，魔王陛下...塔绮娅小姐她也有可能是那个预言中的勇者啊」

塔绮娅不会被娜卡所杀。但是反过来的话呢...？如果塔绮娅真的是预言中的勇者，那么娜卡无异于随身携带着一个定时炸弹一般。不管她是与不是，只要她离开了娜卡，回去当一个普通人，那么她自然就不可能有对娜卡再造成任何威胁的可能。出于这种考虑，法恩也是极力主张让两人分开。

在眼前与魔王城的两个声音的左右夹击之下，娜卡淡淡地开口了

「....吵死了」

「咦？」

「唉？」

这句话并非是单独说给某一人。娜卡同时拒绝了法恩与米蒂安所有的说法。这也让他们两人不禁发出疑问之声

「这不是钱的问题，也不是会不会死的问题...最关键的问题是，塔绮娅她自己怎么想的...你有征求过她的意见吗？」

娜卡很清楚。自己没有强行挽留塔绮娅的理由和有力的说辞。塔绮娅跟着自己，不会有比她跟米蒂安走，安稳度日更好的好处。但她不想就这样放开塔绮娅。没有理由。这句话已经不是出于理性的判断，而是强硬地转移话题。

米蒂安还在设想娜卡会提出怎样的主张与理由。没想到她突然把重点从道理转移到了塔绮娅身上。她虽有些吃惊，但还是冷静地回答道。

「我有征求过。塔绮娅那孩子因为还牵挂着你，想和你走。所以我才特地找娜卡同学你，只要你亲自和她说明原委的话，她一定能理解的...」

「原来是这样啊...那天早上塔绮娅那么反常的态度，原来是你搞的鬼啊」

那一天的清晨塔绮娅所提出的那些奇怪的问题，还有对茉莉蛮横的态度，娜卡已经完全想通了。米蒂安先是单独与塔绮娅谈话，结果并没有成功，所以才会来找自己。说得好听一些是塔绮娅想和娜卡走，说的难听一点，就是塔绮娅拒绝了米蒂安。仅此而已。

既然如此，娜卡便更不想将塔绮娅交给她了。

塔绮娅在那天夜晚的谈话之后又去找过娜卡一事，米蒂安毫不知情。听到娜卡的说法后歪头不解道

「那天早上？反常？」

「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可见你多么不受她的信任啊，米蒂安老师」

仿佛像是得了什么理一样，娜卡的措辞也变得更为激烈

「老师。那个孩子还很小。她的人生观，价值观都还没有成型，很容易受到他人的蛊惑。请你不要对她说一些有的没的」

「有的没的？我...」

先说要自己去征求塔绮娅的意见。征求了又说自己对她乱说一些不该说的话。米蒂安正欲反驳娜卡话中的自相矛盾，却遭到了娜卡接下来一串听上去大义凛然，实则只是意气用事的话语的拦截

「对塔绮娅自己的选择和看法置若罔闻，只是单纯的把自己的想法和欲望强加给她，剥夺她的梦想和未来...老师，你说你这样算哪门子的为她着想呢？」

米蒂安想说「她还很小，不能冷静地做出最好的选择。所以需要我这种大人来为她指引」，却还是被娜卡抢了先机

「塔绮娅的父亲临死之前，在弥留之际把他的女儿托付给了我，我也答应了他。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也要尽全力保护塔绮娅...米蒂安老师，他可从来没向我提起过有关你的一个字」

「她的父亲...是那个欧西德吗」

这个可恶的名字米蒂安实在不想提起，但也不会忘记。就是那个名叫欧西德的男人，从她手里抢走了她心爱的薇莉娅。事到如今，他又被搬出了出来坏了自己的好事。之前米蒂安还想心平气和地说服娜卡，现在她也开始变得有些乱了方寸了。

「那个男人是我的情敌。他当然不可能会把塔绮娅托付给我。你不能因为这个就...」

「米蒂安老师」

娜卡从椅子上站起。双眼盯着有些示弱了的米蒂安。向她正式宣示自己的立场

「也许你能给塔绮娅安宁的日子。但是能给塔绮娅幸福的人，只有我」

「什...什么？」

「你只是在强调你能够客观上给予她什么好处。但是却没有丝毫考虑过塔绮娅自己的感受。而我选择尊重她的想法。给予她她想要的东西。而不是我认为她应该得到的东西。我想这就是她拒绝了你的原因」

「你...」

米蒂安的主张其实也给娜卡带来了一些提示。她之前从未想过自己和塔绮娅到底是什么关系。关于这点，她对米蒂安充满感激。

但这并不意味娜卡会就此作罢

「要不要把塔绮娅叫到这里来，问问她愿意在你我之中选择哪一位？」

「咕...」

如果在娜卡和米蒂安之中二选一的话，塔绮娅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娜卡。这点米蒂安也能够清楚地认识到。只要娜卡将塔绮娅的意见搬出来说事，米蒂安就无法做出反驳。只能从嗓子中挤出不甘的声音。

「老师。我会想办法给予塔绮娅她想要的一切。我有没有稳定的收入与住所，这些不用你操心。您这些天来的辅导，还有希望塔绮娅活下去的心意...你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希望你能明白」

她的命运应该由她自己来掌控。不管等待她的是死亡也好，还是功成名就也好。娜卡只希望她能够坦荡且不留遗憾地活下去。这就是娜卡与米蒂安看法上的最大区别。

「塔绮娅不是属于任何人的东西」

丢下这句话，娜卡便连道别都不肯做。一把抢过桌上的钥匙擅自打开办公室的门，甩手离去了。

米蒂安呆坐在椅子上，许久无言。突然她一把抄起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

「啪」

陶瓷碎片四溅。割破了米蒂安的食指

失算了。

米蒂安完全低估了这个名叫娜卡的女孩。她确实是散发出一股非同寻常的气势，也有着这个年龄的女孩所没有的精明与强干。但米蒂安着实没料到她对塔绮娅竟然有着如此强烈的执着。甚至不惜与自己这名老师正式宣战，也不肯放开她的手。

就算理论说得再怎么天衣无缝。米蒂安也始终不能获得塔绮娅的真心。有时候人心就是如此主观且不讲理的东西。如若不能很好地认识到这一点，那么纵然有天大的道理，也无法让事态称心如意。今天，米蒂安明白自己被自己的学生好好地上了这样的一堂课。

但是，米蒂安是不会放弃的。如同薇莉娅的再世一样的塔绮娅就在她的眼前。米蒂安有着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将她弄到手的觉悟。

哪怕她会为此付出沉痛的代价，也在所不辞。

「该采取一些激进点的手段了吧」

她伸出舌头，舔去自己手指上的血。